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戴帽子。她的頭,挑釁似地身後仰了仰。她那波浪形的長發和鼻子的曲線,使人聯想起一艘船的船頭,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勇敢地劈浪前進。而在這刹那間,她是美的。


    她向阿巴思諾特上校看了一眼──就這一眼。


    她對波洛說:“你想要見我?”


    “我想問你,小姐,今天上午,你為什麽要對我們撒謊?”


    “對你們撒謊?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隱瞞了這樣一個事實,在阿姆斯特朗慘案發生時,你確是住在他家的。可你告訴我,你從來都沒有到過美國。”


    他看她向後縮了一下,很快又鎮靜下來。


    “是的,”她說,“這是真的。”


    “不,小姐,是假的。”


    “你誤解我話的意思了。我是說,我對你撒了謊,這是真的。”


    “啊,你承認了。”


    “當然承認。既然你已經發覺了。”


    “至少你是坦率的,小姐。”


    “我好象不會是另外一種人。”


    “嗯,這當然是事實。現在,小姐,我可以問問你撒謊的原因嗎?”


    “我這原因不明顯嗎,波洛先生?”


    “對我可不明顯,小姐。”


    她用文靜,平穩,有點兒生硬的聲音說:“我要活下去,我得幹活。”


    “你的意思是──?”


    她抬起雙眼,目光停留在波洛的臉上。


    “你知道,波洛先生。要得到並保持一個體麵的工作,是多麽艱難啊?你認為一個因為與謀殺有牽連的曾被拘留過的姑娘,一個名字也許還有照片被登在英國報紙上的姑娘──你認為,還會有哪兒個曾通中產階級的英國女人,要這樣的姑娘做她女兒的家庭教師呢?”


    “我看不出為什麽不會──假如你沒有責任的話。”


    “噢,責任──這不是責任──是名聲問題,到目前為止,我的生活道路是順利的。我的工作報酬不錯,又令人愉快。要是沒有更吸引人的好處,我不會冒著失去現有工作的危險去幹任何事的。”


    “我要冒昧提醒你,小姐,不是你,而是我,是最好的裁判。”


    她聳聳肩。


    “比如說,你能幫助我解決你們的身份問題。”


    “這是什麽意思?”


    “小姐,你還能認出,安德烈伯爵夫人,就是你在紐約教過的阿姆斯特朗太太的妹妹嗎?”


    “安德烈伯爵夫人?認不出,”她搖搖頭,“你也許覺得奇怪,可我不認識她。你知道,我教她時,她還未成年呢那是三年多前的事,的確,伯爵夫人使我想起了某個人──這事使我迷惑不解。但是,她看上去,多麽象個外國人──我怎麽也不敢把她和那個小小的美國女學生聯係起來的。確實,走進餐車時,我曾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我更多地注意她的衣服,而不是臉──”她露出一絲微笑──“女人總是這樣!況且,嗯,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幹。”


    “你還是不願告訴我你的秘密,小姐?”


    波洛的聲音很溫柔,但有說明力。


    她輕輕地說:


    “我不能──我不能。”


    突然,誰也沒想到,她情不自禁地痛哭起來,整個臉都撲在向前伸出的手臂裏,傷心得好象心都要碎了。


    上校跳起來,樣子可怕地站在她身旁。


    “我──你們看──”


    他停住了,轉過身子,惡狠狠地怒視著波洛。


    “我要砸你個稀巴爛,你這個卑鄙的矮鬼。”他說。


    “先生。”鮑克先生抗議道。


    阿巴思諾特上校轉向姑娘。


    “瑪麗──看在上帝的份上──”


    她跳了起來。


    “沒什麽。我很好,你不再需要我了,波洛先生,是嗎?如果你需要,你可以來找我。


    啊!多傻──我多麽傻啊!”


    她匆匆跑出了餐車。阿巴思諾特上校在跟她走之前,又轉過身來,看看波洛,喊道:


    “德貝漢小姐跟這個案子毫不相幹──毫不相幹,你聽到嗎?如果你還要找她的麻煩,就盡管來找我吧!”


    他大跨步走了出去。


    “我喜歡看一個憤怒的英國人,”波洛說,“他們是很逗人樂的。越是感情衝動,說起話來就越失去控製。”


    然而,鮑克先生對英國人的衝動反應並不感興趣。他對他的朋友波洛,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親愛的,你真了不起。”他歡呼起來,“又一奇跡般的猜測。實在驚人。”


    “你對這些事是怎麽想出來的,簡直不能令人置信。”大夫讚賞地說。


    “哦,這次可不值得稱讚,這不是猜想,實際上是安德烈伯爵夫人告訴我的。”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鮑克先生懷疑地說。


    “你們還記得嗎,我問到她的家庭女教師時和伴侶嗎?那時,我就想到假如德貝漢小姐跟本案有牽連,她在阿姆斯特朗家不是家庭教師,就是女伴。”


    “可是,安德烈伯爵夫人描述的,卻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一點不錯,一個高高的,紅頭發的中年女婦人──其實,在各方麵,都和德貝漢小姐相反。這樣說,是為了造成一個明顯和差別。然而,當時,她不得不馬上造個假名,而有些不自覺的聯係,使她露出了馬腳。你們一定記得,她說的是弗裏波蒂小姐。”


    “是嗎?”


    “嗨,你們也許不知道,在倫敦,有爿店的店名也叫弗裏波蒂,最近才改成德貝漢?弗裏波蒂。由於伯爵夫人的腦子裏一直轉著德貝漢小姐這個名字,所以她很快就聯想到另一個,嘴巴說出來的就成了弗裏波蒂。自然,我馬上就明白了。”


    “又是一個謊言,她為什麽要這樣呢?”


    “可能是為了更為忠實吧。給破案添些麻煩。”


    “我的天,”鮑克先生大聲說。“但是,車上的每個人都在撒謊嗎?”


    “這就是,”波洛說,“我們馬上要把它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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