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節的踏雪廬,春和景明。乘一葉扁舟在蘆葦叢中飄蕩, 燥鬱的心漸漸就平靜了下來。


    “呼啦!”水麵突然掀起, 一名穿著薄衫的小小少年從水底下鑽出來, 扒住了林信的船頭,奶聲奶氣地問:“客從何處來?”


    這時節, 不怕冷的小孩子, 已經開始下水摸魚。頂著滿頭水草, 還要故作風雅,很有林家風範。


    東域臨海, 踏雪廬的人都水性極佳。父親年少時應當也在這清淺水澤中摸魚捉蝦, 隻可惜林信住在沒有水澤的鹿棲台, 至今還是個旱鴨子。


    林信彎腰,眼疾手快地搶了小孩子手中舉著的魚兒,“我從北域來, 要拜見你家國公。”


    小少年突然被搶了魚,一時間愣住了, 忘了下一句該說什麽。


    “客從遠方來, 自有魚兒相贈,莫搶孩子的。”一身青衣的林曲踏莎而來, 輕盈地落在船上, 溫柔淺笑地看看林信,又看看他手裏的魚。


    林信隨手將魚一拋,那小少年便如貓兒一般在空中竄出一道弧線,叼著魚重新沉入水中。


    聖旨早已下過, 如今的林家是林曲掌權。林葉丹正在水榭上練劍,遠遠瞧見林信,冷哼一聲,轉身便走,不願與他說一句話。


    “父親一向如此,打從我勸告各家以鹿璃換封地,便也惱了我。頗有些時日未與我說話了。”林曲隨口解釋著,請林信坐到桃花掩映處的小亭裏。


    亭中擺著一盤未下完的棋局,透明的水晶石做白子,光華內斂的墨瑪瑙做黑子。因著主人暫離,棋盤上落了幾片桃花瓣。


    “縱觀整個大庸,也隻有疏靜兄,真的在修仙。”林信在黑子一方坐下來,看著桌上的棋盤歎道。


    “你既已喚我兄長,便不可再提我的字。”林曲語調嚴肅地說著,給林信添了杯茶。


    林信一愣,接住那杯溫熱的竹葉茶。那日喚他一聲兄長,實乃一時衝動,沒料想這人竟認真了。低頭口茶,不知如何作答,便開門見山說起了來意:“我來是想提醒你們,溫石蘭正在大庸境內,不日可能會來比劍。他手中有巫術符咒,中之靈脈皆毀。”


    “啪嗒啪嗒”,林曲拂開桃花瓣,將棋子撿回盒中,麵上依舊波瀾不驚,“可有興致與我手談一局?”


    這人似乎永遠不知道“著急”兩字怎麽寫,不由分說地將黑子塞到了林信手中。


    “不負不似貪財之人,要那麽多鹿璃,可是為了沈清闕?”林曲落下一字,斷了林信的路。


    “這話從何而來?”林信眉梢微跳,麵不改色地繼續下。


    “他十三歲便想要攻打北漠,隻可惜北域消耗不起,還曾試圖勸說我父親派人出海尋找鹿璃,”林曲笑著道,單手支額,一雙桃花眼波光流轉,“聽聞你為了救他,隻身跳下莫歸穀。”


    一招不甚,被提走了大片黑子,林信哂笑,“我竟不知,閉目塞聽的東域竟如此消息靈通。”


    “閉目塞聽說的是人,可不是地,”林曲若有所指地說著,將手中白字盡數扔進棋簍裏,“你輸了。”


    雖然精通奇門遁甲、五行八卦,林信於下棋之道上卻不甚了了。遇上林曲這種高手,便隻有投子認輸的份。


    “嘖,再來再來。”林信不服,撿了棋子重新開盤。


    這一次,林曲一改先前中規中矩的棋風,開始天馬行空胡亂擺,左一顆右一顆,完全沒有章法。林信看得一頭霧水,心道這堂兄莫不是鄙夷他的棋技,開始胡下了?


    “你師從朱亦蕭,要贏我並不難,隻是你性子太急,凡事頂多看三步。”林曲說著,突然落下一子。原本如鳥糞般東丟西落的白子,忽然連成了片,懶散如醉漢頹臥的局麵瞬間鋒芒畢露,步步殺招。


    林信一驚,方才還是一片大好河山,此時再看過去,已然社稷崩卒沒有了翻盤的可能。


    林曲端起杯盞,緩緩喝了口茶,笑盈盈地看著他。


    “不玩了,不玩了!”林信把手中的黑子扔到棋盤上,對於林疏靜借著下棋試探他性子的事有些著惱,“言歸正傳,溫石蘭要是找上門來,你待如何?”


    “你覺得如何是好?”林曲對於割鹿侯凶巴巴的表情毫不在意,抬手讓下人撤了棋盤,端給他一碟桃花酥。


    “自然是不應了,你是晚輩,他本就不該尋你比劍。”林信拈起一塊點心,蹙眉看著把他當孩子哄的林曲。


    “父親,已經應下了。”林曲微微搖頭,早在溫石蘭前往北域的時候,戰帖便送到了踏雪廬。


    林信豁然起身,恨不得抓住林曲的衣領給他一拳,早就應了,還這麽半天廢話,“他連我都贏不了,還跟溫石蘭打?你們林家,真是沒救了。”


    這些老頑固,全都跟沈歧睿一個德行,明知道打不過,還要應戰。想來朱顏改那邊也收到了戰帖,結果根本就不用想,自家師伯那個臭脾氣,定然已經擺好陣勢準備把溫石蘭打成狗了。


    林曲垂目,緩緩將林信摔到桌麵上的糕點撿起來,扔到果殼盤裏,“溫石蘭手上,有你爹的骨灰。”


    林信倏然僵住了。


    上比劍台,乃是生死不論的比試,定然都是有目的。毫無疑問,林爭寒的骨灰,便是林葉丹應下比劍的原因。


    桃花林的盡頭,落櫻滿地的水榭上,林葉丹正端著一碗尺腥草茶,猶豫再三。


    “魂力還未恢複?”隔著老遠就聞到了那熟悉的尿臊味,林信便在水榭前停下了腳步。


    尺腥草能溫補神魂,蓄養魂力。魂力與魂是兩碼事,若把魂比作茶葉,那魂力就是茶葉泡出的茶水。茶水被拿走了還能再補回來,茶葉被拿走了便會殘缺。


    “你還有臉說,吸魂力這等邪術,是誰教你的?”林葉丹將尺腥草一飲而盡,橫眉冷目地瞪著林信。


    看著這樣的林葉丹,林信突然不想說話了,轉身就走。氣得林葉丹摔了手中的杯盞。


    林信在東域賴著不走了,要林曲教他浮水摸魚。好脾氣的青國公,當真挽起褲腿拉著他下水,摸泥鰍、捉小魚、掏鳥蛋,隻字不提怎麽應對溫石蘭。


    那日扒著船頭跟他打招呼的小少年,好奇地看著笨手笨腳的林信,“你小時候,兄長沒教過你嗎?”在林家,這些技能,幼年時就該由兄長教的。


    “關你什麽事?”林信撇嘴,順手偷走了小少年筐裏的一條泥鰍。


    三日之後,溫石蘭出現在了桃花盛開的踏雪廬。


    “家父傷勢未愈,怕是不能應戰。我們漢人講究父債子還,便由曲來討教尊者的高招。”林曲用東域的繁文縟節招待溫石蘭,聽得那北漠漢子直皺眉頭。


    林葉丹也不知怎麽被自家兒子說服了,竟當真沒有出來應戰。


    “你不是我的對手。”溫石蘭將斬狼大刀重新背回背上。


    “晚輩自然不是您的對手,蓋因您積累了幾十年的靈力,而我剛剛及冠。若要比試,還請前輩卸下鹿璃,我們隻比劍術,不比靈力,如何?論劍術,晚輩自認不輸任何人,包括,草原上的天狼星。”林曲似笑非笑地彎著桃花眼,唇角卻並無笑意。


    草原上的天狼星,乃是溫石蘭在北漠的諢號。大庸沒什麽人知道,沒料想林曲竟然張口就來。


    溫石蘭聽到這話,頓時來了興致,“好!”


    “且慢!不用鹿璃,我來跟你比!”林信不知從哪裏跳出來,擋在了林曲麵前,“若是我贏了,除了交出骨灰,你還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看到林信這張臉,溫石蘭眸色驟變,“與你何幹?”


    “我也是林家人。”林信頂開暘穀劍,哢噠一聲卸了劍柄上的鹿璃。


    林曲驚訝地看了看林信,很快回過神來,笑道:“不必,若是我贏了,也讓他回答你問題。”說罷,足尖輕點,一躍跳上了比劍台,將劍柄上的鹿璃扔掉,請溫石蘭上台。


    溫石蘭倒也爽利,“當當當”卸掉了七顆鹿璃,翻身跳上去,震得那木台晃了三晃。


    林信暗自著急,也不知林曲這貨哪裏來的自信。即便前世後期,天下頂尖高手的名單上,也沒有林疏靜的大名。就憑這平平的資質,如何敵得過天下前三的溫石蘭?


    “嗡——”沒有鹿璃的靈劍,竟發出了一聲嗡鳴,林曲劍尖指地,輕施一禮,驟然出手。


    “叮叮叮”火光電石間,兩人已經拆解了上百招,幾乎看不清動作。林曲手中的劍,像是活的一般,在他掌心、周身來回翻轉。一招一式,精妙無比,毫無破綻,將沒有鹿璃的靈劍,用出了鹿璃激發時的狀態。


    林信緩緩放開了捏著暘穀的手。若是不論靈力,隻論劍法,沈樓也不是林曲的對手。


    一直山水不顯的林疏靜,竟是不次於沈樓的天縱奇才!


    他隻是性子淡漠,不喜歡張揚,往年的閑池圍獵都不參加,參加了也是隨意而為,不爭不搶,以至於世人都看輕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寫上一章的時候太困了,完全不知道寫的是什麽,早上起來看語句都不通,人物也有點走形,跪地。把前麵改了改,加了幾百字。不影響劇情,不在意的大人可以不用回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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