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類稟承陰陽兩氣而生,多少都會有些偏向,孔子特標舉一中庸境界,不偏不倚、恰到好處,實際很少有人能做到。


    禮記說‘溫柔敦厚,詩教也’。溫柔敦厚是《詩經》的教化作用。《詩經》是經由孔子編定過的,是以具備了一定的教化作用。後世的詩詞未經編選,也不甚符合溫柔敦厚的旨意,屈原、陶淵明、李白、杜甫都是橫絕千古的大作手,然而他們的詩極具感發力,卻不一定有教化力。屈原忠貞不改,自沉於汩羅,杜甫詩沉鬱頓挫,最具儒者情懷,在文學上影響至深且遠,但卻不盡合乎中道,不合中道,便難免有流弊。


    據說《樂經》是詩經的配樂,並未單獨成書。孔子說樂以發和,樂和詩的精神是諧和統一的。一般來說,詩意溫柔纏綿,配樂也必宛轉悠揚,詩意激昂慷慨,配樂也當雄健有力。詩中的樂府和詞中的詞牌,本來都函括了作品旨意,後來曲譜丟失,詩人詞家任意為之,同一樂府舊題,內容則毫不相幹。同一詞牌,也可能是截然不同的風格。


    詩詞隻有感發力,在文學上不失為好作品,但卻失去了教化作用。中夏詩學可謂是源遠流長,綿亙四五千年,代有作手,但是唐詩宋詞之後,在市井中實際已失其地位,逐漸被話本和戲曲取代,隻成為士大夫酬答唱和的工具。


    明代前後七子雖昌言詩必盛唐,清朝也出現詞學複興,在世俗中的影響力卻甚為薄弱。遠不能和唐詩宋詞相比。


    白話全盛之後,文言和詩詞幾乎都壽終正寢。顧名思義,文言就是文章語言,白話就是明白如話,相傳文言是孔子所作,‘言之無文,行之不遠’,這個‘遠’並非單指流傳後世,更是指廣闊地域而言的。


    中夏自秦漢一統之後,書同文,行同倫,然而卻未能做到言同語,一是疆域廣大,二是地形複雜,很多地方都有自己的方言土語。


    近世學者提倡言文一致,又說‘我手寫我口’,實際是絕無可能的。古代雖有官話,大概範圍不會太大,賀知章‘少小離家老大回,鬢毛已衰尚且鄉音未改’,而且很多方言土語是約定俗成,和文言發音差異頗大,甚至無法判定有無其字,又何筆之於書。雖然有一些作家嚐試用方言寫作,這在通俗中並不鮮見,《水滸傳》、《醒世姻緣傳》都頗具方言特點,然而也隻是帶一點方言特色而已,方言在人物描寫上雖有一些優勢,卻非異域之人所能共喻,反而增加閱讀的難度,使作者受眾狹小,《海上花列傳》便是一例。


    況且中夏的方言土語極多,揆其大端,不下十數種,小的差異更難計算。將一種方言定為範式,同樣會造成勾通的困難。所以言文一致,我手寫我口之類的說法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當然為了統一語言起見,各國都會將一種流通最廣的語言定為官話。所謂言文一致,隻是用這種官話寫作而已。


    所謂白話並不是指的方言土語,而是明白如話罷了。大約諸夏有了共同的文字之後,漸漸便產生了文言。這種文言剔除了方言土語,每個字的形、音、義都有比較穩定的範式。講求這些範式的學問就叫做小學,分而言之,則為文字學、音韻學和訓詁。


    大體說來,文言又有兩種文體,一為散文,一為駢文,散文長於議論,駢文注重修飾,到了齊梁之際,駢文風行一時,爭奇鬥豔,內容空洞,直到中唐時代,才有韓愈、柳宗元出來提倡古文,宋朝又有歐陽修、蘇軾等人踵繼之,遂使古文複盛。


    其實不管詩詞還是文章,不同的作家總有不同的風格麵貌,這跟作者的性格和誌趣有關。詩詞文章隻有好或不好,沒有死活、新舊之類的分別。


    近世啟蒙思想家提倡白話,這是大勢所趨,但是挖空心思抨擊古代文學詩詞,斥之為舊文學、死文學、貴族文學,這就未免危言聳聽,不盡不實了。


    其實中夏的文學豐富多樣,作者會根據自己的誌趣和體裁選擇語言和風格,白居易要讓七十老嫗聽得懂,風格自然要通俗一些,韓愈、章太炎學問博大,不避奇字、險字,這也無可非議。


    ‘曲高則和必寡’,市井的話本、、戲曲要算最為通俗的,柳永的詞有凡有井水處皆有歌者的聲譽,他的詞在宋詞中要算頗為風俗的。


    然而白居易的詩,柳永的詞也未必人人都能讀懂,這跟一個時代的智識程度有關。為了啟蒙的需要,文人學者自然有必要創作一些通俗普及性的作品,然而一味迎合受眾隻能濟一時之急,必不是長久之計,反而會削弱作品的價值。


    民間向來有很多藝術形式,隨著時間會自然沙汰,原因是多種多樣,缺乏受眾往往是一重要原因。文藝作品雖不一定有教化作用,很多藝人為了生計,會有不同程度的迎合受眾。但是文藝作品自古就是普及智識的重要手段,中夏的戲曲、頗有勸戒的功用,宣揚因果報應、懲惡揚善的觀念,往往以喜劇收場。有些學者認為喜劇缺乏感染力,不如悲劇震撼人心,這種問題涉及風俗和心理,也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的。


    今時的白話便是以通俗為範式,和口語即方言土語還有相當的差距。將方言土語寫成文章雖然行不通,今人卻反其道而行之,用官話來消滅方言,此舉甚屬無謂,方言鮮活的表達能力是官話不具備的。


    有些文言中棄置不用的字反而在方言中流行,隻是世人並不察覺罷了,這也可見文字語言並沒有新舊之分,不過是一種使用習慣罷了。


    當初白話詩和白話文勢挾風雷,一舉奪得文言詩詞的正統地位,今時白話文已大得成功,白話詩卻日漸尷尬,這也是時勢使然。


    白話在智識普及上卻有優勢,雖然做不到方言土語那樣,到底推行了官話。詩卻不然,詩三百和樂府雖說多出於勞人思婦之手,卻經過文人潤色才得以流傳。自從屈原作《離騷》之後,詩人成為極高的聲譽,素來受文人的尊崇,經過唐詩宋詞的高峰,更和、戲曲分道而馳,一則傳播於市井之間,一則成為文人的精詣,易學而難工,本不易為。


    白話詩剽竊西洋詩的皮毛,不但和古詩詞關聯甚少,也未能繼承西洋詩的範式,本來就是一個怪胎。而且詩詞的主要功用是傳情達意,古人稱,‘唐詩主情,宋詩主理’,雖然是籠統之談,唐詩注意言誌抒情,宋詩喜歡說理,也確有此種傾向。人類總是情感先發達,之後才是理智。


    但是理智之人便少些趣味,宋詩雖是唐詩之發展,在這方麵確實大為不如。白話講究的是明白如話,這在說理議論上有其長處,在感情傳遞上就沒什麽優勢了。


    文學語言作為一種藝術,往往有獨特的美學特征,是以不管是西洋詩的轉譯,還是古詩詞的轉譯,都會破壞詩詞中的情感和美感。


    所以一涉及到這兩方麵,轉譯便會出現很大困難。前賢曾說,最好的翻譯應該是原作者用另一種語言來創作。


    其實一些理性發達的作品,像和論著,隻要意思轉譯準確,還影響不大,詩詞、戲曲之類的韻文,在傳情達意上就非常困難了。一種語言的詞匯合轍押韻,轉譯成另一種語言必不能恰好也合轍押韻,除非在揣摩原著的基礎上自為創作,否則必然是邯鄲學步,不忍卒讀。


    白話文和白話詩一成功一失敗,皆有其深刻的根源,並非人力所能成就。


    仙界道術昌明,講究還政於民,君主時代還要擇選保傅嚴格教導儲君,政由民出,自然也需要一番啟蒙教育。


    啟蒙教育的關鍵是理智的發展,孟子說,‘梓匠輪輿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規矩繩墨就是道德律法,‘巧’則是理性思考,這當然很難。


    理性思考就需要知道為什麽,而不單是如何做。所以絕不能一味的迎合受眾,否則隻會適得其反,流於迷信。


    …………


    詩詞、文章、音樂之所能奪人心魄,感人至深,便是因為其中皆暗含神理,非常人所能窺測。


    有弦之琴能用琴弦彈奏出美妙樂章,無弦之琴就隻有牽合風雲變化,來引動自然之威。


    禦東極和孟薑急速在琴木上撥弄,琴木上靈光浮動,煥發出強大的威能。


    孟薑的古琴雖不及扶桑琴,她是雷神之女,修為不凡,就算不用琴音調轉,亦有引動天地之威的本事。


    禦東極眉頭深皺,他也是騎虎難下,和孟薑雖隻用琴音試探,‘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孟薑是雷澤之人,已是無可懷疑。


    雷澤是雷神的居處,外人難覓路徑。但雷神是四象八神之一,威名赫赫,禦東極也不想招惹雷澤之人。單是一個孟薑,放她出洞也無不可。


    但孟薑玉手虛撥,古琴上靈光升騰,挾著一股肅殺之氣。高手相爭容不得心慈手軟,禦東極不敢鬆懈,隻得催動靈力,奮力抵禦。


    他二人都是炎方少有的大高手,手上的古琴又是法寶,扶桑琴尤其厲害,炙熱的炎氣催帶出來,眾人頓覺得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桀駿和烏晉被禦三郎背後偷襲,受傷頗重,幸好他們皆有不俗修為,不至於一擊斃命。


    “大哥,你怎麽樣?”


    阿縞趁機搶上前去,幫桀駿擦去唇角血跡,招呼鬼卒上前攙住,“你們快帶我大哥出洞。”


    “這個禦三郎真不地道,老子非把他腦袋擰下來不可。”


    桀駿咳了兩聲,猶自憤憤不平,他也是太過掉以輕心,信了禦三郎言語,不但被生擒活捉,也差點命喪他手。


    “好了,先逃出去再說。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阿縞緊盯著禦三郎,提防他出手攔截,催促桀駿快點離開。


    “不行,咱們一起走。”


    桀駿也知眼下處境危險,好不容易見到阿縞,自不願獨自逃走。


    “好了,你要是不走,我可走了,不管你了。”


    阿縞和桀駿感情不錯,桀駿喚上烏晉前來救人,阿縞也頗為感動。


    “別,我走就是了。那你小心一點。”


    桀駿喟然一歎,心知他現在的狀態幫不上忙,反而會拖累阿縞。孟薑和禦東極鬥得旗鼓相當,是個不錯的幫手。阿縞對付禦三郎也並非沒有機會。


    “快走。”


    禦三郎發覺桀駿想要溜走,提著樸刀趕了過來。阿縞展動身法,橫身一攔,“想動他們,先過了我這一關。”


    “公主,我怎麽舍得害你呢?隻要你肯留在三聲洞,我就放過你大哥,怎樣?”


    禦三郎賊心不死,阿縞越是不假辭色,他反而越是念念不忘。


    “呸,癡心妄想。”


    阿縞的‘長春氣’亦有相當境界,滿頭烏發婆娑飛舞,收發由心,堪比神兵利器。


    這時,孟薑將古琴平放身前,手指勾挑撚抹勢如行雲流水,說不出的瀟灑隨意。掌心靈光飄轉,似乎有一股無形吸力,使得古琴虛懸半空。


    渾個洞府忽然傳來一陣轟隆響震,頭頂的鍾乳簌簌掉落,打得眾妖兵大呼小叫,抱頭鼠竄。


    禦東極抬眼望了孟薑一眼,眼底閃過一絲冷芒,這樣鬥下去三聲洞隻怕要成為一片廢墟。他一直有所保留,一是顧忌孟薑的身份,二來是不想毀了苦心經營的三聲洞。


    孟薑卻無此顧慮,她低眉垂首,眼眸蒙上一層迷離的水霧,似乎在用心撫奏,又好像眼中什麽都沒有,心神進入到忘我的境界。


    孟綺緗曾言孟薑已經進窺太上忘情的境界,看來所言不虛,她不但琴技高妙,難得的是古井不波,心無雜念,盡管彈奏的隻是一張普通的古琴,威力竟似不在扶桑琴之下。


    禦東極修為雖高,音聲之道卻遠不如孟薑造詣精深,他指下凝滯,不知是否要痛下決心,拋開一切顧慮,先擊敗孟薑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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