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親手泡了一壺熱茶,斟了滿杯送到明欽麵前,殷勤笑道:“這幾日冬寒未退,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多謝。”


    明欽是修行高手,不可以常理度之。凡人的酸甜苦辣修行者反而較少感觸,譬如嚴寒冬日,凡夫瑟瑟發抖修行者卻沒什麽感覺。


    不過顧盼一片好心,明欽也不好拂她之意。


    顧盼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明媚的眼眸卻沒有從他身上移開半點。這一琴一簫到了顧盼和洛玄音手裏,真正成了傾吐感情的利器。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一唱一和,盡吐心曲。就連明欽這種不懂得樂器的人,也聽出兩人是以琴簫替代口舌,互相訴說。


    如何表達,是一種藝術。藝術的形式多種多樣,用語言和文字來表達,是為文藝。語言和文字都不是天生的能力,所以也沒有天生的文學家。


    文章本來是一種專門學問,新學健將以白話取代文言,強調言文一致,按照這種趨勢,隻要不是啞巴,都能成為文章家,事實卻並非如此。


    文言是一種文章語言,新學健將所謂的白話也並非口頭語言,隻是一種新文言罷了。


    廣土眾民如中夏,一地有一地的方言,用語言交流則扞格不通,寫成文字則周遍無礙,這就是文言的神奇之處。


    其實中夏的文言也並非一成不變,大抵文言總是盡量屏棄方言俗語,以雅馴為宗。


    盡管白話比文言學習起來似乎要容易一些,成績卻還遠不及文言。因為文章實是一種理智表達,哪怕感情色彩濃厚的詩詞也非單純的情感宣泄。李斯形容秦聲‘歌嗚呼呼快耳目’,初民的音樂大抵如此,從音樂發展到文字,實質也是情感到理性的一大跨越。


    所以音樂比語言、文字更加能觸動人的感情。


    明欽靈識敏銳,已經達到不以目視而以神遇的境界,此前對音聲之道雖然沒有太多了解,卻遇到過不少精擅此道的高手,音樂來自於對自然界各種音聲的模擬,是以天籟、地籟、人籟之分。


    古人說,‘絲不如竹,竹不如肉’,原因是漸近自然。但是人類善假於物,在音樂上也是一樣。


    天光漸亮,黑衣人這時候潛入洛園甚是奇怪,明欽本想看著黑衣人到底有何圖謀,卻見園中的護衛開始換班,防守更加嚴密,黑衣人眼見無隙可乘,便有退走的意思。


    明欽展動身法掠上房屋,黑衣人察覺到危險臨近,猛然扭過頭來,他蒙著麵目,隻露一雙鷹隼般的眼目。看到明欽倏然一飛衝天,消失的無影無蹤。


    明欽早知此人身法了得,卻未料到厲害到這種地步,金烏教的高山鷹也以身法見長,比起此人似乎還略有不如。


    園中的護衛甚是警覺,但有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們的耳目,黑衣人身法雖快,動靜也大。大鵬是羽族飛得最大最快的種類,他奮飛的時候,水擊三千裏,扶搖直上九萬裏,聲勢不可謂不大。羽族雖有小大之異,法門卻大同小異。修行者也是一樣。孫悟空的筋鬥雲可達十萬八千裏,這個筋鬥和大鵬的水擊三千裏便有異曲同工之妙。


    “什麽人?”


    園中護衛發現房頂有人,如夢初醒,登時便有護衛圍攏上前,蓄勢以待。


    明欽沒料到黑衣人反應如此之快,要追已自不急。顧盼和洛玄音聽到動靜,也收起琴簫,推窗查看。


    明欽飛身疾掠,穿過窗戶,落入房中。


    兩女嚇了一跳,看清明欽的模樣又驚又喜,“小海,怎麽是你?”


    “是啊,你不來見我們,鬼鬼祟祟躲在房頂做什麽?”


    兩女心覺奇怪,明欽既然來了,根本沒有必要藏在屋簷上窺探。


    “沒事。就是想看看慎帥這些護衛濟不濟事。”


    明欽沒有透露黑衣人的事,免得兩女心中害怕。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洛玄音對明欽也頗為關心,隻是當著顧盼的麵難免有些顧慮。


    “也沒多久。你們還好吧。”


    明欽一語出口,隻見洛玄音眼圈泛紅,不由心生憐惜。


    這時,外麵的護衛衝了進來,提醒兩女小心。


    “啟稟兩位夫人,發現有外客闖入,身份不明。”


    “知道了。可能隻是過路的,不必驚慌。你們小心戒備便是。”


    顧盼在慎玉軍中呆過一些時候,她也參加過白駝寨一役,殺傷不少匪寇,眉宇間多了幾分英氣,這群護衛對她倒甚是服帖。


    “遵命。”


    為首的護衛答應一聲,揮手讓同伴退了出去。


    “大公子跟著禁軍走了,洛姐姐很擔心他的安危。你沒有看到他吧?”


    顧盼心想明欽去過帝京,說不定有機會見到洛暉。


    “這事我已經知道了。洛暉修行多年,本領高強。身邊又有一群生死兄弟,文韜武略,玄音姐不必過於擔心。”


    上了戰場,不管本領再強,哪有不死人的。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怕死就不要投軍。當然這些話沒辦法和洛玄音說。顧盼聰明機敏,勸慰的話她都說盡了,不過明欽畢竟和顧盼不同,同樣的話不同的人說出來,份量有時候卻大不相同。


    “外麵的局勢怎麽樣?你看朝廷和金烏教,哪一方的勝算大一些?”


    戰亂一起,朝廷和金烏教孰勝孰敗便成了人人關心的問題。雖說不管誰勝誰敗對常人來說不見得有何不同,人總是需要有一點希望,希望新生事物會比舊的更好一些。


    從形勢來看,自然是金烏教占優。饕餮王朝執政數百年,積弊叢生,不饜人意,已經被人們拋棄,除了少數貴族和效忠者,羅刹國已有三分之二落入金烏教手中。


    尤其在帝京陷落之後,景深帝下落不明,已經有死訊傳出,本來路北熊的禁軍還有希望奪回帝京,但路北熊回京的時候隻知三將軍兵變,不知金烏教暴動,麾下隻有萬餘人,又沒有攜帶霹靂車,想從新文禮手中奪回帝京,實在太過困難。


    “從現在的局麵來看,恐怕金烏教勝算更大。除了海市城,掌握在朝廷手中的重鎮已經不多了。”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這也怪不得誰人。氣運如此,縱然有一二蓋世豪傑苦心孤詣,也很難扶大廈於將傾,況且景深朝廷並沒有這種的忠臣良將。


    海市城有王吞的禁軍和眠鶴招募的人馬。明知必敗,恐怕沒有多少人願意為景深朝廷陪葬,兵敗如山倒,縱有霹靂車這樣的利器也無補危亡。


    “玄音姐,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裏?”


    海市城很快就會再起戰端,慎玉雖然有意歸降金烏教,眠鶴卻是朝中為數不多的忠臣,他手中還有馬如龍的兵馬,如果隻依靠三大護法的兵力還真無法攻克海市城。


    但是金烏教也非易與之輩,隻要站穩腳跟,海市城早晚守不住。金烏教鋒芒極盛,絕非與民休息的教派,建立新朝之後恐怕天界從此多事。留在海市城始終讓人不安,況且今晚的黑衣人來路不明,顯然不是什麽正經來路,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洛玄音離開海市城,躲避一時。


    “離開?”


    洛玄音臉上露出一絲茫然,“我又能到哪裏去呢?”


    “不如去蜃樓城吧。那是西方教的地方,如今還算太平。”


    蜃樓城孤懸海外,自從金光丈人趕走蜃龍王,主持蜃樓城之後。蜃樓城便堪稱是天界的一盞明燈,雖說龍族征天,蜃樓城是他們首要打擊地點,但是征伐天界可不是小事,強大如龍族也需要充分準備,說不定三年五載都不會興兵。


    顧盼眸光一亮,當年她和慎行情投意合,蜃樓城留有她很多回憶,她和蜃龍王一起離開蜃樓城,原以為此生都沒有辦法回去,明欽若能帶她回蜃樓城,也算完成她一個心願。


    “洛姐姐,反正大公子也不在城中,要不咱們先去蜃樓城躲避一時。相信也不希望你有危險。大丈夫本當建功立業,你總不能一輩子把她綁在身邊。”


    以前洛玄音願意讓洛暉去忉利天學藝,是不想他呆在蜃龍王身邊。蜃龍王生性暴戾,名聲極壞,海暴跟著他已然是泥足深陷,洛玄音自責已深,當然不希望洛暉再重蹈覆轍。而且她一直想擺脫蜃龍王,前往蜃樓城倒是一個不錯的機會。畢竟蜃龍王被金光丈人所敗,對他極為忌憚,如若到了蜃樓城,蜃龍王肯定不敢強捋胡須。


    “真的要離開嗎?”


    洛玄音這些年很少離開洛園,她無甚野心,隻想無風無浪渡過一生。想不到世變日亟,想過安穩日子也不可能。


    明欽道:“我們要離開的話應該趁早。戰事一起,想要出城可就困難了。”


    “那就走吧。”


    確實此間已經沒有什麽東西讓洛玄音牽掛,她的親人死的死,散的散,如果不想在戰亂中死去,便隻有高飛遠走。


    明欽鬆了口氣,忙道:“事不宜遲,你先簡單收拾一下,咱們盡早出城吧。我送你們走。”


    明欽前來羅刹海市本來是想找蜃龍血為驪山神女治病。現在蜃龍血沒找到,也不知道驪山神女情況如何?


    慎玉雖有歸降金烏教之意,一來二去還需要不少時間。正好可以趁這段時間回蜃樓城探望驪山神女和蕭菖蘭。


    明欽有神飛之術,要帶兩女離開自是輕而易舉。此去蜃樓城也不需要太多時間,不過要多費些力氣罷了。再者蜃樓城孤懸海外,縱有飛電車也開不過去,苦海茫茫,行船也諸多不便。


    惟一的壞處就是不能拿太多行李。明欽身上倒有幾個靈氣袋,龍域和仙界雖然同在宇宙空間之中,條件卻頗有差別。法寶皆按照一定的法理製成,條件不同,法理就會有所變化。法寶便可能失去功用。


    莫說龍域和仙界相隔千萬年,縱然是宇宙中的不同星曜,環境也差別很大。地曜上的強者甚至無法登上日曜、月曜。能在日曜修行的也隻有帝俊一脈。月曜則有嫦娥,如果日、月兩大星曜適合仙道修行,當不至於人丁如此稀少。


    當然也有適應能力強的法寶,譬如神遊鏡和騶虞鎧。廣大宇宙同中有異,異中有同,雖然時間概念並不是人類理解的前後相續。人類看到的日升月落,實際是月曜繞地,繞日環行。這種的情狀可以說是亙古不變,人類的經曆同樣是相對穩定,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多時候感覺不到明顯的變化。至於年歲增長,隻是身體機能的退化,這種退化並非時間作用,而是陰陽兩氣的盛衰循環。


    所以宇宙中似乎並沒有什麽時間變化,時間隻是記憶的層疊。


    龍域和仙界是真實的嗎?或許未必。或許兩者都是一種記憶的幻象。夏蟲不可語冰,篤於時也,井蛙不可語天,拘於墟也。人類無法認識宇宙的全貌,即便神佛和人類相比也隻是五十步與百步的區別。


    “何必這麽著急。休息一下再走吧。”


    顧盼不是不想及早離開,她不像洛玄音那樣顧慮重重,或者說她的心思已經轉到明欽身上,世上似乎沒有什麽東西比他更重要,所以總會不自覺地去關心他,愛護他。


    “玄音姐,你簡單收拾一下。不要帶太多東西。”


    洛家家資巨萬,洛園裏頭值錢的東西不少,如果洛玄音仔細收拾的話,恐怕十天半月都難以成行。當然最好是讓慎玉將洛園保護起來,但是戰事一起,破壞力必然很強,任何地方都有可能遭到破壞,誰也不敢保證。


    好在洛玄音不是愛財之人,小時候跟隨全家遷來羅刹國,雖然有過一段艱苦的時光,大部分時候都環境優裕,沒有吃過多少苦頭。但她也不是耐不得苦的人,遭逢大變之後,身心都遭受折磨,總養成一副堅忍剛毅的性格。


    顧盼對洛園不熟,幫不上洛玄音什麽忙,再者明欽在這裏,顧盼哪有心思跟著洛玄音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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