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西把錢塞進了饅頭的口袋裏,轉身往前走:“那事別再跟我說,你愛怎麽著怎麽著,不要跟我說,我什麽也不知道。”


    “我沒白交你這個朋友。”饅頭的聲音裏突然帶上了哽咽。


    “誰跟你是朋友了?”項西擰著眉回頭瞅他,“別矯情行嗎?”


    沉默著繼續往前走,項西把錢包裏剩下的東西清了清,幾張銀行卡,沒什麽用,還有張身份證,項西抽出來看了看,程敷衍。


    什麽破名字。


    難得看到身份證上的照片能算得上帥哥的人,項西嘖了一聲,轉過街角的郵局時,把身份證扔進了郵筒裏,再把錢包裏的卡都扔進垃圾箱。


    錢包一捏就是上好的皮子,而且很新,留著了。


    走了兩步他又停下了,程敷衍?


    還是程博衍啊?


    項西沒上過學,字都是在牌桌和假瞎子的黃色讀物上學的,簡單的字他能記得筆畫,複雜的字他就隻記個形了。


    到底是敷衍還是博衍啊?


    他轉身走回郵筒旁邊,扒著郵筒口往裏瞅,還伸手往裏掏了掏。


    “幹嗎呢你?”饅頭在一邊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項西繞著郵筒轉了兩圈,踢了一腳:“算了,走。”


    程博衍。


    誰會給孩子起個名叫敷衍啊,也太能敷衍了。


    因為有了進賬,兩人是打車回的。


    “趙家窯。”項西在後座上報了地址。


    司機回頭看了他倆好幾眼,然後補了一句:“隻到路口哦。”


    “知道。”項西有些不耐煩地說。


    趙家窯是城中村,地盤挺大,藏汙納垢能力出眾,是市裏最亂的地方,每天各路混混都很敬業地上演著“看老子打不死你”的戲碼。


    基本每次打車回去,司機都會補上這一句,隻到路口。


    路口戳著個白色的路牌,上麵是街名,下麵還有個小藍牌子,寫著三個字,嚴管街。


    車就停在這牌子跟前,項西開了車門跳下車。


    牌子是什麽時候立的,他不知道,不過這牌子除向眾人傳達這裏很危險之外,似乎也沒什麽別的作用了。


    而且何止這一條街,這兒應該改名叫嚴管區。


    饅頭給了車錢,摸摸兜,似乎還想跟項西商量一下兜裏那四千多塊錢的劃分,項西沒理他,甩下一句“別動二盤的錢”就轉身往裏走了。


    趙家窯這一片幾乎沒有路燈,縱橫交錯得都快能把滿月切成碎渣的各種電線似乎隻是擺設,隻靠兩邊看上去綿延不絕的違建裏透出的燈光照明,看不清那些街邊牆角影影綽綽的人,偶爾能聽到不知道從哪兒傳來的叫罵聲和冷不丁就一嗓子拔高了八度的哭喊。


    就這氛圍,甭說走進來了,就光在路口那兒看一眼,都能嚇著不少人。


    平叔在這片的中心地帶有兩棟自建的二層小樓,趙家窯大窪裏17號,還有些鋪麵和出租房,都是違建。


    項西待了十來年的“家”。


    窄小的街道一拐進去就有種越走地勢越低的感覺,拉著人一直往下,有些透不過氣來。


    離17號還有十來米時,旁邊二樓平台上傳來一聲短促的尖叫,接著是一個男人的吼聲:“去你的!”


    沒等項西抬頭,一個瘦小的身影從二樓平台飛了出來,重重地摔在了項西和饅頭眼前。


    摔在項西和饅頭眼前的空中飛人是李慧,二盤媳婦的閨女。


    李慧她媽是帶著李慧過來跟二盤同居的,她說這是二盤的孩子,不過二盤不認。


    十四歲的小姑娘,瘦得跟小猴似的,項西一直覺得風大點兒的時候她蹦一下就能被吹出二裏地去。


    這些老房子層高都低,李慧這一摔應該是沒摔得太厲害,在地上趴了一會兒,掙紮著站了起來。


    饅頭往樓上看了一眼,猶豫了兩秒鍾,伸手扶了一把,李慧有些緊張地往樓上看了看,推開了饅頭,低頭站到了牆根下。


    “哎喲,”二樓平台上傳來了二盤的聲音,“饅頭又憐香惜玉了啊。”


    “哥,”饅頭像是被嚇了一跳,抬起頭笑了笑,瘸著跑進了屋裏,“哥,我這兒有……”


    項西看了李慧一眼,從她身邊走過,準備回17號。


    “小展,”李慧在他身後叫了一聲,聲音沙啞,低得幾乎聽不見,“救救我。”


    項西腳步沒有停頓地進了17號,反手關上了門。


    屋裏人挺多,平叔的愛好就是喝茶打牌,這會兒正跟幾個人坐在客廳裏喝茶,項西都認識。平叔沒有嚴格意義上的“犯罪團夥”,要有的話,這幾個都得算是團夥裏的主力。


    “回啦。”看到他,平叔捏著杯子說了一句,喝茶的動作很慢,一臉享受。


    “嗯。”項西低下頭,在茶幾邊站下了。


    “真是長大了啊,”平叔放下杯子發出長長一聲歎息,“現在空著手也敢往回跑了。”


    項西沒說話。


    “這個年是過不去了啊。”平叔又喝了口茶,往沙發上一靠。


    屋裏的人都沒說話,冷眼看著,項西也沉默著,平叔說話一向這樣,不像二盤當個小老大當得跟免費打手似的。


    平叔說話永遠慢條斯理、和氣生財,但項西知道,再不拿錢回來,自己會被收拾得很慘。


    “吃飯了沒?”平叔問。


    “隨便吃了點兒,”項西往一樓通後院的走廊那邊看了一眼,“今天胃疼。”


    “又胃疼,你這胃怎麽回事?”平叔皺皺眉,“廚房裏還有點兒熱湯,你去喝點兒。”


    “哦。”項西進了廚房,喝了一碗湯。


    其實他現在沒什麽胃口,但這湯必須喝,平叔讓喝他就得喝。


    喝完湯,他順著走廊到了後院,吹了聲口哨。


    所謂的後院並不是個院子,隻是一排自建樓各自開的一溜後門,離牆一米距離的一條通道,很長、黑、髒。


    口哨吹過之後,他聽到了二盤的咒罵聲,罵的是饅頭。


    他又吹了聲口哨,這口哨是在叫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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