封卓奕為皇多年, 不是稚嫩的太子可比的,先以雷霆之勢重新掌控了皇城, 才從容不迫地踏進東宮。


    在看到父皇的瞬間,封章便知大勢已去,麵色蒼白地跪倒在地。


    “不可能, 這不可能!”周良媛盯著皇帝看了許久,突然撲上去,被近處的金吾衛一腳踹翻, 牢牢按在地上。


    如今城外情勢緊急, 來不及細細審問, 元朔帝下令, 直接將太子、周氏及一幹東宮官押進天牢。著羽林軍與京畿營前去守城, 令文官召集城中所有修士, 無論出身, 凡參與守城之戰者皆可進爵, 有功者雙倍晉賞。


    又命所有金吾衛, 自偏門出城, 手持狼煙,禦劍飛過全國。烽火令告知所有諸侯,即刻救駕。


    做完這一切, 封卓奕才稍稍鬆了口氣,腿腳一軟,連退兩步跌坐在龍椅上。靈脈損毀,丹田空空, 如今的封卓奕就是個上了年紀的凡人。方才那一番龍行虎步,不過是強撐來震懾眾人的。


    朱星離撇嘴,“臣先前就說,讓太子去守城便是。太子年輕力壯,靈力充沛,待擊退蠻人再收拾他不遲。”


    元朔帝搖了搖頭:“他守不住。”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雖然封章是他一手教導出來的,但此時此刻他不得不承認,封章比之封重,多有不及矣。


    歇息片刻,封卓奕便又打起精神,帶著朱星離登上皇宮高牆,遠遠眺望城外的狀況。京畿營在城外二十裏處,已然趕來與蠻人廝殺。城牆上人頭攢動,九門守衛萬箭齊發。


    大庸立國百年,還是第一次被人打到了墉都,封卓奕扶著宮牆上的青磚,汗水浸透磚縫,“倘若守住不,朕便成了封家的罪人。朕這一生,勵精圖治,隻盼著海晏河清、國泰民安,為何竟走到了今日這般境地?”


    失去靈脈,太子謀逆,還被圍了國都!


    朱星離坐到垛口上,一條腿伸出牆去在空中晃蕩,“古來有勵精圖治的亡國之君,亦有荒淫無度的盛世之君,世事無常,皇上不必太過介懷。”


    這番勸慰,不免讓人更加難過,封卓奕垂首,“亦蕭啊,沒想到這種時候,竟是你陪在朕的身邊。”


    “臣也沒想到,”朱星離及時阻止皇帝給他戴高帽,讓他跟著以身殉國,“臣答應過信兒,要長命百歲的。”舉目觀察幾個城門的方位,盤算著若是城破從哪裏逃比較穩妥。


    “……”元朔帝說不下去了,轉身走下城牆,準備去審問太子,“那周氏究竟是什麽人?”太子納妾,那也是層層篩選過的,這周氏當初進宮的時候分明沒有任何問題,家室也很清楚,就是周亢的親妹妹,完全的大庸國人。


    “許是蠻族大巫的信徒。”朱星離不知從哪裏拽來一根草,叼進嘴裏。


    “大巫的信徒?”林信望著不遠處暮靄沉沉的惡陽嶺,微微蹙眉,“蠻人不都信那個什麽天神嗎?”


    “這一代的大巫,有自己的信徒。信徒篤信,他便是上古巫神轉世,”沈樓眸色冷厲,語調中透出幾許厭惡,“各個悍不畏死。”


    噬靈之所以後來控製不住,便是這些信徒,甘願做人形暗器,吞了噬靈往大庸軍隊裏鑽,防不勝防。


    林信聽到這話,寒意瞬間從脊溝蔓延到天靈蓋。眼前黑黢黢的山嶺,仿佛變成了噬人的巨獸,隻等著北域大軍入甕。“若是這次,沒能阻止噬靈……”


    沈樓眸色微暗,縱使賠上十五萬大軍,舍得這一身修為,也必須將噬靈掐滅在草原上,“勝敗乃兵家常事,此次不成,還有下次,不必擔憂。”


    “我不擔憂,”林信上下打量沈樓,笑道,“師父能保中噬靈者不死,你若是又染上了,我就帶你去南域,做一對凡人夫夫。”


    沈樓失笑,伸手接住從馬上跳下來的林信,“也好,我在南域還有幾個茶館。”


    “那些產業就算了,莫得叫人認出來。我會說書,還會算命,餓不著你。”林信抬起下巴,頗為得意地說。


    “可我除了打仗,不會別的。”沈樓低頭,眼帶笑意地看他。


    “你會雕小鹿。”


    “那個不賣。”


    沈楹楹策馬奔過來,在土坡之下驟然勒馬,看著那快要粘到一起的兩人,直覺自己現在過去不合適。直到馬兒將腳下的一片青草都給啃光,兄長才想起來喚她過去。


    營寨已經紮好,向前二十裏便是惡陽嶺,斥候來報,山嶺那端屯兵眾多,並且還在持續增加。但這一場非打不可,溫石蘭在攻打墉都,沒了溫石蘭的蠻人軍便如拔了利爪的老虎,比平日要好收拾得多,機不可失。


    蠻人以為在圍魏救趙,實際上是抱薪救火。


    沈楹楹麵色嚴肅地將軍情報給兄長,眼睛卻忍不住往林信身上瞟。這些時日,林信一直住在帥帳,就是沈楹楹再遲鈍,也看出些不尋常來。


    林信扒著沈樓的肩膀,衝她擠擠眼。


    夜幕降臨,京城外的廝殺還沒有停歇。


    “統領,箭矢不足了!”正陽門的守城將士大聲對立在高台上的羽林軍統領道。


    “統領,東門鹿璃告急!”東門的守城上氣不接下氣地奔過來,滿頭大汗道。


    原以為到了晚上蠻人能停下攻城,沒料想這些人是屬狼的,越到晚上越是凶狠。城外京畿營扛不住,已經回城暫歇。九門都被朱星離用朱砂畫了陣,嵌了鹿璃,變得比城牆還要結實,不怕那巨木鑿門。蠻人便如蝗蟲一般撲向城牆,開始攀爬。


    “沒了箭,就放油。”朱星離躍上城牆,春痕出鞘,刺死一名剛剛爬上牆頭的蠻人。元朔帝在宮中叨叨個沒完,再聽下去他怕是要忍不住弑君了,便討了皇令來城牆上幫忙。


    跟著朱星離來的一群宮中侍衛,將巨大的油桶抬上城樓,放到女牆上“咣當”一聲鑿開。油水汩汩流淌下去,澆了正在爬牆的蠻人滿身滿臉。


    “點火!”羽林軍統領朗聲下令,裹了棉絮的箭頭點火,直衝著滿身油星的蠻人射去。


    “轟——”火焰一竄三尺高,牆上的蠻人慘叫起來,如同樹幹上的知了殼,大風吹過便“嘩嘩”往下掉。城牆變成了一堵火牆,映紅了墉都夜晚的天空。


    蠻人的號角聲響起,不再攀爬城牆,弩|箭如暴風驟雨,映著火光撲來。


    “太師當心!”站在朱星離身邊的小將驚呼。


    朱星離挽了個劍花,“叮叮叮”擋住三根箭矢,抓著那小將的衣領矮身躲在女牆之後,“傻小子,顧好你自己。”


    離京城最近的渠山侯,趕到這裏隻要一天時間,撐過今晚,便可得到喘息之機。蠻人似乎也知道這件事,不要命地攻城。


    “咚!”巨大的爆裂聲在不遠處的城牆頭響起。


    “什麽東西?”朱星離好奇地看過去,尚未看清楚,身後薄薄的女牆突然炸裂開來,將他整個人推了出去。


    城牆高十丈有餘,不能禦劍,朱星離摔下牆頭,往城內墜去。


    “太師!”那小將驚呼著衝上來撲救,又一聲巨響,磚石蹦碎。朱星離立時拔劍戳進牆壁裏,堪堪穩住身形,牆頭小將卻倒了下去,熾熱的鮮血噴濺到朱星離的臉上,“小子!”


    朱星離拔了劍,借力重新翻上去,穩穩接住小將的身體。


    “賀六渾!賀六渾!”蠻人軍隊開始齊聲大喊,很是激動的樣子。人群分開一條路,盡頭站著一名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的壯漢。壯漢手掌拿著一柄巨大的弓|弩,手持弓,腳撐弦,寒光凜凜的箭尖,直指朱星離。


    北漠人,將大力士尊稱為賀六渾。這一支□□的威力,與沈楹楹的桑弧不相上下,直接將女牆給射穿轟碎了。


    城牆上的火油燃盡,烏黑的巨箭映著最後一縷火光,直衝而來。朱星離沒有向後躲閃,而是運起靈力快速走了個奇怪的步子。在蠻人看來,城樓上的人如同鬼怪一般,前一瞬還在原地,下一瞬突然變成了殘影。


    巨箭沒有傷到朱星離,射中了腳下的青磚,城牆轟然坍塌下去一角。守城將士死傷慘重,來不及過來補充。蠻人的雲梯架到低矮的缺口處,手腳靈活的修士兵三兩下攀上來,朱星離立時提劍砍過去。


    遠攻變成了近戰,羽林軍統領從碎磚裏鑽出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衝到朱星離身邊,跟他一起砍蠻人兵。


    大庸的守城將士紛紛拿起刀劍,與蠻人搏殺。從暮色微沉砍殺到月上中天,饒是靈力高如朱星離也有些手軟,冷不防挨了兩刀,膝蓋一軟滑倒在地。


    那名賀六渾突然爬上來,舉起大刀朝朱星離的腰腹砍去。觀察這許久,蠻人早已看出,朱星離乃是這守城兵將中靈力最強的,也是最無恥的。


    就是他一直在出奇怪的主意,致使他們傷亡慘重。


    春痕劍牢牢擋在身前,劍柄上的鹿璃忽閃兩下碎成齏粉,靈力驟然消失。朱星離麵色一變,衝賀六渾背後大喊一聲:“重兒,砍死他!”


    賀六渾立時扭身格擋,身後什麽也沒有。春痕那燒火棍一般的劍鞘在朱星離手中轉了個圈,重重地捅向那蠻人的襠部。


    “啊!”蠻人大力士慘呼一聲,倒退兩步。


    朱星離已經重新裝上鹿璃,衝那人勾勾手。


    “卑鄙的漢人!”賀六渾大吼一聲,衝過來。


    朱星離突然眼睛一亮:“重兒,砍死他!”


    賀六渾氣急,一個計策用兩次,當他是傻子嗎?不管不顧地衝上去,忽然腳步一頓,緩緩地頭,一節鋒利的劍尖透體而出。


    “師父!”越過大軍率先跑上來的封重,聽話地砍死了賀六渾,躍至師父身邊,“你沒事吧?”


    朱星離脫力地靠在封重背上:“你再不來就有事了。”


    “殺——”蠻人大軍背後,突然傳來一陣喊殺聲。號角聲起,蠻人的攻城之勢驟減。


    “你哪兒來的兵?”朱星離驚奇地問。


    “東域的。”封重反手殺了一名妄圖偷襲的蠻人,把師父背到身上,攀著破碎的城牆爬回城中。


    遠處的戰場上,林曲青色的劍光劃破長夜。


    封重原本是借了東域的船隻運送鹿璃。林曲聽說北漠戰事緊,自家堂弟也去了,便又給了封重一支精兵,叫他悄悄帶去幫忙。船隻走不到山海關,在京城附近便要換陸運。剛下船就瞧見了狼煙。


    沒多久,林曲帶著林家高手的禦劍而來。連調兵都省了,直接帶著借給封重的這支精兵前來營救墉都。


    “好,好,好!”封卓奕聽完封重的話,抓住他的手腕激動地微微發抖,“吾兒真乃福星也。”


    仿佛沒聽出來南域、北域、東域勾結起來違抗太子令的事。


    朱星離癱在軟榻上,讓太醫給包紮傷口,“北域消息說,懷疑溫石蘭親自帶兵,你可瞧見溫石蘭了?”


    天光熹微,號角聲起,沈楹楹做先鋒,帶著休整一夜的大軍開始朝惡陽嶺進發。沈樓作為元帥鎮守帳中,有傳令親衛在戰場與營地之間禦劍奔忙。


    前些時日不知去哪裏送信了的刃三,終於回來了,進帳便湊到林信耳邊小聲說了兩句。林信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繼續捏著手中的泥巴人,隨手扔給他幾枚銅錢,叫他去買隻燒雞來。


    沈樓見狀,知道不是什麽重要消息,便沒有多問。大軍已經攻進惡陽嶺,與蠻軍交戰正酣,片刻不得分心。


    “元帥!”報信的親兵快步跑進來,“斬狼將軍溫石蘭在蠻軍裏!”


    溫石蘭!這人竟然沒有去攻打京城,而是一直潛伏在惡陽嶺,等著甕中捉鱉!沈樓豁然起身,拿過架上銀槍便衝了出去。沈楹楹對付不了溫石蘭,必須他去。


    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林信坐在原地沒有動,看向一邊不停撥著算盤的東涉川:“東先生,這般打法,鹿璃還能撐幾天?”


    “原本能撐七天,如今溫石蘭在,恐怕不足三日了。”東涉川把眉毛皺成了“川”字。


    溫石蘭作為草原戰神,可不僅僅是靈力高強這麽簡單,他的兵法謀略都是一等一的。他知道大庸軍千裏來襲,必然帶不了多少鹿璃,便一直用極耗鹿璃的打法,拖死沈樓。


    林信垂目,將手中的泥人扔進火堆。


    夜幕降臨,拔營前行的命令始終沒有傳來,沈樓帶著大軍歸營。沈楹楹垂頭喪氣地握著禿了毛的大箭,一言不發地回了自己的營帳。


    出師不利,沒能攻下惡陽嶺。


    沈樓倒是麵色平靜,瞧見林信在帳中等他,眼中不由得便露出笑來。


    “鹿璃不足,不若等等封重。”林信幫他卸下盔甲。


    “等不及了,如果不進攻,溫石蘭便會反打過來,”沈樓搖頭,“那是什麽?”


    林信從熄滅的火堆裏扒拉出來一塊黑乎乎的東西,拿布巾擦了擦,遞給沈樓,“你不讓我去戰場,閑來無事隻能捏泥巴。”


    沈樓接過來仔細辨認片刻,突然紅了耳尖。


    “我小時候,跟著師父賣過糖人,怎樣,捏得像吧?”林信將下巴擱到沈樓肩上,笑嘻嘻地指著那交疊在一起的兩個小泥人道。


    “胡鬧。”沈樓把小泥人攥進掌心。


    林信笑著拿眼睛乜他,突然出手將人推倒在床上,騎跨上去。


    “信信……”沈樓喉結微動,戰事緊張,這些時日雖夜夜同眠,卻甚少做那親密之事,經不起這般撩撥。


    林信緩緩湊過去,在那溫熱的薄唇上輕輕啃咬,“莫慌,我就是想親親你。”按著沈樓不許他動,由淺及深地品嚐那甘甜的唇瓣。


    “信信,你怎麽了?”一吻結束,沈樓摸摸林信的臉,覺得他情緒有些不對。


    “沒什麽,隻是突然有些愧疚。你一直送我東西,小劍、鹿璃、吃穿、星湖石,我卻沒給過你什麽正經玩意兒。”林信聲音有些低啞,垂目解下脖子裏的黃玉佩,將它放到沈樓胸口。


    黃玉小鹿,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這是你爹留給你的。”沈樓蹙眉。


    “是啊,讓我送給以後的媳婦。”林信睜著眼睛隨口胡扯。


    沈樓失笑,“這是尋鹿侯的玉佩。”是列侯身份的象征,哪裏能是送給媳婦的。


    林信不管,扯開沈樓的內衫強行將細繩掛到他脖子上,俯身將臉貼上去,隔著玉佩聽沈樓的心跳:“以前沒人疼我,這玉佩就是我唯一的念想,現在有你疼我,我不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酌鹿朋友圈日常篇一》


    沈清闕:信信把傳家玉佩送我了,他這是什麽意思?(⊙v⊙)


    ----英王帥蟲蟲: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楹楹:意思是,我要有嫂子啦~\(≧▽≦)/~


    ----英王帥蟲蟲:回複@楹楹 你的智商已欠費


    ----楹楹:回複@英王帥蟲蟲 艸,出來單挑


    ----朱星離今天還是個寶寶:古籍上說,故意秀恩愛的人會被爹揍@沈歧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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