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早上,我打電話給金喬,告訴她我次日就要到伯恩茅斯去了。


    “我發現一家安靜的小旅館,叫做‘鹿園’。有幾個隱密的邊門,說不定可以溜到倫敦來看你。”


    “我想,你也許真的不該來,可是要是你來就太好了,你一定想不到,我真是無聊透了,要是你能來,我可以溜到外麵跟你見麵。”


    我忽然覺得一陣驚心。


    “金喬!你的聲音……怎麽不大一樣了?”


    “喔,沒什麽!別擔心。”


    “可是你的聲音……”


    “隻是喉嚨有點痛。”


    “金喬!”


    “聽著,馬克,誰都可能得喉嚨痛,我隻是快要感冒了。”


    “感冒?不,你不能逃避問題。你是不是真的沒事,快告訴我。”


    “別胡思亂想,我當然沒事。”


    “告訴我,你到底覺得怎麽樣?是真的像要感冒的樣子嗎?”


    “這——也許……不隻這樣,你知道這種事——”


    “有沒有發燒?”


    “可能有點發燒……”我坐在椅子上,隻覺得全身泛起一股寒意,我知道,不但我害怕,而且不論金喬怎麽否認,她也確實有點害怕。


    她又用粗嘎的聲音說:


    “馬克,別慌,沒什麽好慌的。”


    “也許沒有,可是我們總得未雨綢繆。馬上打電話給你的醫生,叫他立刻來看看你。”


    “好吧,可是——他一定覺得我太小題大作了。”


    “別管那麽多,快去做!等他走了,再打電話告訴我結果。”


    掛上電話之後,我靜靜坐著凝視了電話好一會兒。發慌——我絕對不能發慌。這個季節本來就很容易感冒,醫生會給我們保證……也許隻是一點著涼。


    我仿佛又看到西碧兒那件孔雀花紋、繡有邪惡符號的衣服,仿佛又聽到塞莎發號施令的聲音,還有貝拉一邊低哼著邪惡的音符,一邊抓著那隻掙紮的白公雞的模樣。


    荒唐,根本就是荒唐……這些全都是迷信而又荒唐的事……


    那個盒子——要忘掉那個盒子實在不容易。它代表的,不是人類的迷信,而是一種科學可能的發展。可是那太不可能了——不可能——


    凱索普太太發現我朝著電話機發呆,立刻說:“怎麽了?”


    我說:“金喬覺得不大舒服。”


    我希望她說那太荒謬了,我希望她給我信心,可是她沒有。


    “真糟糕。”她說。


    “不可能!”我說:“她們絕對不可能做到她們所說的事!”


    “是嗎?”


    “你不會相信——你不可能相信——”


    “親愛的馬克,”凱索普太太說:“你和金喬都已經承認有那種可能,不然你們就不會這麽做了。”


    “我們越相信,事情越糟——越有可能變成真的!”


    “你們還沒有完全相信,不過,隻要有證據,你們就可能會相信。”


    “證據?什麽證據?”


    “金喬病了就是證據。”凱索普太太說。


    我恨她這麽說,聲音也憤怒地提高了:


    “你為什麽那麽悲觀?隻是小小的感冒,你為什麽一定要朝最壞的地方想?”


    “因為假如事情真有那麽糟,我們就必須麵對現實,不能像駝鳥一樣地把頭埋在沙子裏。”


    “你覺得那些可笑的胡言亂語真的有效?那些符號、殺雞的舉動真能害人?”


    “我們必須承認,”凱索普太太說:“確實有些有效的事。當然,她們所做的很多事都隻是煙幕,隻是為了製造氣氛,因為氣氛相當重要。可是在那些煙幕之中,一定有什麽是真的,一定有什麽事確實有效。”


    “譬如說從遠處作用的電波?”


    “差不多。你知道,人類始終不斷地在發明東西,某些不肖之徒可能就會把這些新知識用在私人目的上——你知道,塞莎的父親是個物理學家——”


    “可是什麽?什麽?那個該死的盒子!要是我們能把它弄來檢查一下——要是警方——”


    “警方不見得有辦法弄到搜查令,也不一定會比我們有收獲。”


    “我去把那個該死的東西毀了!”


    凱索普太太搖搖頭。


    “從你告訴我的情形看來,禍根是那天晚上就種下了。”


    我把頭埋在手掌中,痛苦地說:


    “真希望我們根本沒動手做這件該死的事!”


    凱索普太太堅定地說:“你們的動機非常好,而且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反正醫生來過之後金喬會打電話給你。她大概會打到羅妲那兒吧。”


    我想了起來,於是說:


    “我最好馬上回去。”


    我正要離開時,凱索普太太忽然說:“我好傻!我知道自己實在太傻了!煙幕!我們都被煙幕蒙騙了!我覺得我們現在所想的事,正是她們所期望我們想的事。”


    也許她說得對,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想。


    兩小時後,金喬打電話給我。


    她說:“醫生來過了,他好像覺得有點奇怪。不過他說大概隻是感冒,最近感冒的人很多。他要我上床休息,又給我開了點藥。我的溫度很高,不過感冒也一樣會發高燒,對不對?”


    盡管她說得很勇敢,可是在她沙啞的聲音下,卻有一種孤獨、求救的意味。


    “你不會有事的,”我悲哀地說:“聽到沒有?你不會有事的。你是不是覺得很不舒服?”


    “嗯——除了發燒之外,還有一點痛,到處都痛,腳、全身皮膚……我討厭任何東西碰到我……我一身都好熱。”


    “是發燒的關係,親愛的,聽著,我就來看你!馬上就來,不,別再跟我爭了。”


    “好吧,我很高興你能來,馬克,我想——我沒自己想像的那麽勇敢。”


    (二)


    我打電話給李俊。


    “柯立根小姐病了。”


    “什麽?”


    “你聽到了,她病了。她請過醫生看,醫生說可能是感冒。也許是,也許不是。我不知道你能做些什麽,我隻想找個專家看看。”


    “什麽專家?”


    “精神病醫師——或者精神分析專家、心理學家。反正是那些方麵的,對暗示作用、催眠術、洗腦之類的事有點心得的人。有沒有那方麵的人?”


    “當然有,‘家庭科’的人對這方麵很內行。你說得對,可能隻是感冒——也可能是一般人還不大了解的心理方麵的事。老天,伊斯特布魯克,也許這正是我們所期望的事!”


    我用力掛斷電話,也許我們可以從這件事上對心理武器有所了解——可是,我所關心的隻是金喬,勇敢的她竟然也感到害怕了。我們並不是真正的相信有那種事——或者,我們在潛意識中早就相信了?不,我們當然不相信。那隻是個遊戲——不,並不是遊戲。


    “白馬”正在證明,它的確存在,而且有它的力量。我把頭埋在手掌中,難過地呻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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