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民間流行以銀針驗毒,但銀針能驗出的毒隻有砒霜,還有許多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毒藥,銀針是驗不了的。


    秦妙語很謹慎,她不僅用了銀針,還讓人捉來幾隻雞鴨,喂它們喝下一點湯。


    半個時辰過去了,所有動物活蹦亂跳,安然無恙。


    除非這是一種慢性毒藥,要幾個時辰或幾天後才發作。


    崔不去聽她說完,又看向那個碗。


    半碗銀耳蓮子湯,被拿去驗毒之後,還剩下為數不多的一些。


    他端起來,像之前在山莊裏做的那樣,又聞了一下。


    “湯冷掉了,但還是有股淡淡腥味。”崔不去道。


    秦妙語點頭:“因為裏麵加了花膠。銀耳蓮子燉花膠,女人喝最是養顏。”


    崔不去對美容養顏沒什麽研究,所以不置可否,他從來不會對自己不擅長的事物妄加議論


    “長孫剛剛來信,讓我盡快回京,你去問問鳳二,看他想繼續留下來調查此案,還是願意將此案暫時移交洛陽官府,一並回去。”


    以他查過許多案子的經驗,雁蕩山莊滅門慘案目前已經到了瓶頸,在他們趕來之前,凶手很可能已經離開,除非對方再次作案,或者他們回到京城之後從林雍那裏得到線索,否則很難再有突破。


    崔不去又道:“雁蕩山莊的屍身,我會讓洛陽官府召集更多的仵作進行查驗,留一名左月衛在此接應,若有進一步的查驗,立馬回報京師,你們解劍府也可以留下人手,共同進行。”


    秦妙語一怔之後,忙應下來:“我這就去請二府主定奪!”


    “且慢。”


    崔不去叫住她,麵上浮現一絲猶疑之色。


    秦妙語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


    因為以崔不去的為人和決斷,幾乎絕無可能出現這樣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崔不去問:“睡得晚會令膚色暗沉嗎?”


    秦妙語:???


    她下意識覺得崔不去話裏有話,別有玄機,至於藏的是什麽玄機,需要自己去分析。


    秦妙語的腦子空白一瞬:“應該是,會的吧。”


    崔不去:“你平時晚睡嗎?”


    秦妙語眨眨眼:“我在於闐國時,得了些養顏秘方,製成一方神仙膏,即便熬夜也無妨,您若想要,小女即刻雙手奉上。還是,您想送給二府主?”


    崔不去看她:“你為何會覺得我想送給他?”


    秦妙語覺得自己說錯話了,眼觀鼻鼻觀心。


    崔不去忽然一笑,溫聲細語:“我是覺得妙語你的肌膚如玉生光,好看得很,若熬夜累壞了委實可惜。宮闈內的養顏秘方不少,說不定也有你能用上的,待我下回入宮,幫你向皇後要一份。”


    秦妙語受寵若驚,又有些心動:“可以嗎?”


    崔不去:“自然,你雖然是解劍府的人,不過這次對付雲海十三樓,你也多有苦勞,皇後素來大方,我不過動動嘴而已。”


    老實說,沒有女人能聽見這個毫不心動的,秦妙語也不例外,她歡喜道:“那就多謝崔尊使了!”


    從他們踏上光遷縣,直至此刻的這一路,可謂馬不停蹄,**迭起,饒是秦妙語這等武功不錯的人,在回到自己屋子,看見官驛小吏送來的熱湯與飯菜時,仍禁不住發出舒服的喟歎。


    人生,就是要榮華富貴,坐享極樂,動動一根手指,就有人將她想要的東西雙手奉上——從進入扶餘門訓練,被命令接近於闐王侄子,成為尉遲金烏侍妾的那一刻起,秦妙語就樹立起這樣的觀念,可這一切在她被迫投降,交出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報消息,進入解劍府之後就完全改變了。


    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每日戰戰兢兢辦案,動輒出生入死,偶爾還要跟絕頂高手過招,榮華富貴是別想了,能按時睡覺就不錯了,秦妙語知道,其實鳳霄還未完全相信自己,當初和她一道潛伏在六工城,後來又殺了盧家千金的扶餘門同黨蘇醒已經死了,能活下來的,就隻有秦妙語一個。


    所以她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不得不卯足了勁地幹活,以致於對身外之物的要求也越來越低,現在看到一頓熱湯熱飯,都會感動不已,熱淚盈眶。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秦妙語陡然生出一絲心酸。


    想當年,她也是奴仆環繞的人啊,現在——


    裴驚蟄的聲音在外頭響起:“秦姐姐,郎君方才與崔尊使商議之後,決定明日卯時就啟程。”


    “知道了!”秦妙語忙應道,聽見裴驚蟄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也顧不上傷春悲秋了,連忙端起碗就開始吃飯。


    這會兒距離卯時,已經不到三個時辰了,吃完飯之後還得梳洗一番……


    她一介纖纖弱女子,為何會這般命苦!


    如果能回到從前,她一定會給那個去偷天池玉膽的自己狠狠兩巴掌,讓你貪心,讓你短見,趕緊收拾包袱遠走高飛,不然以後你就要被抓去虎穴狼窟裏做牛做馬了!


    秦妙語隻能狼吞虎咽吃飯喝湯,一邊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淚。


    這時節天亮得晚,辰時外頭也還黑漆漆一片。


    秦妙語梳洗完畢之後已經醜時過半,她覺得這躺下去沒一會兒又要醒,索性和衣在床上打坐,辰時將近,心頭警醒,便已睜開眼睛,下榻穿鞋,出門先行打點。


    車馬都有官驛的人細心打點,馬也已經喂得飽飽,隻需馬夫將它們牽出來套上馬具韁繩。


    秦妙語心細,琢磨著天氣太冷,崔不去馬車內的褥子不夠厚,常人也許還能堅持堅持,以崔尊使的身體,卻鐵定是要凍病的,她還惦記昨夜崔不去說要幫她入宮帶養顏膏的事情,心說崔尊使若是路上生病,入宮又要往後延遲,便準備去瞧上一眼,再讓小吏備上一床被子。


    一夜過去,車身四處結了薄薄一層冰霜,連車廂前的踏板也不例外。那裏是馬車主人上車的過道,也是車夫乘坐的位置,秦妙語照例掃一眼,卻忽然愣住。


    官驛門口的燈籠在風中晃著,微光搖曳,欲明欲滅。


    白色冰霜上麵,有兩個腳印。


    印子很淺,淺得幾乎不會讓人看見,而腳印的朝向,正是馬車裏。


    秦妙語渾身寒毛直豎!


    所有倦意疲憊慵懶頓時消失殆盡,她猛地後退數步,厲聲喝道:“什麽人,出來!”


    馬車內沒有半點動靜。


    反倒是其他人被她的聲音喊出來。


    秦妙語反手抽出裴驚蟄的隨身佩劍,振腕橫掃,車簾隨之被割斷。


    一個人盤腿坐在裏麵。


    麵色扭曲發青,雙目圓睜,嘴巴微微張開,瞪著秦妙語,仿佛看見何等令人恐懼痛苦的場麵。


    裴驚蟄失聲道:“周老七!”


    解劍府鷹騎周老七,本為雁蕩山莊暗探,在林雍被抓之後,他奉命潛入雁蕩山莊,假扮雜役下仆,暗中監視山莊一舉一動。


    血案發生之後,解劍府和左月局各失蹤了一名暗探。


    現在,解劍府的周老七已經出現了。


    左月局的那個又在哪裏?


    任憑外麵的人震驚意外,周老七一動不動,依舊望著他們。


    “他已經死了。”


    明月從門口步出,他重傷未愈,平時多在馬車上歇息,此時出手迅若閃電,雖比不上全盛時期,也可看出大有好轉了。


    但他這一抓,周老七竟紋絲不動


    明月臉色微變,又用上點力,馬車微微一晃,但周老七的屁股好像牢牢黏在車內一般。


    “車底下有問題。”崔不去咳嗽兩聲,他也出來了,休息不夠令他臉色比昨夜還要更蒼白一點。


    裴驚蟄忙彎腰探入車底,很快就發現問題。


    “車底下插著一把劍!”


    他將劍拔出來,周老七終於歪倒。


    不單是裴驚蟄,其他人也都驚駭莫名。


    周老七是被放上馬車之內,然後對方從馬車底下將劍插入他的身體,固定身形,所以剛才明月那一抓,沒法將他抓下來。


    從他臉上的表情來看,在被劍刺穿之前,周老七很可能還沒死絕。


    一個人活生生被一把劍貫穿身體而斷氣,是怎樣一種體驗和感受?


    裴驚蟄知道那絕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痛苦,他甚至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好似也擰絞起來。


    “對方在向我們示威。”明月沉聲道。


    他的話讓裴驚蟄的心也跟著提起來。


    以對方的能耐,雁蕩山莊那些人全都死了,周老七沒道理能逃過一劫,對方不僅知道周老七是解劍府的暗探,還知道鳳霄他們已經來到這裏,故意在他們麵前將周老七虐殺,這不僅是對鳳霄的挑釁,更是對整座解劍府的挑釁。


    明月性情厚道,很少生氣,這時候卻動了真怒:“二郎,我們留下來吧,等查明真相再走!”


    沒等鳳霄開口,崔不去就道:“我建議都走,現在就走。”


    對崔不去,明月還是挺尊重佩服的,他忍怒道:“崔尊使,此人明擺著掌握了我們的動向,若不趁早除去的話,恐怕隱患更大。”


    裴驚蟄等人雖沒開口,臉上的表情也是這麽想的。


    崔不去的思路卻與他們不同:“昨夜我歇下之前,就已經問過官驛的人,洛陽是官驛,這裏比別處要大,不包括我們,一共有三撥客人,一撥四人,是去新安縣上任的縣官,一撥六人,是路過洛陽的遊學士子,還有一撥三十六人,是皇帝已故兄長蔡景王楊整之女陽城縣主入城的隊伍,再加上官驛吏員雜役,人多口雜,我們現在要提前出發的消息,必然是在昨夜泄露出去,查起來不是不行,但勢必耽誤工夫,而且收效甚微。我想,這反而是對方的目的。”


    一直未出聲的鳳霄,為他的話下了結論:“你的意思是,他,不想讓我們那麽快離開洛陽。”


    “不錯。”崔不去頷首,“他越想攔著我們,說明我們趁早回京城是有必要的,事不宜遲,更應該馬上出發。”


    明月聽罷,皺眉不語,一時想不出反對的話。


    鳳霄卻已有了決斷,他讓裴驚蟄立刻通知官驛,幫忙收殮周老七的屍身好生安葬,又讓崔不去與關山海調換馬車,一行人當即收拾妥當,整裝啟程,連留給官驛小吏噓寒問暖溜須拍馬的工夫都沒有。


    所有人分三輛馬車,關山海與明月一輛,秦妙語與冰弦一輛,崔不去的馬車則被護在中間,另有幾名左月衛和解劍府鷹騎。


    馬車臨行的前一刻,崔不去正坐在車內沉吟思考,就看見鳳霄舍了騎馬,掀開車簾不請自來。


    “還是裏頭暖和!”鳳霄舒服地歎一口氣,對上崔不去無語的表情,“敵暗我明,本座隻能舍身不與屬下同甘共苦,過來保護你,別忘了昨夜是誰幫你攔人的。”


    無法跟上司同甘的小裴郎君,此刻正騎著馬在外麵飽受寒風洗禮。


    思及昨夜對方難得的疲憊,下意識到嘴的話又收了回去,崔不去將身旁已經備好的獸皮水袋推過去。


    “暖的。”


    鳳霄挑眉,眼尖地看見馬車一角還有一個同樣的水袋。


    這說明崔不去是早就準備好,想要給他的。


    他似笑非笑睇了對方一眼,接過水袋喝了一口。


    燒開放了片刻的水還是熱的,從喉嚨劃過,微有甜意。


    鳳霄眨眨眼,他還以為是自己心情導致水也變甜,再喝一口,發現不是。


    真的甜。


    “你在水裏放了什麽?”


    “毒藥。”崔不去隨手拿起一本書翻開,頭也不抬。


    “哦————”鳳霄拖長了語調,“原來是冰芝丹。”


    崔不去:……


    “不好意思拿錯了,本來是準備給秦妙語的。”他冷冷道。


    鳳霄歎了口氣:“雖說本座卓爾不凡,這世上少有不仰慕於我的,但你既然有這番好意,就該明白說出來才是。”


    崔不去冷笑:“雖說我看不上凡夫俗子,鳳二府主就算喜歡我,我也未必會理會,但你這樣藏著掖著,遮遮掩掩,不更有失宗師高手的風範嗎?”


    鳳霄微哂:“誰說我喜歡你?我怎麽可能喜歡你這病鬼?少自作多情了。難道你喜歡我?”


    崔不去嗤道:“你覺得我可能喜歡上一隻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禿尾巴孔雀嗎?”


    二人相視一眼,又不約而同撇開視線,再也懶得理會對方。


    鳳霄心道:嗬,口是心非!


    崔不去暗自冷笑: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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