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爺是鎮上一戶富商,年近六十,府上有嬌妻美妾,日日笙歌。(.)他向楊望月送聘禮,是想要這忻娘做自己的第十三房小妾。可憐楊望月的舅舅為謀生計,常年不在家,這些日子更因為魔教的式微而不敢回鄉。村西偏僻的破落小房屋,如今隻有楊望月一人居住。當陳老爺逼婚,竟沒有一位長輩能為她出麵。


    而同村的人,即使有同情她的,一者被自家女眷拴住,二者不敢得罪陳老爺。楊望月被逼婚整整一個月,都跳河自盡了一次,也無人出聲。


    望月重生到這個忻娘身上,實是太詫異――擁有如此美貌,到底是多軟弱,才活成這麽憋屈的模樣?換做她,就算失了武功,憑這張臉,也能勾得男人們出麵,為她擺平這件事……


    和她相比,這個楊望月吧,太沒用。如今陳老爺來家中逼婚,那個大嬸一邊拖著身子瘦弱的少女回去,一邊磨著牙跟望月咬耳朵,“別耍花招,陳老爺已經給夠了你麵子。”


    望月眸子一轉,仰臉微哂,“嬸子,你這樣逼迫我,不怕我嫁給陳老爺後,給你使絆子嗎?”


    婦人一僵,吃驚地看去,萬沒想到木頭似的小美人,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不過,也並非無道理。


    她一時踟躕,聽望月一歎,“算了,我命該如此,也不掙紮了。至少嫁給陳老爺,日子能好過些。你們也不能天天欺負我了……”


    “阿月,你這話就沒良心了。”婦人臉更僵了,拽著望月的手,不再往前走,“嬸子這是為了你好,哪裏是欺負你?你也知道陳老爺家中有錢,給他做了小妾……”


    “嬸子你緊張什麽?我自然知道你為我好了,”望月噗嗤一笑,“等我日後有好前程,不會忘了嬸子你的。”


    婦人幹笑一聲,望著少女明眸善睞,一時不知她是太傻,還是太靈。分不清望月的意圖,甚至覺得自己此番是不是有些過。婦人遲疑間,望月盈盈一笑,不逗她了。從村婦粗實的大手中掙脫,望月裙裾揚起,娉娉嫋嫋地躍過籬笆,進了小院。


    不遠不近的,婦人聽到院中姑娘清靈悅耳、嬌俏憐人的聲音,“陳老爺?您怎麽親自來了?望月並非不願意,隻是望月年紀小,又沒有長輩在身邊,望月一個女兒家,總是有些羞怯。(.無彈窗廣告)望月在此為您賠罪,您別怪望月以前不懂事……”


    這樣熨帖的話,從妙齡少女口中說出,當即哄得院子裏本已不耐煩的陳老爺眉開眼笑。楊望月是難得的美人,楚楚可憐地躲在角落裏落淚能勾起男人暴-虐的欲-望,言笑自如地與人周旋時,眉角眼梢絲絲縷縷的風情,也讓人心生憐意。


    隻是在陳老爺看不見的地方,望月露出嫌棄的表情來。她望月就算虎落平原,也斷不會委身這樣的男人。曾經她的未婚夫高高在上,而今……望月眸子微冷,旋即掩住眼底之厭。


    望月三言兩語,便把陳老爺哄了下來。讓這一幹送聘禮的人留在房舍用晚膳,並言親自下廚。拽望月回來的嬸子覺得這個姑娘變得有些奇怪,恐怕有陰謀,但她剛想提醒陳老爺,又思及望月之前問她的“怕不怕”,話又重新咽了回去。


    如果望月真的做了陳老爺的十三房小妾,在陳老爺耳邊挑撥一二,婦人自覺自己承擔不起這個後果。


    因此當晚,即使望月再三留膳,婦人還是魂不守舍地離開了。


    而望月站在小廚房,望著一堆柴火和煮水的大鍋,拄著下巴想:這個老頭子這麽煩,如何才好永絕後患呢?


    ……


    淺淺狗吠,一排排青灰色的屋宇,在夜霧漸起中,被襯得顏色幽深。這裏是魚水之鄉,行在村中,能聞到夜間水稻香、芰荷香,伴隨著清涼水汽。月華晶瑩,風靜靜地吹著,照拂在一行人身上。


    為首的年輕公子,墨簪束發,白緞束袖錦衣,板帶束腰,領口和袖口有形狀複雜的流雲紋。他身形頎長,容顏秀麗。與月光同行,悠然中,白衣青年翰逸神飛,若雲中白鶴。


    他身後相隨的同伴們,幾男幾女,與他著相同款式的白衣,隻在襟口細微處的流雲紋隱有區別。


    這一眾出色的青年男女,走在村中,璀璨仿若明珠,讓村長每瞧一眼,謹慎就多一分。


    眼下村長正弓著背,陪為首的年輕公子說話,“……楊公子,雖然你已經多年不回來了,可咱們村子還給你留著房屋。咱們可從沒忘了你啊。就是這房子吧,咳咳,多年沒有人打理,有些、有些……”


    容顏出眾的年輕公開口,琅琅然,語速輕慢,內容卻簡潔清晰,“村長有心。在下隻是順路回來看看,並非是苛責您什麽。原想說老房子經年無人居住,賣掉也好,不用特意修葺……”


    他聲音清冽如泉,語調低雅,說話時,兩頰各有一泓酒窩。這樣寬和淡然的態度,讓村長鬆了口氣,感慨如此風韻,不愧是名門子弟。


    正說叨著,一恭敬跟在老村長身後、保持著禮貌笑容的白衣蠍子目光忽地一凝,指著遠方,急叫道,“師叔,你看那邊!西邊好像著火了!”


    兩邊樹木屋宅一片幽黑,遠方的天幕藏著噴薄的紅光,在眾人眼中展開,那火紅焰火鋪天蓋地,龍蛇飛舞。滾滾濃煙,烈火焚燒,熱烈而幽冷的顏色,照在所有人的視線深處,心跳不由跟著一駭。


    “壞了!那好像是楊望月她家!”村長愣了下,才驚道。


    身後的同門師侄們一亂,為首的年輕公子語速仍不緊不慢,對村長點下頭,“莫要驚慌,我等這便去救人。”


    於刹那之間,他白袖一展,身形如鶴般,淩空躍入長夜,與他那緩慢的語速形成鮮明對比。而跟隨他的同門們,毫不猶豫地一同跟去。幾下裏,一道道白影如飛而去。原處,隻餘村長一人張大嘴,半晌才喃喃,“不愧是名門子弟,救人於水火間,何等熱心……啊!我得趕緊通知村民們去救火,可別出了人命!”


    ……


    此時的望月,正站在院中火海裏,滿意地看著火光衝天。圍著屋子一圈,被望月堆了不少稻草,如今正燒得熱烈。一道屋門相隔,屋中諸人的飯菜裏,被望月下了些巴豆,現在,他們正一邊哎喲哎喲捂著肚子,一邊用盡全力撞門。


    陣陣慘叫聲和求救聲,從火光深處傳來。


    望月則從小廚房裏拖出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包袱,擦把額上的汗珠,睜著一雙明眸,衝火海裏的人嫣然一笑,“我才是壞人。我愛殺人就殺人,愛放火就放火――然後我就可以走了。”


    少女背著包袱,用濕帕子捂住鼻子,拉開院子後麵的柵欄,抬起腿,正要從後門離去。卻忽聽到清楚的聲音從前院傳來,一個接一個,“師叔,火裏還有人!”


    “嗯,”一道清涼溫淡、卻有些熟悉的男聲響起,“先救火。”


    這、這、這個聲音……


    望月自己尚未想清楚,身體反應快於大腦,幾步跳過籬笆,扒在房屋一角,偷偷摸摸地往前院望去。她看到火海前,來了一眾男女,見到大火也不退縮,而是快速去救火。但望月看的不是他們,而是為首的那個人。


    看到那道頎長挺拔的白色身影,望月大腦轟的一聲,一下子就感覺頭暈眼花、手軟腳軟。


    立於火中的青年,幽靜的眼睛,冷清清的,河流一樣,溫潤又不落塵埃。在那平靜的河流深處,望月仿佛看到,大漠荒原,銀星爛爛。


    望月趴在屋角,幾乎走不動路。火海明紅,夜深漆黑,她隻看到這個男人。發著光一樣,占據了她全部的心神。


    楊清!


    這個人是楊清!!!


    望月咬唇,原先狠辣瀟灑的氣勢,一下子被粉紅色少女氣息代替。她走不動路,也放棄思考,隻癡癡看著這個男人:你看這個人多好看,娃娃臉,小酒窩,眼睛亮。和上次見時,一模一樣的好看呢……


    也許是她目光太灼熱,火中立著的青年側頭,向這邊看來。


    楊清在看她!


    被男人的俊美直麵擊中,全身血液逆流,望月腿軟,跌跪下去。這時,她那放空的思緒才回來一二分,有些後悔:她才“殺人放火”,就碰到楊清……以楊清的性子,該不會把她當惡人,從此厭惡她吧?


    望月素有急智,一把將背上的包袱丟到火中。火燒得差不多了,她撲在地上滾一圈,塵土滿麵,火焰飛竄。在聽到漸近的腳步聲後,她露出一雙眼睛,焦急地向來人伸手求助,“救命啊!”


    對上年輕公子溫涼幽邃的目光。


    忍著心頭激蕩,望月厚著臉皮做戲,“著火了!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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