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又一份的遺囑,她們在遺囑中不斷地撒謊,她們常把遺囑藏在某個地方,等等.他努力地把思緒集中在偽造者身上,拿去公證的遺囑無疑是偽造的.富勒頓先生既細心又能,作為律師,他沒有十足的證據和勝訴的理由,他絕對不會輕易讓客戶去打官司。


    拐了個彎,他突然回味過來.他不應該任思緒馳騁.而應該留意自己的腳下。這是去斯彭斯警監家的捷徑嗎?從直線距離看興許是的,但走大路腳肯定會好受得多。這條小道上不長草,也不滑,但全都布滿了硬石塊.他停了下來。


    他前麵有兩個人.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的是米切爾.加菲爾德,他膝上擱著一張畫板.他正在全神貫注地畫著素描.離他不遠處,有一條纖細的潺潺流水,旁邊站著米蘭達.巴特勒.赫爾克裏-波洛忘記了疼痛的雙腳.完全被人之美吸引住了。米切爾.加菲爾德無疑是個美男子.他覺得很難弄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歡米切爾.加菲爾德.想要弄清自己喜不喜歡長得好看的人總是不容易。女人當然可以長得很漂亮.至於喜歡漂亮的男人不,他實在不大清楚。他至少不希望自己是個美男子。不過沒有問題,他自己壓根不可能。惟一叫他得意的是自己的胡子,梳洗修剪得儈到好處棒極了。他知道的人中沒有任何人的胡子有那麽好,一半好也未見有。他從來都不英俊不好看,當然從來不能用漂亮字來形容。


    而米蘭達呢?他又一次覺得她吸引人之處在於她的端莊.他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在想什麽,這種時候也太多了。她輕易不會說出自己在想什麽.他懷疑即使間她也不一定會知道。他認為,她的想法很新穎奇特.她又好冥思。他還覺得她太脆弱,非常地脆弱.關於她,他了解的似乎還不止這些,也許隻是覺得了解得更多.目前隻是一種猜測,但他覺得可能性很大。


    米切爾.加菲爾德抬頭看了看,他說:


    “哈!胡子老先生,下午好。”


    “我能看看您的大作嗎?不會打擾您吧?我不想太冒犯您。”


    “看吧,”米切爾.加菲爾德回答說,“對我沒有任何影響。”他輕輕地又說,“我畫得正高興呢。”


    波洛站在他身後。他點點頭。這張鉛筆畫畫得很輕,線條幾乎難以分辨。他還真畫得不賴呢,波洛心想。不隻會設汁園林.他驚歎道:


    “妙絕!”


    “英雄所見略同。”米切爾.加菲爾德道。


    從他的話中很難聽出他到底是稱讚畫,還是模特。


    “為什麽?”波洛問。


    “我為什麽要畫?您覺得我有原因嗎?”


    “興許有。”


    “沒錯。要是離開這,有一兩樣東西我不願忘卻.其中就有米蘭達。”


    “你會輕易地忘了她嗎?”


    “非常容易忘。我就是這樣的.可是,要是忘了某件事、某個人,不能牢牢記住一張臉、一顰一笑、-棵樹、一朵花、一處風景.隻記住從前目睹時的感覺,卻怎麽也不能在眼前浮現出那些形象,怎麽說呢,有時令人痛苦不堪。於是,把它記錄下來一轉眼間稍縱即逝。”


    “而石場花園不會的.這兒會一直保存下去。”


    “是嗎?很快也會變的.沒有人在就不會是現在的樣子啦,它會被自然的力量控製住.它需要愛護需要照料需要技術.要是某個委員會接管的話(常常是這樣的),那就會.發展下去,。在這裏栽上最流行的灌木叢,多辟些小道,隔一定距離加上幾排凳子,甚至還豎起一些垃圾箱。噢,他們如此悉心地保待著花園的風景.可是保留不住這種美景.這裏的景色是原始的,具有野性的.保持這種野性比單純不讓花園荒蕪難多啦。”


    “波洛先生。”從溪流對麵傳來米蘭達的聲音。


    波洛向前走了幾步,以便能聽清她在說什麽。


    “哦,你在這兒.你是來讓人畫像的,是嗎?”


    她搖搖頭。


    “我不是特意來畫像的,隻是碰巧。”


    “對,”米切爾.加菲爾德說,“是的,隻是碰巧。有時候你就能有這種運氣。”


    “你剛剛是在你最喜歡的花園裏散步嗎?”


    “實際上我是在尋找那口井。”米蘭達說。


    “一口井?”


    “以前這片林子裏有一眼許願泉。”


    “在從前的采石場中?我不知道采石場中還會打井呢。”


    “過去在采石場周圍有一片樹林。這一片都有樹。米切爾知道那口井在哪兒,他戴是不告訴我。”


    “那樣不更有趣嗎,”米切爾.加菲爾德說,“繼續找吧.特別是連有沒有都不清楚,那就更好玩了。”


    “古德博迪老太太都知道。”


    她又說;“她是女巫。”


    “對,”米切爾說,“她是本地的女巫,波洛先生。許多地方都有女巫的.她們很少說自己是巫婆,但大家都知道.她們要麽預言未來,要麽給你的秋海棠施咒,或者弄蔫了你的牡丹花,有時還讓農夫的奶牛擠不出奶,甚至有時還給人春藥呢。”


    “是一眼許願井,”米蘭達說.“以前人們都來這裏許願。他們得倒著退繞井三圈。井是在山坡上,因此繞起來不容易。”她的目光落到波洛後麵的米切爾身上,“我總有一天能找到的,”她說,“你不告訴我也沒關係。古德博迪太太說就在這附近,隻不過封起來啦.哦!


    好多年啦。據說很危險才封上的。好多年前有小孩掉進去了,叫基蒂,姓什麽我忘了。也可能還有別人掉進去啦。”


    “那你就相信好了,”米切爾.加菲爾德說,“是本地的傳說,不過在小鍾村那邊還真有一眼許願泉。”


    “那當然喂,”米蘭達說,“那口井我知道.再平常不過了,”她說,“誰都知道那裏,沒勁透啦.大家都把硬幣往裏投,裏麵早幹了,扔進去連濺水的聲音都沒有。”


    “啊,真遺憾。”


    “等我找到了再告訴你。”米蘭達說。


    “別總信巫婆的話。我不信有小孩或者別的人掉進去,倒有可能是貓掉進去淹死啦。”


    “泉水盯咚叮.貓咪落入井。”米蘭達說。她站起身來。


    “我得走啦,”她說.“媽媽在等我呢。”


    她小心地繞過亂石堆,衝這兩位笑笑,沿小溪那一側一條更窄的路走了。


    “泉水叮咚叮。”波洛若有所思地問,“信則有,米切爾.加菲爾德.她弄錯了嗎?”


    米切爾.加菲爾德凝視了他半晌,然後笑了。


    “她沒弄錯,”他說,“是有一眼井,像她所說的,給封起來啦。我覺得可能挺危險的.但我不認為那是一眼希望之泉。古德博迪太太八成是瞎說.倒是有一棵許願樹,應該說是曾經有過。半山腰上有一棵山毛櫸樹.人們以前倒去那兒倒退三圈再許願。”


    “現在呢?人們還去那兒嗎?”


    “不去了。六年前樹讓雷電劈死了,劈成了兩半。就不再有許願靈驗一說啦。”


    “您告訴過米蘭達嗎?”


    “沒有,我倒是寧願她相信有一眼許願泉。一棵枯樹不會引起她的興趣的,對嗎?”


    “我得走啦。”波洛說。


    “回到警察朋友家去?”


    “對。”


    “您好像很累。”


    “我是累啦,”赫爾克裏-波洛說,“我累極了。”


    “要是穿帆布鞋或者輕便鞋會好受得多。”


    “嗯,對,可那哪行。”


    “我懂了。您穿衣服還真講究.th(1法語,意為-從整體上看”.-譯注),您的胡子很有特色,非常罕見。”


    “承蒙誇獎。”波洛說。


    “太打眼了,還能有誰會不多看兩眼呢?”


    波洛把頭歪向一邊,他說,“您剛剛說您作畫是為了記錄米蘭達。這麽說,您是要離開這兒嗎?”


    “我考慮過,是的。”


    “我覺得您binpl.ii(2法語,意為-住在這裏不錯”.一譯注.)


    “哦,對,完全正確.我有房子住,雖然小點,卻是由我自己設計的。我也有自己的工作,不過不像過去那樣叫我滿意啦.於是我就不安分了。”


    “為什麽工作不像以前那樣叫您滿意呢?”


    “因為人們希望我去做我最不願做的事。有些人想叫我幫助修整他們的花園,有些人買了些地一邊蓋房子一邊叫我設計花園。”


    “您是不是在替德霄克夫人管理花園?”


    “對,她希望我幹。我提過一些建議。她也似乎同意啦.不過,我覺得,”他若有所思地又說,“我信不過她。”


    “您是說她不會讓您隨心所欲地去幹?”


    “我是說她有主見.雖然她被我的觀點所吸引,但她突然又會提些完全不同的要求。有時候隻講求實用,又昂貴又花哨。她說不定會威脅我,堅持要按她的意思辦.我要是不聽.我們就會吵架。所以最好在吵架之前我先走了為好.不僅僅跟德雷克夫人一個人,還有不少鄰居。


    我也算小有名氣,沒有必要水遠呆在一個地方.我可以離開這裏在英格蘭的另一角落或者諾曼底等某個地方再尋一個棲身之所。”


    “找一個改造自然之處?去那裏做實驗,可以種些從未種過的花草.太陽曬不死,霜也打不蔫?找片未開墾的處女地,您可以過上亞當那樣的自在生活?您是否一向不安分?”


    “我在一個地方從來呆不長。”


    “您去過希臘嗎?”


    “去過。我真想能再去希臘。對,您讓我想起來了,在希臘某個山邊有個花園,好像隻有些柏樹,裸露的岩石。可是隻要想幹,弄戚什麽樣的不行田?”


    “一個神抵們散步的花園-”


    “對.您還真能猜中人的心思呢,波洛先生。”


    “倒希望如此.有許多事我都想知道,可就是弄不清楚。”


    “您是在閑扯.是嗎?”


    “是的.被您不幸言中了。”


    “想調查殺人放火還是突然死亡?”


    “差不多吧.我好像沒想過放火.請告訴我,加菲爾德先生,您到此地有一段時間了,您認識一位叫萊斯利.費裏爾的年輕人嗎?”


    “認識,我還記得他。他是在曼徹斯特一家律師事務所上班吧?是富勒頓、哈裏遜和利德貝特事務所。是個小職員,長得挺帥的。”


    “他死得很突然.是嗎?”


    “是的.一天晚上叫人捅死了。聽說是跟女人纏出來的禍。大家好像覺得警方很清楚是誰幹的,可是弄不到證據。他跟一個叫桑德拉的女人勾勾搭搭,姓什麽我忘啦。她丈夫在本地開了個小酒館.她跟萊斯利有奸情,後來萊斯利又跟另一個女孩子好上了.聽說是這麽回事。”


    “桑德拉很不高興?”


    “她當然不會高興.您不知道,女孩子們都迷上他了,有兩三個跟他來往密切。”


    “她們都是英國人嗎?”


    “您幹嘛問這個?當然不僅僅限於英國女子啊,隻要她們能說點英語,多少能聽懂他在說什麽,而他也能聽懂對方就行了。”


    “這一帶一定經常有些外國女孩子吧?”


    “那當然.哪兒又沒有呢?小保姆-隨處可見.醜的、俊的,誠實的、不誠實的.有些給母親們幫了大忙,有的一點用也沒有,還有的徑自走了。”


    “就像奧爾加似的?”


    “是啊,就像奧爾加。”


    “萊斯利是奧爾加的朋友嗎?”


    “哦,原來您是這麽想的。對,是的。我覺得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八成不知道。奧爾加挺謹慎的,我想。有一天,她嚴肅地說她想要跟某個人回祖國結婚。我不知道究竟是真的還是她編的.萊斯利挺吸引女孩子的.我不知道他怎麽看上奧爾加了-她不太好看。不過-”他思忖了片刻,“-她非常重感情,也許英國小夥子覺得很有魅力。反正萊斯利喜歡上她了.他其他的女朋友都不高興。”


    “挺有意思的。”波洛說,“我以為您會告訴我一些我想要的信息。”


    米切爾.加菲爾德好奇地看看他。


    “是嗎?您問這些幹嘛?怎麽說起萊斯利了?幹嘛提起這些陳芝麻爛穀子?”


    “哦.就是想知道而已,想知道來龍去脈。我還想了解從前的事.比奧爾加.塞米諾娃和萊斯利.費裏爾背著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秘密約會更早的事。”


    “那我不太清楚,隻是我的一個人想法.我倒是常看見他們在一起,但奧爾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至於萊斯利.費裏爾,我幾乎不了解他。”


    “我想了解更早的事。聽說他有過一段不大光彩的過去。”


    “聽說是的,不過都是本地的傳言。富勒頓先生收下了他,想讓他改過自新.老富勒頓真是個善人。”


    “聽說.他犯的是偽造證件罪?”


    “對。”


    “是初犯,據說還情有可原.他母親長年臥病,父親是個酒鬼。反正,他被從輕發落。”


    “詳細情況我從不知道.好像是他才開始做手腳.會計們就馬上發現了。我印象不深.隻是道聽途說.偽造證件,對.是被指控偽造證件”


    “而盧埃林-斯邁思夫人死後.她的遺囑送去公證時被發現是偽造的。”


    “哦,我明白您的思路了.您覺得兩件事之間有聯係。”


    “這個男人有過成功地偽造證件的經曆,他同一位姑娘成為戀人.而一旦遺囑被接受得到公證,這位姑娘就能得到一筆可觀的遺產的主要部分。”


    “是的,是的。”


    “而這姑娘和犯過偽造罪的人情投意合.他離開了自己的女友,而投向這名外國姑娘的懷抱。”


    “您是暗指偽造遺囑者是萊斯利.費裏爾。”


    “好像有可能吧,您說呢?”


    “據說奧爾加善於模仿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的字體,但我一直覺得懷疑.她的確替盧埃林-斯邁思夫人代寫書信,但我認為字跡不會太像,達不到亂真的程度.但若是她與萊斯利一起,情況就不同啦.我敢說他幹得漂亮,他也完全相信會通過公證.可當時他完全應該明白,他初犯時被查出來了.這一次同樣會.一旦醜行被揭穿,律師們開始找麻煩,叫來專家驗證筆跡,並詢問各種問題時,她很可能失去理智跟萊斯利大吵一架.後來她就溜之大吉.把罪責全讓他來承擔。”


    他猛地搖搖頭廣您為什麽要在我美麗的森林裏跟我談這些?”


    “我隻是想了解情況。”


    “最好不要了解.最好永遠都不了解.最好任其發展,不要刨根問底,不要推波助瀾。”


    “您追求的是美,”赫爾克裏-波洛說,“不借任何代價.而我追求的是真理,向來都是真理。”


    米切爾.加菲爾德大笑:“回您的警察朋友們那裏去吧,讓我呆在我的天堂裏.離我遠遠的.魔鬼撒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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