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利特小姐拿起門環禮貌地敲了一下農舍的門。隔了一會兒見沒有人答應就又敲了一下。當她敲門時左胳膊下麵夾著的包裹滑了一下,於是她就又把它扶正了。包裹裏麵裝的是為斯彭洛太太新做的綠色冬裝,就等著試穿了。波利特小姐的左手上掛著一個黑絲袋,裏麵裝著一把軟尺,一個針墊,還有一把實用的大剪刀。


    波利特小姐高高的個子,骨瘦如柴,一個尖尖的鼻子,一雙撅起的嘴唇,還有一頭稀疏的鐵灰色的頭發。在第三次用門環叩門之前,她猶豫了一下。她向街的那一頭望了一眼,一個身影飛快地走了過來。哈特內爾小姐用她那一貫低沉的大嗓門喊道:“下午好啊,波利特小姐!”她今年已經五十五歲了,雖然炮經風霜卻仍不失樂觀的天性。


    女裁縫答道:“下午好,哈特內爾小姐。”她的方言聽起來極其尖細可又顯得那麽彬彬有禮,她生下來就是一位小姐的傭人。“對不起,”她接著說,“斯彭洛夫人是不是不在家呢?”


    “那我可不知道。”哈特內爾小姐說。


    “你看真是不巧,今天下午我是來給斯彭洛夫人試新衣服的,是她定的三點半鍾。”


    哈特內爾小姐看了看表:“現在已經過了三點半了。”


    “是呀,我已經敲過三次門了,可沒有人答應,所以我想是不是斯彭洛夫人把這件事忘了出門去了。可一般她是不會失約的,再說她還想在後天穿上這套衣服呢。”


    哈特內爾小姐進了大門沿著甬道走了過來,與波利特小姐一起站在了拉伯那姆農舍的門外。


    “為什麽格拉迪斯沒來開門?”她問了一句,“噢,不,當然了,今天是星期四——是格拉迪斯的休息日。我想斯彭洛夫人大概是睡著了,你門敲得還不夠響。”


    她抓起門環使勁兒敲了起來,叭叭的聲音簡直能把人耳朵震聾。她接著又敲起了門上的玻璃窗,並用極宏亮的嗓音喊道:“誰在裏麵?”


    沒有人回答。


    波利特小姐喃喃說道:“噢,我想斯彭洛夫人一定是忘了出去了,我改日再來吧。”她開始慢慢地往回走。


    “胡說,”哈特內爾小姐肯定地說,“她不可能出去了。我剛才還遇到她了。我要從窗戶看看屋裏是不是還有活人。”


    她為自己的談笑爽朗地笑了起來,同時透過最近的一扇窗戶向屋裏隨便看了一眼——之所以隻是隨便地看了一眼,完全是因為她太了解斯彭洛先生和太太了,他們很少使用前廳,通常都呆在後麵的小客廳裏。


    雖然隻是隨便地看了一眼,她卻真的看到了人。哈特內爾小姐真的沒有看到活人的跡象。相反地,透過窗戶她卻看見了斯彭洛夫人的屍體躺在爐前的地毯上。


    “當然了,”哈特內爾小姐事後對人們說,“我當時頭腦清醒極了,可那個波利特卻慌得一點兒主意也沒有了。我對她說:‘我們一定要保持清醒,你呆在這兒,我去找保克警官來。’她當時說了一些不讓我離開之類的話,我可沒管她那套。對這種人你隻有狠下心來,他們總是喜歡小題大作。就在我要離開的時候,斯彭洛先生從房子的另一邊轉了過來。”


    哈特內爾小姐講到這兒故意停了一下,這使她的聽眾忙不迭地問道:“快告訴我,他當時看起來什麽樣?”


    哈特內爾小姐這時才繼續往下講:“說老實話,我當時立刻就起了疑心,他太鎮靜了,對於這個消息一點兒也不感到突然。你們願意怎麽說都行,可當一個男人聽說他的妻子死了卻無動於衷,這終究有點兒不對頭。”


    大家都同意這種說法。


    警官也同意。由於對斯彭洛先生的無動於衷感到非常的可疑,他們馬上調查了一下斯彭洛太太死後斯彭洛先生能夠得到些什麽。他們發現斯彭洛太太是一個富有的股東,而根據一份他們結婚後不久所立的遺囑,她的遺產將由她的丈夫來繼承。這使警官們更加懷疑斯彭洛先生了。


    住在教區牧師隔壁的馬普爾小姐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處女。有些人說她是刀子嘴。案發後約半小時,保克警官就來到她家調查了。他一邊翻開一個筆記本一邊問道:“女士,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有幾個問題要問您。”


    馬普爾小姐說道:“是不是和斯彭洛夫人的謀殺案有關係?”


    保克吃了一驚:“女士,我能問一下您是怎麽知道這個消息的嗎?”


    “是魚。”馬普爾小姐回答說。


    這個回答使警官保克更是如墜五裏霧裏。不過他猜對了,是魚販子的小男孩把這條新聞和馬普爾小姐的晚飯一起送了過來。


    馬普爾小姐繼續柔聲說道:“躺在客廳的地板上,被人勒死的——可能是用一條細細的皮帶。不管用的是什麽,它已經被人拿走了。”


    保克看起來非常憤怒:“這個小福萊德怎麽什麽都知道……”馬普爾小姐巧妙地岔開了話題,她說:“你的上衣上有一根針。”


    保克低下頭去不禁吃了一驚,他說:“人們說看到一根針把它拈起來,一整天你都會有好運氣。”


    “我希望那會成為現實。現在你想讓我告訴你些什麽?”


    保克警官清了清嗓子,看了看筆記本,擺起一副大人物的架子說道:“死者的丈夫,亞瑟-斯彭洛先生已對我做了陳述。他說大約在兩點三十分馬普爾小姐打電話給他,問他能不能在三點十五分過來一下,她有急事要請教。夫人,現在我要問您,這是真的嗎?”


    “當然不是。”馬普爾小姐說。


    “在兩點三十分你沒給斯彭洛先生打過電話?”


    “不光在兩點三十分沒打過,其它時間也沒打過。”


    “埃”保克警官帶著一種滿足感舐著自己的小胡子。


    “斯彭洛先生還說了些什麽?”


    “斯彭洛先生說他三點十分從家裏出來,三點一刻準時到了您這兒,一到這女傭就告訴他馬普爾小姐不在家。”


    “這部分倒是真的,”馬普爾小姐說,“他確實來過這兒,可我當時在婦女協會開會。”


    保克又“氨了一聲。


    馬普爾小姐大聲說道:“警官先生,你一定要告訴我,你是不是懷疑斯彭洛先生?”


    “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可不應該由我來說,不過在我看來某個人,暫且不提名字,想盡力掩蓋罪行。”


    馬普爾小姐憂心忡忡地說:“斯彭洛先生?”


    馬普爾小姐很喜歡斯彭洛先生。他身材矮小且消瘦,講話保守而謹慎,是極受人尊敬的一位先生。他來鄉下生活真是有點兒奇怪,因為很顯然以前他是一直住在城裏的。但他對馬普爾小姐吐露了真情,他說:“從我還是一個孩子時起,我就一直想有朝一日能夠到鄉下來生活,有一個自己的花園。我一直很喜歡花,我的妻子有一家花店,這你知道。那就是我第一次遇見她的地方。”


    隻是一段枯燥的敘述,但卻在你麵前打開了一幅浪漫的畫卷:年輕漂亮的斯彭洛夫人站在鮮花叢中。


    其實斯彭洛先生對養花之道一竅不通。他分不清各種花籽,不懂得如何修剪,也不知道栽植嫁接,更是分不清一年生和多年生的花卉。他隻是在頭腦裏有一幅圖畫——一個小小的農家花園,裏麵種滿了芳香四溢、光彩照人的各種花卉。他曾經可憐兮兮地向馬普爾小姐請教種花之道,並把她的回答都記在了一個小本子裏。


    他向來不喜歡聲張,或許正是因為他這樣的性格,當他的妻子被謀殺後警方才會對他這麽感興趣。他們經過耐心細致的調查,對死去的斯彭洛夫人有了很詳細的了解——不久以後,全聖瑪麗米德村也都知道了。


    死去的斯彭洛夫人早先是一個富人家的廚下女傭,後來她辭職不幹嫁給了花匠,他們一起在倫敦開了一家花店。


    花店日漸興旺,可花店主人卻沒這麽幸運,不久就得病死了。


    他的遺孀繼續經營這家花店,並不斷擴充店麵,花店的生意也越來越興旺。後來她把花店賣了個很好的價錢又開始了第二次婚姻——和斯彭洛先生。他是一個中年珠寶商,繼承了一樁很小的,即將破產的生意。結婚後不久,他們把生意轉讓了,來到了聖瑪麗米德村。


    斯彭洛夫人可是很有錢。她在她賣出的花店裏的投資——就像她對所有人解釋的那樣,“有神的指引”。神贈給了她智慧去投資。


    她所有的投資都有收益,有些簡直大得驚人。同時她對招魂術的興趣也日漸增長。在很短的一段時間內她摒棄了一切社交活動,全身心地投入到這項神秘的宗教之中。它與印度的宗教有一定的聯係,是建立在一係列不同形式的深呼吸之上的。當她來到聖瑪麗米德村後,又信奉上了傳統的英格蘭教義。她是教堂的忠實信徒,勤勤懇懇地參加教堂的各種服務性活動。通常她先去商店轉一圈,看看村裏有什麽事發生,然後就去打橋牌。


    這樣一種平淡乏味的生活——突然間——被人謀殺了。


    梅爾切特上校是本地的警察局長,他已經傳喚了斯雷克檢查官。


    斯雷克是那種獨斷的人,一旦拿定了主意,他會非常的自信。現在他就非常肯定:“局長,是她丈夫幹的。”他說道。


    “你這麽認為?”


    “千真萬確。你隻要看他一眼就能斷定他有罪。他從未顯示出一絲悲傷或什麽感情。他返回家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她死了。”


    “他難道都沒盡力裝出一副悲傷的樣子?”


    “他沒有,局長。他太沾沾自喜了。一些人是不會演戲的,笨得像塊木頭。”


    “在他的生活中還有其他的女人嗎?”梅爾切特上校問。


    “我還沒有發現。當然了,他是很狡猾的,一定把自己的行為掩蓋了起來。在我看來,他一定是已經厭倦了自己的妻子。她很有錢,令人難以忍受——總是信這個教那個教的。


    他殘忍地下定決心要除掉她,好自己過舒服日子。”


    “對,我猜案子可能就是這樣。”


    “絕對沒錯,案子就是這樣。他精心策劃了整個謀殺過程,假裝接到了一個電話——”梅爾切特打斷了他的話:“我們沒有跟蹤到任何電話嗎?”


    “沒有,局長。可這隻能意味著兩件事情:第一,他撒謊了;第二,他是從公用電話亭打的電話。村裏僅有兩部公用電話,一部在火車站,另一部在郵局,顯然他沒有用郵局的電話,因為伯雷德夫人對打過電話的人了如指掌。他用的可能是火車站的那部電話,火車兩點二十六分到站,那時秩序就會有一些混亂。但關鍵的事情是他說是馬普爾小姐給他打的電話,而這顯然是假的。電話不是從她家打出來的,馬普爾小姐本人也還在協會裏呢。”


    “你大概忽略了一種可能:死者的丈夫被某個人故意支開了——而這個人想要殺死斯彭洛夫人。”


    “你是說那個年輕的泰德-傑拉德嗎?我已經在他身上花了很多時間——我們得出的結論是他沒有作案動機,因為他什麽也得不到。”


    “不過,他可不是個好人,也有過侵吞公款的記錄。”


    “我並不是說他沒犯過罪,可是他自己去找老板承認侵吞公款的事,而他們當時並不知曉他的勾當。”


    “他是‘道德重整運動’中的一員。”梅爾切特說。


    “是的,局長。但後來他脫離了‘道德重整運動,組織去幹正事,後來又承認自己偷了錢。請注意,我並不排除他是由於精明才去自首的可能性。他可能認為自己已經被人懷疑上了,因此就用自首的方式來賭上一把。”


    “你有一顆懷疑的頭腦,斯雷克。”梅爾切特上校說,“順便問一下,你和馬普爾小姐談過了嗎?”


    “局長,她和這件事有什麽關係?”


    “嗅,沒有任何關係。但你知道她聽到了一些事情,你為什麽不去和她談一談?她可是一個頭腦機敏的老太太。”


    斯雷克換了一個話題:“局長,有一件事我要問你。死者是從當羅伯特-阿伯克姆比先生家的女傭開始做起的,而就在那兒發生了一起珠寶盜竊案,被盜的全是祖母綠,值很大一筆錢。案子一直未破。據我調查,案發時斯彭洛夫人一定在那兒,雖然她那時隻是一個小姑娘。你不認為她和這案子有關嗎?你知道,斯彭洛是那種毫無價值的珠寶商——可卻是一個很好的幌子。”


    梅爾切特搖了搖頭:“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麽,那時她還不認識斯彭洛呢。我也記得這個案子,警方當時的意見是他們家中的一個兒子與此案有關——他叫吉姆-阿伯克姆比,一個揮霍無度的家夥,欠了一屁股的債,可就在盜竊案發生後,這些債都還清了——他們說是一個有錢的女人幹的,可我並不知道。老阿伯克姆比竭力想把案子敷衍過去。”


    “我的話隻是個建議,局長。”斯雷克說。


    馬普爾小姐熱情地接待了斯雷克檢察官,當她聽說是梅爾切特上校讓他來的之後,馬普爾小姐對他更加熱情了。


    “真是的,梅爾切特上校真是大好了,沒想到他現在還記著我。”


    “他當然記著你。他告訴我你掌握的關於聖瑪麗米德所發生的一切的消息很值得一聽。”


    “他真是太好了,可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我是說關於這樁謀殺案。”


    “你知道人們都談些什麽。”


    “嗅,那當然了——可重複一些無聊的談話又有什麽用呢?”


    斯雷克盡量用一種溫柔的語氣說道:“你知道,這不是一次官方的正式談話,可以說隻是一次談心。”


    “你真想知道人們都說些什麽,不管裏麵有沒有真實的情況?”


    “就是這樣。”


    “那好吧。人們有很多種猜測,大致上可分為兩個陣營:有的人認為是丈夫殺了妻子,丈夫或妻子在某種意義上是很容易受人懷疑的,那很自然,你不這麽認為嗎?”


    “有可能。”檢察官謹慎地說。


    “如此狹小的住所,你知道。再有就是謀財的動機,我聽說斯彭洛夫人很有錢,而斯彭洛先生確實能從她的死亡中得到好處。在這邪惡的世界,往往最無情的猜測都會找到很好的理由。”


    “他會得到很大一筆錢。”


    “正因為這樣,他就很有可能把她勒死,然後從後門離開家,再穿過田地到我家來找我,假裝他接到了我的電話。


    然後回家,發現自己的妻子在他不在時被人殺了——他當然希望責任會被推到流浪漢或是竊賊身上。”


    檢察官點了點頭:“為什麽是由於謀財的動機——如果他們最近吵架了——”馬普爾小姐將他的話打斷:“噢,可他們沒有吵架。”


    “你敢肯定?”


    “如果他們吵架了,那麽每個人都會知道的!他們家的傭人,格拉迪斯-布蘭特會很快把消息傳遍全村的。”


    檢察官元力他說:“她可能不知道——”馬普爾小姐微笑了一下對他表示同情。


    馬普爾小姐繼續往下說:“還有另外一種想法,認為是泰德-傑拉德幹的,他可是一個相貌英俊的小夥子。你知道,好的容貌能使~個人更具影響力。我們的倒數第二任助理牧師就是一例——簡直是一種魔力!所有的女孩兒都去教堂——無論是晚祈禱還是早祈禱。一些老年婦女對教區的工作變得異常熱心——她們還為他做了很多的拖鞋和圍巾!太讓這個年輕人尷尬了。


    “讓我想想,我說到哪兒了?噢,對,這個年輕的小夥子泰德-傑拉德。當然了,人們是對他有一些議論的。他去斯彭洛夫人那兒拜訪得太頻繁了。斯彭洛夫人曾親口對我說他是一個宗教組織‘道德重整運動’的一員。我敢肯定他們都很虔誠,這一點深深地打動了斯彭洛夫人。”


    馬普爾小姐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往下說:“我敢肯定他們兩個絕沒有什麽苟且之事,可你知道人是怎樣的一種動物,很多人都相信斯彭洛夫人被這個小夥子迷住了,並借給他很多錢。而案發當天人們又確實在車站看見他上了兩點二十七分南下的火車。可是從火車的另一邊溜下去也是十分簡單的事,然後他可以再穿過路塹,翻過圍牆,繞過籬笆,這樣人們就不會看到他從火車站的出口出來了,因而也就不會有人看見他去了農舍。當然,人們認為斯彭洛夫人穿的太特別了。”


    “特別?”


    “一件和服,並不是一身衣服。”馬普爾小姐的臉紅了,“那種東西,你知道,對某些人來說很富挑逗性。”


    “你認為它有挑逗性?”


    “噢,不,我可不這麽認為,我覺得它再正常不過了。”


    “你認為它很正常?”


    “在那種情況下是的。”馬普爾小姐的眼神中透著冷靜與沉著。


    斯雷克檢察官說:“這可能為我們提供了她丈夫作案的又一動機:嫉妒。”


    “噢,不,斯彭洛先生永遠不會嫉妒的。他可不是那種察顏觀色的人。隻有當他的妻子跟別人跑了並在他的針墊上留一個條子時,他才會知道有那種事。”


    馬普爾小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斯雷克檢察官,斯雷克被她看得有些糊塗了。他感到她的話似乎在暗示他什麽,而他又恰恰不能理解。現在馬普爾小姐又問了他一句:“檢察官先生,在案發現場你難道就沒發現任何線索?”


    “馬普爾小姐,人們現在作案可不會留下指紋或是煙灰之類的東西了。”


    “可這個,我認為,”她暗示道,“是一樁老式的案子——”斯雷克憤怒地問:“你說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馬普爾小姐不緊不慢地答道:“我想你知道保克警官能幫你,他是第一個到達‘案發現朝的人。”


    斯彭洛先生現在正坐在一把輕便的折疊躺椅上,看起來他非常困惑。他用尖細清晰的嗓音說道:“當然,這可能隻是我的想象。雖然我的聽力不如以前好了,可我分明聽見一個小孩兒在我後麵喊:‘呀!誰是殺人犯?’這句話——這句話給我的感覺就是他認為是我殺了我的妻子。”


    馬普爾小姐極輕柔地掐掉了一朵枯萎的玫瑰花:“毫無疑問,這正是他要說的。”


    “可什麽能使一個小孩子的腦子裏有這種想法呢?”


    馬普爾小姐咳嗽了一聲:“毫無疑問,是從他的長輩那兒聽來的。”


    “你——你真的是說別人也這麽想嗎?”


    “聖瑪麗米德的大部分人都這麽認為。”


    “可是——我親愛的小姐——是什麽使人們有這種想法的呢?我是真心喜歡我的妻子。她並不如我所希望的那樣喜歡在鄉村生活,但對於每個問題兩個人的意見都絕對一致本來就不可能。我可以向你保證,她的突然離去使我感到無比悲傷。”


    “也許。但是請原諒我這麽說,你聽起來似乎並不十分悲傷。”


    身材瘦小的斯彭洛先生站了起來:“我親愛的小姐,許多年前我曾讀到過一位中國哲學家的事,當他所深愛著的妻子去世的時候他仍平靜地繼續在街上敲自己的鑼——我猜那大概是一種中國傳統的娛樂活動——就和平常一樣。


    城裏的人們對他的堅毅充滿了敬意。”


    “可是,”馬普爾小姐說,“聖瑪麗米德村的人們的反應卻截然不同。中國的哲學對他們並不適用。”


    “可你是理解的。”


    馬普爾小姐點了點頭:“我的叔叔亨利就是一個有很強自製力的人。”她解釋道,“他的座右銘是‘永遠不顯露感情’。他也很喜歡花。”


    “我正在想,”斯彭洛先生的話音中透出一種渴望,“我可以在房子的西側建一個花棚,種上粉紅色的玫瑰或是紫藤。還有一種白色的帶有星狀斑點的花,我一時把它的名字忘了——”馬普爾小姐用平時對她三歲的侄外孫說話的口氣說道:“我這裏有一份很好的目錄,裏麵還有圖片。可能你會有興趣看看它的——噢,現在我不得不出去一趟。”


    馬普爾小姐將斯彭洛先生留在了花園裏讓他盡情地翻閱那份目錄。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用一張牛皮紙匆匆忙忙地卷起一件衣服,然後出了家門,歡快地向郵局走去。波利特小姐,就是那個裁縫,住在郵局上麵的房間裏。


    但馬普爾小姐到那兒後並沒有立即進門上樓。她到達時剛好是兩點三十分。一分鍾之後,馬奇-貝勒姆的公共汽車在郵局門口停了下來,這是聖瑪麗米德村每日的大事之一。郵遞員小姐拿著包裹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那包裹裏裝滿了經營這商店所需的各種貨物——郵局除了辦理業務外還出售糖果、廉價書和兒童玩具。


    大約有四分鍾的時間馬普爾小姐一個人呆在郵局裏。


    直到郵遞員小姐回到她的崗位上,馬普爾小姐才上了樓。她對波利特小姐說如果有可能的話,她想請她把那件舊的灰色縐綢衣改得時髦一些。波利特小姐答應她看看能為她做些什麽。


    當有人通報馬普爾小姐來訪時,警察局長顯得十分驚奇。馬普爾小姐忙不迭地道歉:“真是對不起——打攪了你我真感到抱歉。我知道你很忙,可我也知道你向來都很和善,梅爾切特上校。所以我寧願來找你也不去斯雷克檢察官那兒。你知道,我不希望保克警官遇上什麽麻煩,更確切他說,我希望他沒碰過任何東西。”


    梅爾切特局長有些摸不著邊際,他問馬普爾小姐:“保克?就是聖瑪麗米德村的警官?他幹了些什麽?”


    “你知道,他拾起了一根針。針就別在他的上衣上,我當時覺得很有可能他是在斯彭洛夫人的房裏拾起來的。”


    “當然,當然。可你也該知道,一根針又有什麽用呢?實際上,他就是在斯彭洛夫人的屍體旁拾起這根針的,昨天他還來找斯雷克談了這件事一一我猜是你讓他來的,對嗎?當然了,他不應該碰任何東西,可像我所說的,一根針又有什麽用呢?那隻是一根普普通通的針,一根任何女人都可能用的針。”


    “嗅,不,梅爾切特上校,這你就不對了。在一個男人看來,那大概是一根極普通的針,可實際上它並不是。它是一種特殊的針,非常的細,人們一般都成盒的買,大多數情況下隻有裁縫才用這種針。”


    梅爾切特眼睛緊盯著馬普爾小姐,顯然他有點兒明白了。馬普爾小姐急切地把頭點了又點。


    “是的,當然了,事情在我看來是這麽顯而易見:她穿著和服是因為要試穿新做的衣服。她去了前廳,然後波利特小姐要量取她的尺寸,於是就把軟尺圍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後她所需做的就隻剩下一件事:把軟尺交叉一下並用力勒——十分的簡單。之後她走出房間把門關上,並站在那兒敲門就好像她剛到一樣。可這根針卻表明她已經進過房間了。”


    “是波利特小姐給斯彭洛先生打的電話?”


    “是的,是在兩點三十分從郵局打的——那時汽車來了,郵局裏一個人也沒有。”


    梅爾切特說:“可是我親愛的馬普爾小姐,這是為了什麽?看在上帝的分上,這是為什麽?殺人總得有個動機吧。”


    “嗅,我想你明白,梅爾切特上校,從我所聽到的來看,這案子要從很久以前的事說起。你知道,它使我想起了我的兩個表兄安東尼和高登。無論做什麽事情安東尼都會成功,但可憐的高登卻恰恰相反:賽馬破腳,股票下跌,地產貶值。


    在我看來這兩個女人一起幹了那件事。”


    “什麽事?”


    “盜竊案,發生在很久以前,是非常值錢的祖母綠,我就是這麽聽說的,是小姐的女傭和廚下女傭一起幹的。因為有一件事一直無法解釋——當廚下女傭與花匠結婚後,他們怎麽會有足夠的錢來開一家花店呢?


    “答案就是靠著她的——一份贓物,我想這是正確的表述。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很順利,於是錢生錢。可另一個人,小姐的女傭,一定是個倒黴的家夥,她隻做了一個村裏的裁縫。然後她們又相遇了,我猜剛開始的時候她們還很好,直到泰德-傑拉德先生的出現。


    “你知道,斯彭洛夫人已經受到了良心的譴責,因此在感情上就寄托於宗教。毫無疑問那個年輕人泰德勸說她要麵對現實,要‘改過’。我敢說她也已經決定這樣做了。可波利特小姐並不這麽看。她隻看到了她會因為多年前的盜竊案而去坐牢。所以她就下定決心讓這一切都結束。你知道,我想她恐怕一直就是一個險惡的女人。我相信即使那可愛的、愚蠢的斯彭洛先生被絞死了她也會無動於衷的。”


    梅爾切特上校慢慢說道:“我們能夠——呃——證明你的推測——從某種程度上,波利特小姐曾在阿伯克姆比家當小姐的傭人,但是——”馬普爾小姐安慰他道:“這很簡單,她是那種一聽到事實就會立刻精神崩潰的女仆。你看,我已經拿到了她的軟尺。我——呃——昨天用它的時候把它偷了出來。她把它丟了就會認為警官拿到了它——嗅,她相當無知,她會認為在某個方麵它能證明她的罪行。”


    她給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你不會有麻煩的,我可以向你保證。”他最喜愛的姨媽曾用這種口氣保證過他不會在桑特哈斯特的入學考試中失敗的。


    而他也真的通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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