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住樹枝的腳鬆開, 人卻沒掉下來, 鳳霄靈巧翻了個身, 一躍而下,就又是那個瀟灑風流的鳳府主了,仿佛剛才所見, 隻是崔不去錯覺。


    “我從來不知, 鳳府主竟有聽壁腳的習慣,想來以後若是解劍府待不下去,去當個飛簷走壁的小賊, 也能大富大貴的。”崔不去冷冷道。


    鳳霄驚訝:“我這是光明正大地聽, 是你們倆沒發現我罷了,怎麽能叫偷聽?沒想到你如此關心我, 竟連我以後的生計都安排好了。不如這樣, 那秘藏找到之後, 你分我一半,我就當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


    崔不去咳嗽起來:“秘藏確認之後, 我會上報朝廷, 將其收歸國庫, 你去找陛下要吧。”


    鳳霄用扇子擊打手心, 恍然道:“我現在才明白,你之前主動向我陳述身世, 說起元三思身份,就是想讓我放下戒心,不對你和元三思相認這件事產生懷疑, 從而隱瞞迷藏的事情吧?”


    崔不去麵無表情:“是。”


    “口是心非!”鳳霄笑嗬嗬攬過他的肩膀,無視對方的抗拒冷臉,“你分明也想找人說說話吧,人在高處,不勝其寒,在你眼裏,我才是那個有資格聽你說這些的人,好了,你不必多言,我都懂!”


    崔不去無語望天,心道是他的聲音不夠大,讓對方聽岔了,還是鳳二耳朵有毛病,隻能聽見自己想聽的話?


    方才與元三思說了一堆話,腦袋又開始發疼,崔不去懶得多言,準備上馬車好好躺一會兒,誰知他剛想上車,一道身影比他更快,眨眼工夫就已經端坐車內。


    崔不去臉色又難看了一點。


    鳳霄捶著腿唉聲歎氣:“你們倆一說就是大半天,我在樹上等得腿疼,你愣著作甚,快上來,別讓車夫久等了!人家在那裏站了半天也挺辛苦的,崔道長多體諒體諒他吧!”


    看著車夫誠惶誠恐的表情,崔不去抽了抽嘴角,慢騰騰上車。


    鳳霄笑眯眯伸手來拉他,被他反手狠狠一記拍在手背,還誇張地哎喲一聲:“好心當作驢肝肺,我這不是怕你摔倒麽?”


    他不說話還好,這一說仿佛烏鴉嘴開了光,昨夜下過雨,泥地濕滑,上車之際,崔不去不防腳下踉蹌,幸而及時抓住旁邊車轅,免於摔個倒栽蔥。


    鳳霄毫不客氣地笑出聲。


    崔不去越發不想說話了。


    但他不說,不代表鳳霄不說,隻要嘴巴沒被縫上,鳳霄就能一直發出討厭的聲音。


    “你看,你說要來博陵,我見喬仙重傷,長孫坐鎮京城,身邊沒個靠譜的人跟著,便跟你過來,護你周全……”


    崔不去冷不防插口:“餘音琴到手了吧?”


    鳳霄神采飛揚:“何止?你祖父還要將孫女兒給我做妾呢!”


    崔不去陰惻惻道:“那真是恭喜鳳府主了,雙喜臨門啊!”


    鳳霄湊近一些。“我覺著,以崔詠當時那恨不能隨手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樣兒,別說把孫女給我做妾,就算我說要娶他老婆當妾室,他也八成會答應。”


    崔不去沒繃住,嘴角扭曲了一下,被立馬眼尖的鳳霄捕捉到,還賤兮兮道:“想笑就笑,沒人攔著你,何必憋壞了自己?”


    “崔大郎私通南朝,犯了謀逆大罪,便是陛下看在博陵崔氏的份上沒有株連,崔氏嫡支的家主之位必定也保不住了,須得壯士斷腕才能自救。崔九娘雖是三房所出,卻也是嫡支,更何況崔三毒害無辜性命,跑不了一個謀殺之罪,這一家子,從上到下都倒黴透了,崔詠到底是出於何等考慮,才會覺得這個條件能說動你來插手案子?”崔不去哂道。


    “一個人若是久在上位,守著那一畝三分地,周圍也沒有人忤逆他,久而久之,自然眼界有限,崔大倒是心比天高,想為崔家嫡支掙出另一條通天大道,再續個幾百年榮華富貴,可惜一開始就想岔了。”


    鳳霄笑吟吟道,話鋒一轉,“我料想,崔道長的格局也沒那麽低,千裏迢迢來崔家就為報個仇,原來是明著查崔大的案子,暗則聯絡元三思,說動他交出秘藏。你還故意用餘音琴引開我,這心思一套一套的,若我不一小心,還真會傻乎乎順著你給的路走。”


    崔道長皮笑肉不笑:“您這不就另辟蹊徑了嗎,都辟到樹上去了!”


    以鳳霄之臉皮,絲毫不會因為這句話臉紅,反是道:“可見我了解你之深啊,要不咱倆湊合湊合得了。”


    崔不去蹙眉:“湊合什麽?”


    鳳霄:“湊合著再合作一下啊,那秘藏之處必然多機關,就算你才智天下第一,也很難隻身闖過,但若是加上我就不同了。”


    崔不去嗯了一聲:“我原本可能死在機關陷阱裏,如果帶上你,估計就是被你推到機關裏的。”


    鳳霄哈哈笑道:“我怎麽舍得?沒你的日子我該多寂寞!”


    崔不去冷笑:“在認識我之前,你那些下屬是怎麽忍受你的?”


    鳳霄攤手:“你說裴驚蟄嗎?經常跟我出門的是他,這孩子腦子笨,被我調侃十回,有八回都反應不過來,一點都不好玩。”


    所以纏上他的原因是他更加好玩?


    崔不去感覺腦袋更疼了,他捏了捏鼻梁:“崔家不能再住了,我讓人找了間客棧,這兩日辦好崔家的案子,等京城來人交接,便去尋那秘藏。”


    鳳霄訝異:“崔大有謀逆之嫌,崔三殺了人,崔二早就死了,崔詠四個兒子已經倒黴三個,老四崔珮當年,雖受餘氏臨終托孤,卻不敢違抗父命,也是間接害你接二連三被毒害的幫凶之一,你就這麽放過他嗎?”


    崔不去扶著腦袋:“冤有頭債有主,他隻是不盡心,並未刻意陷害,於我而言,若連這點善意都得不到,二十多年前已經死過幾回,此次放他一馬,我們恩怨兩清。這車顛得我難受,我躺一會兒,到了再喊我。”


    說罷他躺下背對鳳霄,卻冷不防頭頂玉笄被人抽掉,烏發散落肩頭。


    崔不去想要回頭怒視,一隻手已經按住他頭頂穴位開始揉按。


    輕重有度,內力化為熱流自頭皮湧向經脈,他瞬間眯起眼,一時忘了興師問罪。


    這個活兒以往都是喬仙幹的,喬仙不在,崔不去平時頭疼發作也隻能抱著腦袋默默忍過去。


    與此同時,鳳霄嫌棄的聲音自背後傳來:“這頭發昨日有沒有洗的?對了,馬車這套被褥先前被我拿在城外驛站裏用過,待會兒回城,你記得讓他們換一套新的,我可不想出城的時候還用這套,最好再多買一套備換……”


    算了,看在腦袋被揉得很舒服的份上,聒噪就聒噪一點吧。崔不去默念幾句福生無量天尊,把鳳霄的聲音當成車外鳥叫,心情愉快不少。


    不多時,鳳霄就能感覺崔不去的肩膀肉眼可見鬆懈下來,呼吸也變緩變長,顯然已經進入睡眠。


    他收回手,望著對方微微弓起卻毫無防備的背脊曲線,想道:此人渾身上下的確都是冷的,連骨頭都冷硬硌人,唯獨忘了自己還有一顆柔軟熱乎的心吧。


    崔不去感覺自己許久都沒像現在這樣好好睡過一覺了,醒來時頭疼全消,似連這些天的不適都好了一些,頗有點不知今夕何夕的錯亂,直到擁被坐起,看見四周陳設,才驀地想起——


    “什麽時辰了?這裏是客棧?”


    “不然呢?睡得跟頭豬似的,還是我背你進來的。”


    鳳霄正坐在他房間裏的桌邊大快朵頤,桌上擺滿熱菜,香氣飄滿整間屋子,崔不去確信自己是被飯香熏醒的。


    “你為什麽不去自己房間裏吃?”崔不去瞪眼。


    鳳霄頭也不抬:“味道會熏到被子枕頭,要是掉了點殘渣,晚上還會引來耗子,在你這裏吃,就沒所謂了。”


    崔不去:……


    “愣著作甚,過來用飯啊,你不餓的話,那我可就全解決了。”鳳霄見他發呆,奇怪抬頭催促道。


    崔不去歎了口氣,彎腰穿鞋,在鳳霄對麵坐下。


    “崔珮來找過你。”鳳霄道,略帶諷意,“崔家人到現在,還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崔不去:“為崔大求情?”


    鳳霄:“不,他們倒是聰明了點,知道崔大所犯之罪,罪無可赦,不敢為崔大求情,但想請你高抬貴手,放過崔斐。”


    崔不去挑眉:“哦?那個崔詠口中最出息的長孫?”


    鳳霄笑道:“長孫的確是,不過你要是肯認祖歸宗,最出息的就是你了。”


    崔不去似笑非笑:“原來他們還打了這個主意。”


    鳳霄:“現在別說你要讓餘氏跟崔二合葬,就算你想當崔氏族長,他們都會答應。”


    崔不去冷笑一聲,沒有作答。


    單隻聽這一聲笑,鳳霄便知,崔不去對博陵崔氏,沒有半點興趣——非但沒有,估計還又生出什麽整人的主意了。


    “你這笑,聽得我瘮得慌。”鳳霄轉了轉眼珠,笑眯眯給他夾了一筷子香菇,“我聽了左月使的身世,是不是也要將自己的身世告知,才不會被你記仇?”


    “我沒興趣。”崔不去埋頭吃飯。


    鳳霄:“別這樣,我真的很想說。隻是我少時,的確沒有什麽受人欺侮然後報仇雪恨的故事,也就是出身大富大貴之家,衣食不愁,又因玉雪可愛,引得人人喜歡,便是走在路上,也引得無數大小娘子回頭注目。有一回啊……”


    崔不去:“閉嘴,我不想聽。”


    鳳霄隻作不聞:“有一回啊,那些專門拐小孩的拍花子盯上我了,趁著元宵燈會,人潮湧動之際想將我迷暈拐走,當時我隻是裝暈,還想深入賊窟去看看,結果旁人見了都紛紛上來,那些小娘子的粉拳居然生生將拍花子給打死了。哎,你說這人要是俊到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那真是百邪不侵了。還有一回啊……”


    崔不去食不下咽,心生絕望。


    好想天降神雷,把這夾竹桃精劈死了事!


    作者有話要說:


    ps,昨天有人問到蛐蛐是不是琉璃宮弟子身份。蛐蛐不是琉璃宮弟子,他就一散人,隻是前文提過他先生範耘是琉璃宮客卿,也不算琉璃宮的人,客卿就相當於榮譽教授,跟琉璃宮也就這點淵源而已。


    晚安好夢,蟹蟹寶貝兒們的霸王票和營養液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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