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狼跋(七)


    沈樓走上前, 低頭看著喝酒上臉的林信, 淺淺的桃花色染紅了眼尾,深藍色的眸子蒙著淺淺的水汽。像是一身絨毛的狼崽子,吃飽喝足仰躺著打盹。


    “小侯爺深夜來訪,有何貴幹?”沈樓坐下來,單手撐在他身側。


    “自然是來暖床的, ”林信摟住沈樓的脖子, 把人拉過來, 很是認真道, “我可是當著太子的麵承認是你的暖床隨侍了, 不來豈不是讓太子起疑。”


    提到暖床的事,沈樓忍不住紅了耳尖。那時候不知道林信是重生的,騙他跟自己睡,也不知林信在心裏怎麽笑他。目光飄向別處, 任由林信掛在自己脖子上晃來晃去,“太子日理萬機, 應當不會在意這種小事。”


    “那可不好說, ”林信把沈樓拉到床上,借著酒勁在人家身上亂蹭, “像你這種完美無缺的世家楷模,就該有點不好的傳聞才能讓皇家放心。”


    “什麽傳聞?”沈樓啞聲問。


    林信低低地笑,沒有回答。突然後悔沒有把沈樓灌醉,趁著這月色,成為沈清闕一生的汙點, 定然有趣。如果沈樓在這個年紀與他做那事,沒準就再也離不開他了。


    這樣的想法冒出來就壓不下去了,林信頗為意動地盯著沈樓輕輕滑動的喉結看,宛如貓盯著缸裏活蹦亂跳的魚,滿心滿眼隻剩下從哪兒下口的算計。


    “沈清闕,問你個事。”林信趴到沈樓身上,貪婪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的草木冷香。


    “嗯?”帳子裏熄了燭火,稀薄的月光透過帳頂的縫隙漏進來,看不大清楚,聲音和觸感便越發敏銳起來。清淺的熱氣越靠越近,在沈樓的耳邊停下,小聲說了一句悄悄話。


    沈樓整個人都僵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知道。”


    “那你教教我吧。”林信的聲音裏,滿是少年人天真無邪的好奇。


    但他不是真的少年人,也不是真的不懂。沈樓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氣,拉過被子給林信蓋好,“明日還要比劍,下次……再教你。”


    這人竟然沒有生氣!林信甚是驚喜,“那說好了,等回宮教我。”


    “……嗯。”


    次日,閑池比劍。


    倒不是莫歸山秋貢時那種比劍,隻是一種遊戲,比的乃是禦劍的技巧。禦劍穿鐵環,禦劍射靶子,禦劍逐飛鳥……


    世家子弟互相較勁,攀比本領,宛如廟會上的雜耍,博帝王一笑罷了。


    太子沒有下場比試,跟帝王坐在一起,看向閑閑地坐在一邊喝茶的林信,“不負不去玩玩嗎?論年紀,你比臨風他們都要小的。”


    臨風,是鍾有玉的字。十五歲那年,他叔叔鍾隨風為了讓兩人早點回去,就給他們取了字。鍾有玉,字臨風;鍾無墨,字簡言。


    “臣沒有靈劍,玩不得。”林信取下自己腰間的小劍,扔在桌上。


    這番姿態,便是拒絕了太子的邀請。封章麵色微沉,抬手招了立在前排的侍衛周亢過來,“父皇,兒臣有個提議。今年難得世家子弟齊聚,不若讓眾人跟周亢比試一番,看看世家子弟與武狀元孰高孰低。”


    哪裏齊聚了?林信撇嘴,不說別的,東域林家的世子就沒有來,隻來了幾名旁支子弟。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封重比之太子,還是有所不及。


    不過,太子跟周亢此時就已經走得這般近了?這讓林信有些驚訝,他一直以為,是太子娶了周亢的妹妹做側妃之後,兩人才有了關聯的。


    皇帝覺得這主意有趣,便設了擂台,以周亢為擂主,讓那些少爺們上來挑戰。


    “漠北出了個絕世高手,你們可聽說過?”封卓奕笑得一臉慈祥。


    “聽聞是北蠻的大貴族,叫什麽石頭的。”鍾有玉舉手道。


    “說書的講,那人能徒手撕開一頭牛,也不知真假。”


    “肯定是吹的,一劍劈開一頭牛還差不多,徒手如何撕開呀?”


    “不信問沈大。”


    “沈大,是不是呀?”


    眾人說著說著,都看向沈樓。他常年在北漠征戰,定然是最清楚的。沈樓垂目,“斬狼將軍溫石蘭。”


    “沒錯,”皇帝滿意地點點頭,“北漠的第一高手,出自世家大族,這是常理之中的。你們有最好的靈劍,最好的師父,理當有最好的身手。今日與武狀元比比,讓朕瞧瞧你們的實力。誰要是能贏了周亢,朕重重有賞。”


    “皇上,那要是周亢贏了呢?”沈楹楹跳起來問,因為個子矮,蹦一下才能冒出頭。


    “若是周亢贏了,朕封他個萬戶侯。”周亢家本是千戶,封萬戶就是提高了他的食祿,對於小家族出身的人來說是極為豐厚的獎賞了。要知道,萬戶也是世襲罔替,尋常都是要立大功才能得來的。


    聽到這話,周亢立時跪地謝恩,眼中戰意滿滿。


    侍衛抬出一小箱鹿璃,擺在比武台下,每個人上台的時候,可以拿一塊。


    這場比武,不是表演,而是真刀真槍。可以傷人,但不能奪命,點到即止。如果周亢連贏五個人,便算周亢贏了。


    “我先來!”望亭侯家的次子羅展,第一個舉手。


    正在商量順序的眾人皆是一愣,頗為一言難盡地看著他。望亭侯世子沒來,若是在場,定然要把弟弟打一頓。所有的大家族子弟都在詢問沈樓的意思,隻有羅展不管不顧地跳出來。


    沈樓微微抬手,示意他自便。


    羅展躍上比武台,輕蔑地衝周亢抬了抬下巴。


    “請。”周亢拔劍出鞘,劍尖指地,鹿璃亮起,充沛的靈力瞬間鼓蕩開來。


    劍氣縱橫,靈光如蓮花開合。羅展高傲,也不是沒來由的,他的身手在同齡人中算是不錯的,隻可惜對上二十幾歲的周亢,還是嫩了點。不到三十招,就被踢下了擂台。


    靈力與招式的積累,是需要時間的。少年人對於靈劍的掌控能力,自然是比不上成年人的。縱然是這些世家大族的天之驕子,對上經驗豐富的武狀元,還是要吃虧的。


    沈樓估摸了一下周亢的實力,微微皺起眉頭。


    “皇弟,你可要試試?”太子問坐在林信身邊吃點心的封重。


    “不了不了,我劍術不好,咳……”桌下的腳趾被林信狠狠踩了一腳,封重不敢叫出聲,憋得滿臉通紅,仿佛被綠豆糕卡住了喉嚨。


    “小墨!”鍾有玉突然驚呼一聲,擂台之上,鍾無墨被靈劍劃傷了胳膊,一個不穩掉了下去。


    大家族的世子,如鍾有玉和沈樓這等,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上場的。接連輸了四場,眾人麵麵相覷,很是不甘。雙方實力的差距很明顯,他們都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要贏周亢,除非是沈樓這等天縱之才。


    “沈大,要不你……”


    “我去!”沈楹楹抽出背後的大弓,“我用弓箭行不行?”世家子弟,盡數輸給千戶之家出身的武狀元,傳出去,世家的威信定然受損,百姓可不管你們相差幾歲。


    “秋庭,不可。”沈樓攔住妹妹,單手搭在虞淵落日劍上。


    “我來討教!”林信突然縱身一躍,從皇家高台直接跳上了比武台,上下打量一番車輪戰之後還麵色如常的周亢,“皇上,臣算不算世家子啊?”


    “自是算的。”封卓奕饒有興致地笑了笑,他也想知道,朱星離教出來的徒弟跟別人有什麽不同。


    “且慢,我沒有趁手的靈劍,這把小劍可擋不住周侍衛的一招。”林信把腰間的細劍扔回高台,轉頭看向台下的世家子們。


    沈樓二話不說,解下虞淵落日扔上去,“用這把。”


    “謔——”人群中傳來一陣抽氣聲。本命靈劍對修士來說是極為寶貴的,特別是沈樓這把,乃是當時第一煉器大師朱顏改親手鍛造。沈樓這麽毫不猶豫地借給別人用,這氣度當真令人佩服。


    林信摸了摸虞淵拿宛如餘暉落九天的劍身,緩緩抬頭,衝周亢勾勾手。


    周亢沒有急於上前,反而向後撤了半步,慎重地橫劍於前。直覺讓他感覺到了危險,眼前的少年,對他有很重的殺意。


    “嗡——”虞淵落日劍,在沈樓手裏是長虹貫日、光風霽月的瀟灑,在林信手裏卻是烈日驕陽、焚天滅地的決絕。鹿璃的靈力浩瀚如星河墜落,與此同時,點點螢光正從周亢身上逸散,盡數收攏於劍身。


    眾人隻看到越來越耀眼的靈光,以及兩人快成了殘影的劍招。


    “這林信,竟如此厲害。”太子很是吃驚。


    皇帝也難掩驚訝。一聲巨響之後,塵埃落定,林信漫不經心地拎著劍,虛虛地指著倒在地上的周亢,“你輸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溫石蘭、賀六渾等名字,參考真實曆史的鮮卑語(東胡語),並非姓溫,溫石蘭意為石頭,賀六渾意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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