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星期三,“國際偵探所”內外兩間辦公室都顯得死氣沉沉。塔彭絲任由手中的《每日論壇》飄落到地上。


    “湯米,你猜猜看,我在想什麽?”


    “我可沒法猜,”她丈夫答道,“你的腦筋裏總是塞滿很多問題,而且總是在同一時間裏考慮許許多多複雜的問題。”


    “我在想,我們應該去跳跳舞了。”


    湯米倉促地從地上拾起那份《每日論壇》。


    “我們的廣告做得真不錯,”他說道,頭往一邊歪了歪。


    “布倫特卓越的偵探大師們。塔彭絲,你意識到沒有?布倫特卓越的偵探大師們就隻包括你和你自己。你應該為此感到無比自豪,這正如兒歌中那身形如雞蛋的矮胖子所唱頌的。”


    “別打岔.我剛才在談跳舞的事。”


    “我留心觀察到這份報紙上有一個疑點。不知你是否已注意到?把這三份《每日論壇》拿去好好地看一看。你能發現它們之間的差異嗎?”


    塔彭絲滿懷疑意地接過報紙。


    “這也不可能難住我,”她毫無興趣地說,“一份是今天的,一份是昨天的,一份是前天的。”


    “我親愛的華生,你真是才華橫溢。隻可惜那不是我的意思。仔細看著那大字標題,《每日論壇》,再比較一下那三份報紙一一你能發現它們之間有任何不同之處嗎?”


    “不,我看不出。”塔彭絲說,“再說,我也不相信它們之間會有什麽差別。”


    湯米歎了一口氣,並模仿他最崇拜的歇洛克·福爾摩斯的方式把手指尖都撮在一起。


    “這豈不是咄咄怪事?你每天看報紙與我一樣多——準確地說,比我還要看得多。我都觀察到了,而你居然沒發現。


    隻要你留意今天的《每日論壇》(英文為dailyleader:


    譯者注),你就不可能看不出:在字母d的中間有一個小白點、在同一單詞的字母l的中間也有一個。在昨天的那份報紙上、白點又完全沒有出現在daily這個單詞上。在leader這個單詞的l字母中間有兩個白點。在前天的報紙上,在daily這個單詞的字母d中又出現兩個白點。事實上,這白點,或者是幾個白點,每天都出現在不同的位置。”


    “這又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塔彭絲說。


    “這是新聞業的一個秘密。”


    “這也隻意味著——你看不借也猜不透。”


    “而我的判斷是——這是所有報紙都共有的慣例。”


    “啊,你真是了不起的聰明!”塔彭絲譏諷道,“特別是在閑扯無聊的內容來分散談話要點方麵。行了,我們還是回到剛才講的主題上來吧。!”


    “剛才我們在談什麽?”


    “三藝舞廳。”


    湯米歎了一口氣。


    “不,不可能,塔彭絲。請別談什麽三藝舞廳。我已不再年輕了。我向你保證,我再也沒有年輕人的那種興致了。”


    “當我還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時,”塔彭絲說,“就受傳統思想的熏陶而堅信男人們——尤其是作丈夫的——天生都是放蕩成性的,喜歡通宵達旦地酗酒、跳舞和瞎胡鬧。隻有異常美貌、異常聰穎的太大才能讓他們乖乖地呆在家裏。


    可是,這種現象一去不複返了!現在,就我所知,幾乎所有的太大們都渴望走出家門去跳舞尋樂。那是因為,她們常常哭泣道,她們的丈夫早早地就換上臥室的拖鞋,九點半鍾就上了床。湯米,我親愛的,你的舞姿確實是優雅極了。”


    “就像黃油那般輕柔,是吧,塔彭絲?”


    “實話對你說吧,”塔彭絲說,“我想去跳舞並不純粹是為了尋歡作樂。是這則廣告引發了我的興趣。”


    她再次拿起《每日論壇》,並大聲地念道:“我應該出三張紅桃。十二墩牌。黑桃a。必須出小牌巧勝老k。”


    “以這種方式學打橋牌太昂貴了。”湯米評論道。


    “別犯傻!這與打橋牌風馬牛不相及。我昨天和一個姑娘在‘黑桃a餐廳’吃午飯。那餐廳地處切爾西,是一個可疑的藏汙納垢的地下小賊窩。那姑娘還告訴我,在夜晚有化裝舞會時,有不少人喜歡來這兒湊熱鬧,吃點熏鹹肉、煎雞蛋和奶酪麵包——或者波希米亞式的食品之類的東西。這被認為是一種時尚。四周到處設有用簾布遮得嚴嚴實實的小包房。應該說,那地方又熱鬧又刺激。”


    “那麽,你的意思是——”


    “三張紅桃代表三藝舞廳;十二墩牌代表明天夜晚十二點鍾;黑桃a當然就是‘黑桃a餐廳’。”


    “那‘必須出小牌巧勝老k’的答案又是什麽呢?”


    “是啊.這也正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當然嘍,塔彭絲,你的想法自有你的道理,我不應妄加評倫。”湯米寬宏大量地說,“然而,我卻很不理解為什麽你要幹預他人的風流韻事呢?”


    “我才不幹預那種事呢!我提議的隻是進行一次偵探工作的有趣嚐試。我們需要大量的實踐,難道不對嗎?”


    “目前業務確實太冷清,”湯米同意道,“那就順其自然吧!塔彭絲,你想做的就是去三藝舞廳跳跳舞!再閑聊一陣子。”


    塔彭絲開心地笑了起來。


    “湯米,應該去消遣消遣。別老是記住你已經三十二歲,並且左邊的眉毛中間已經有了一根白的。”


    “凡有女人在場之處,我似乎總是顯得很虛弱。”她丈夫嘀咕道,“我必須穿戴得稀奇古怪,像頭蠢驢似的去那兒嗎?”


    “那是當然,但這事可交給我來辦。我已經想好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湯米不解地望著她。凡是塔彭絲興高采烈地高談她的絕妙主意時,他心中總是覺得特別地沒有底。


    第二天晚上,當他回到家裏時,塔彭絲像隻鳥似的從她:


    的臥室飛出來迎接他。


    “送來了。”她興奮地說。


    “什麽送來了?”


    “化裝服飾。走吧,去看一看。”


    湯米跟隨著她走進臥室,隻見一整套消防服平展在床上,旁邊還放著一個閃閃發光的頭盔。


    “我的上帝!”湯米驚歎道,“難道我已加入溫布利消防隊不成?”


    “再猜一猜,”塔彭絲說,“你到現在還未理解我的意圖。


    動動你的小腦筋吧,monami!1,華生,你應該施展你的才華,做一回在競技場上拚死搏鬥十幾分鍾的野牛。”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等一下,”湯米說,“我開始有點頭緒了。這其中定有隱秘。塔彭絲,那你準備穿什麽服裝?”


    “你的一套舊衣服、一頂美式禮帽和一副角質眼鏡。”


    “一副粗野相,”湯米說,“現在我完全清楚你的意圖了。


    那是隱姓埋名的麥卡蒂的形象。而我,當然就是賴爾登。”


    “一點不錯。我認為不管是英國的、美國的偵探理論我們都應該同樣地進行實踐。僅這一次由我來扮演明星的角色,而你隻好委屈做—回謙卑的助手。”


    “但,請別忘記,”湯米強詞奪理地說,“每逢關鍵時刻,總是質樸的丹尼那天真無邪的評論才使麥卡蒂轉到正確的軌道上來。”


    而塔彭絲卻也不與他論高低,隻是微微一笑。她這時正精神煥發。


    這是一個最令人難忘的夜晚。那狂歡的人流、那喧囂的音樂、還有那奇異的服裝——總之,置身於這種氛圍之中,這對年輕夫婦已忘乎所以,他們盡情地享受著。此刻的湯米,完全忘記了自己曾是……位惹人厭煩的丈夫,也把自己原來是極不情願地被硬拖到這兒來的事實拋到了九霄雲外。


    十二點差十分,他倆開車離開了舞廳,到了那有名的一一或者並不非常有名的“黑桃a餐廳”。正如塔彭絲所說、那是個地下賊窩,給人的印象花哨而庸俗。盡管如此,那兒還是擠滿了成雙成對的男女,他們都穿著化裝服飾。牆的四周全是密閉的小包房。湯米和塔彭絲定了其中一間。他們有意地讓門微微開著,以便能看清外麵發生的一切。


    “我真想馬上知道他們是誰,我的意思是,我們要找的人是誰。”塔彭絲說,“會不會是那邊的那個美洲科倫芭茵1和紅色魔鬼梅菲斯特2?”


    “我很討厭那邪惡的滿清官員和那自稱是戰列艦的女士。依我看,叫快速巡洋艦倒更恰當。”


    1意大利、英同等國的傳統喜劇及啞劇中醜角的情人。—一譯注。


    2梅菲斯特是歐洲中世紀關於浮士德的傳說中的魔鬼。——譯注。


    “難道他不夠詼諧嗎?”塔彭絲說,“詼諧得再喝了一小滴酒,就會全身癱軟。瞧!走過來的是誰?那位裝扮得像紅桃皇後的,打扮得還真不錯。”


    正說著,那位女士走進了他們隔壁的小包房,緊隨她的還有一位是《艾麗斯漫遊奇境記》中的“全身披掛著報紙的紳士。”他倆都戴著麵具。這顯然是“黑桃a餐廳”最常見的裝束。


    “我敢肯定,我們確實是處在一個真正充滿罪惡的賊窩裏了。”塔彭絲非常高興地說,“我們身邊全是些不知羞恥的家夥。每個人都在大叫大嚷。”


    突然,一聲淒慘的尖叫——聽起來像是反抗的尖叫聲一一從隔壁的小包房裏傳出來,隨即就被一個男人的狂笑聲所淹沒。所有的人都在狂笑亂唱。女人們刺耳的尖叫聲不時壓住了她們男性夥伴低沉的嗡嗡聲。


    “你看見那個牧羊女了嗎?”湯米問道,“就是和那充滿喜劇色彩的法國人在一起的那個。他們可能會給我們帶來點運氣吧。”


    “這兒的任何人都可能會,”塔彭絲讚同道,“但我不想為此多操心。現在最重要的是盡情享受,盡情歡樂。”


    “我要是穿另外一種服裝會更盡興,”湯米抱怨道,“你根本不會知道我穿這身行頭熱得有多麽難受。”


    “別老是叫苦連天的。”塔彭絲說,“你看起來很瀟灑。”


    “你這樣講,我高興之至,”湯米說,“你看起來更加可愛。你是我從未見過的最滑稽可笑的小醜。”


    “丹尼,我可愛的小夥子,你說話能不能文雅一點?喂!


    你看,那披掛著報紙的紳土留下他的女伴走了。你認為他要上哪兒去?”


    “我想他是去猛幹上幾杯,”湯米說,“我的喉嚨也幹得起火了。”


    “他已經喝了很久了。”四五分鍾之後,塔彭絲說,“湯米,你不認為我是一個笨得不能再笨的蠢驢嗎?”


    她突然緘口不語、雙腳一蹬。


    “你要是高興,就罵我一聲蠢驢吧!我馬上要去隔壁看看。”


    “嘿!塔彭絲——你不能——”


    “我有一種預感,事情不妙。我知道事情出在哪兒。請別攔住我。”


    她快速走出他們的小包房,場米緊跟其後。隔壁包房的兩扇門緊緊地關著。塔彭絲使勁把門推開,走了進去,湯米也一步不拉。


    裝扮得像紅桃皇後的那個姑娘坐在牆角裏,身子以奇怪的姿勢縮成一團依偎在牆上。她的雙眼透過麵具死死地盯住他們,但身子卻一動不動。她服裝是以大塊的紅白兩色的圖案組成,但左側的圖案似乎模糊不清。那紅色比其它地方更鮮豔……


    塔彭絲驚叫一聲撲了上去。與此同時,湯米也看見了她所觀察到的情況。在那姑娘心髒的下方露出一把鑲有寶石的匕首柄。塔彭絲撲通一聲跪在那姑娘的身旁。


    “趕快!湯米,她還有氣。趕快找到老板,叫他立刻去請醫生來。?”


    “好的!塔彭絲,小心別碰著匕首的柄。”


    “我會小心的,快去:,,湯米匆忙走了出去,隨手把門拉上。塔彭絲用雙臂摟住那姑娘。那姑娘軟弱無力地做了個手勢,塔彭絲明白她是想除掉臉上的麵具。塔彭絲非常小心地把麵具取下,眼前立刻出現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蛋,那雙猶如星星般的眸子充滿了恐懼。她顯得異常痛苦,臉上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


    “親愛的,”塔彭絲輕聲地說,“你還能說話嗎?如果你還可以說話,請告訴我是誰幹的?”


    塔彭絲感到對方的雙眼正凝視著自己。那姑娘痛苦地呻吟著,那是一顆即將停止跳動的心髒顫抖著發出的深沉歎息聲。終於,她的嘴唇微微地張開了,“是賓戈幹的……”她費勁地低聲說道,話未說完,她的雙手就慢慢地鬆軟下來,身子懶懶地依假在塔彭絲的肩上。


    這時,湯米回來了,身邊跟著兩個人。個子較大的那位徑直向前走過來,臉上帶著某種權威者的表情,說的話全是醫學術語。


    塔彭絲如釋重負地站了起來。


    “我想她已經死了。”她哽咽著說。


    那醫生迅速地做了檢查。


    “是的,”他說,“已經沒救了。我們最好保留現場,等到警察來再說。這事是怎麽發生的?”


    塔彭絲吞吞吐吐地講了經過,含糊其辭地講了她走進這包房的原因。


    “那,這就奇怪了,”醫生說,“你什麽也沒聽到?”


    “我隻聽到她發出一聲尖叫,然後是男人的大笑聲。事實上,我當時不曾想到——”


    “你自然不曾想到有意外的事發生,”醫生接著她的話說,“你說那男人戴著麵具。你不能認出他來,是吧?”


    “我想我認不出。那你呢,湯米?”


    “我也一樣。他不是穿著化裝服飾嗎?”


    “首先最重要的是確定這可憐的女士的身份,”醫生說,“這之後,我想警方會很快地找到線索。這不應該是一樁很難辦的案件。瞧,他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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