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可擊中了樊小鸞的軟肋,那天晚上若不是明欽突然出現,她定然和曾曼卿三人一道橫死在妖獸的爪牙之下了。


    而且有妖獸這個擋箭牌,蔡、嶽等人可以洗脫謀弑的嫌疑,順理成章的接掌神教,讓他們死個不明不白。


    樊小鸞心頭不快,悶聲悶氣的道:“公子的救命之恩,本夫人一直是記在心裏的。”


    “這是夫人吉人天相,命不該絕,小可豈敢居功呢?”


    明欽拱手遜謝,話鋒一轉道,“俗話說,‘送佛送到西,救人須救徹’。聖公一去,教主之位懸而未決,蔡、連兩人又未遭羅網,這必是有黨羽從中包庇。是以夫人還未能高枕無憂呢?”


    “公子所言極是。”


    樊小鸞聽明欽說的入理,並不是誇誇其談之輩,臉色慢慢溫和下來,頷首道:“本夫人深居簡出,見識短淺,還望公子指點迷津。”


    “不敢。”明欽輕歎道:“我聽說聖公獨斷專行,雖然為神教建有殊勳,但有些所為不能盡愜民意。到了如今,神教上下已然是民窮財盡,如若再不能與民休息,隻怕是禍在眉睫了。”


    經營一個龐大的教派必須得有生財之道,推尋起來不外乎三道途徑,一是求布施,二是收刮,三是劫掠。神道設教一般都是求布施的,如僧侶道士之流,不過這多是靠自覺自願,財源並不穩定。加入神光教雖然以五鬥米為限,顯然也是入不敷出。


    第二則是靠榨取教眾的勞動所得收歸聖庫來集聚物力,這樣一來會打擊教眾生產勞動的積極性,造成教內普遍的貧困。<strong></strong>第三則是俗說的吃大戶、劫富濟貧之類。隻能是天下大亂,民怨沸騰的時候為了收攏人心使用的極端手段。


    樊小鸞沉默不語,她也知道萬物生做下了累累血債,到了民心思亂,無可挽回的時候,必須得有人出來承擔罪責。妹喜、妲己、褒姒、楊貴妃都是前車之鑒。前日如若蔡漢英一舉成功了,她隻怕要落個紅顏禍水的罪名,遭人唾罵。


    明欽冷笑道:“今日聖庫停扣我的給養,這分明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夫人若不能振領生氣,沈從龍等人大權在握,豈會將你放在眼裏?”


    “是,是。這些個長老真是狼子野心,聖公屍骨未寒,便來欺淩我們孤兒寡母。”


    樊小鸞想到自家性命危如累卵,不由得眼圈泛紅,小心抽泣起來。


    自古道,‘母以子貴,子以母貴’。樊小鸞出身低微,神教上下早就對她深受萬物生嬖愛頗有微詞,夫妻多年又沒有生養,萬物生的兒子且患有狂疾,繼位無望,十方士師個個飛揚跋扈可說是事出有因。


    明欽見樊小鸞方寸已亂,試探道:“我聽說夫人想讓二公子迎娶天女門的穆穆,和玉京穆家結親,這倒是一招妙棋。”


    樊小鸞輕哦一聲,頗有自得之意,“你也這麽認為?”心想明欽和天女門關係匪淺,這事是瞞不過他。她原本擔心明欽會出麵反對,沒想到他竟然深表讚同,頓時頗感意外。


    “當然。”明欽感慨道:“若以神教的民眾物力而論,不難發展若幹實業,興旺發達。可惜七曜府素來心懷敵視,百般排擯,使得神教隻能窮促於光明海一隅之地,物力惟艱,可哀可歎。現在夫人能主動和玉京大閥聯姻,為神教爭取合法的地位,將來轉危為安,定然功不可沒。”


    樊小鸞怔了一怔,她想結好玉京穆家是不假,卻沒有明欽推想的這般長遠,想讓七曜府首肯神光教的存在,可是她難以夢見的事。


    “公子覺得神光教還有獲得七曜府肯許的可能?”


    明欽笑道:“恕在下直言,聖公平生將七曜府目為大敵,一心要攻伐大摩國,取而代之。七曜府常有自危之心,當然要針鋒相對。現在聖公已死,敵我之勢已成明日黃花。夫人若不傾心結好,說不定要讓其他頭領捷足先登,被其所賣。反之,夫人若能為神教求得七曜府的認可,百姓定然感恩戴德,衷心推戴,介時教中還有誰人能夠撼動?”


    “公子一席話讓我頓開茅塞。”


    樊小鸞吐了口氣,臉頰微微紅潤起來,忽又遲疑道:“這事必得一個才辯過人的去辦才好。”


    明欽袖起手來,並不接口。


    樊小鸞無可奈何,曲意恭維道:“公子高瞻遠矚,想必是胸有成算,我看這事非你出馬不能有成。”


    明欽推脫道:“夫人賞賜隆重,在下豈能不知報效。無奈人微言輕,恐怕有負夫人重托。”


    他剛才隻不過是揀好聽的說,誘使樊小鸞意動神牽為他所用罷了,真要實施起來,可是關節甚多,困難重重,希望渺茫的很。


    樊小鸞會意的笑道:“公子能真心實意為我打算,本夫人衷心感激。倘若有什麽困難,隻管講來便是,我定會傾力相助。”


    “夫人明鑒,這中間確實有很多難處。”


    明欽察顏觀色,有條不紊地道:“夫人想和穆家聯姻固然佳妙,但我聽聞二公子患有狂疾,不論穆穆願不願意委身下嫁,倘若穆家不肯答允這門親事,豈不是弄巧成拙。穆穆隻不過是穆家一個後生小輩,若無聯姻的價值,對穆家來說,必然也無足輕重。”


    樊小鸞臉色微變,她原想攀附上穆家的關係,在教外得一臂助,卻忘了豪門大閥往往以利益為重,他們若是不認同這門親事,就算把穆穆攥在手裏也要脅不到什麽,反而會轉親為仇。


    “那依公子之見又當如何?”


    “以小可的愚見,若想達成這門親事,須得讓二公子得到穆家的信任,欲讓二公子成為穆家的乘龍快婿,根本之計須是讓神教得到穆家的認同。”


    “言之有理。”樊小鸞暗暗點頭。


    “夫人雖然可以用金玉、狗馬、玩物賄賂穆家的人,但是穆家畢竟隻是七曜府的一個門閥,別的家族若是看到穆家和神教結好,未必會樂意聽從。況且神教蟄居光明海,和七曜府積不相能,謠傳中傷非隻一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冰釋前嫌談何容易。”


    神道設教總是帶著一定的神秘性,否則也不能蠱惑無識百姓,但是這些異端的信仰又和傳統習俗相扞格,難免被視作洪水猛獸。再者,神光教和彌羅神光關係匪淺,經常要遵從羅刹大帝的指令行事,這點更為七曜府深惡痛絕。


    “公子可有良策?”樊小鸞尋思無計,隻好虛心請教。


    “小可尋思得一法。不知夫人肯否聽從。”


    “什麽辦法?”


    “改製。”


    “改製?”樊小鸞茫然道:“不知是怎麽一個改法?”


    明欽從容一笑,緩緩道:“自古神道設教,往往都有一個至高無上,獨一無二的教主。不論是佛、道、耶都概莫能外。教主言傳身授都是無上真言,徒屬一概不得非議。昔日洪楊起事,天王自稱是天主次子,通曉無上法義,東王、西王卻自謂是天父、天兄,轉得以淩駕天王之上。以致於諸王爭權相殺,霸業傾覆。”


    “現在聖公去世,若有人繼位稱尊,夫人定然性命不保。而夫人以女流難孚眾望,二公子又天生狂疾,不如借此機會實行改製,虛置聖公之位,由教中德高望重的長老稟持聖公遺法,共同理事。諸長老既得以保全既得之權力,便不敢妄施加害。夫人作為聖公的遺孀,也可以長保尊位。隻要度過眼下的危機,等夫人和穆家結為姻好,地位自當穩如磐石。那時諸長老再心存後悔,也來不及了。”


    “不錯。”樊小鸞連連點頭,拊掌歎道:“公子真是才識絕人,我得公子相助,真乃天幸,天幸。勞煩公子盡快草擬一個章程出來,我須和成公推敲一番,這事必得成公襄助,才能力排眾議。”


    “我見到聖庫停扣糧米,便知道神教大權旁落,夫人處境堪虞。是以粗有謀劃,有待夫人斟酌。”


    明欽說著便從懷中拿出準備好的字畫,他自打接觸神光教以來,便覺得這教派害人害己,雖然未嚐沒有一些英睿之士,卻一個個懾伏在教義之下,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若想起死轉生,振衰起蔽,非得經一番改製不可。現在樊小鸞孤力無援,倒是個好機會,他和甄兒、淩波揣摩多時,便是作這改製的提綱。


    “自古朝廷改製,首先在於改正朔,易服色。如今改製應該屏棄修羅紀曆,暫且和摩夷天趨同。我教雖然淵源自修羅金頂上人,和約書亞的天啟教無甚關聯,不應當用修羅紀曆,使故史反生滋擾。至於這服色則隨習俗變遷,便是摩夷天也沒有一定的軌範。但於教中頭領應該稍存古製,使得上行下效,以免數典忘宗,判然異國。”


    “而且神光教的名謂也須稍作更改,老聃說,‘和其光,同其塵’。不如改稱同光會,七曜府不知根底,將來也便於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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