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本來打算上床休息,把所有的問題留到第二天早晨再去考慮。但是,由於睡了幾乎整整一個下午,她感到頭腦十分清醒,無法人眠。


    後來,她開開電燈,看完了從在飛機上就開始讀的那本雜誌上的故事,織補了一雙高統襪子,又試了試新的高統尼龍襪子;寫了幾份措辭不同的求職廣告(明天可以詢問人們,該往何處投遞);寫了三四封給漢密爾頓-柯裏普太太的信,準備在必要時寄出,在每封信中,她都十分巧妙地編了一套不同的托辭,聲稱由於沒有預料到的原困,使她在巴格達“陷於困境”;起草了一兩份準備向她那唯一幸存的親戚求援的電報草稿,這位親戚是位脾氣執拗、令人討厭的老年人,住在英格蘭北部,一生當中從來沒有幫助過別人,試了試一種新的頭發式樣,最後,突然打了一個哈欠,覺得實在困得厲害,便決定上床安睡。


    就在這時,她的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男子悄悄走了進來,隨手把門鎖上,急切地對她說道:


    “看在上帝份上,把我藏起來——快……”


    維多利亞的反應一向敏捷。僅在一瞬間,她就注意到,那人呼吸急促,聲音微弱,一隻手拚命抓住胸前的一條束成一團的針織的紅色圍巾。她立即下床,開始從事這一冒險活動。


    房間內沒有多少可以藏身之處。屋內有一個衣櫃,一個五鬥櫃,一張桌子,還有一個外表相當華麗的梳妝台。床很寬大——幾乎象張雙人床,而一想起年幼時捉迷藏的情景,維多利亞立即做出了決定。


    “快,”她說。她把枕頭扔在一邊,掀起床單和毯子,讓來人橫臥到床頭。繼多利亞又把床單和毯子蓋在他身上,把枕頭擺在上邊,然後便坐在床邊。


    幾乎就在同時,有人不停地輕聲敲著她的房門。


    給多利亞喊道,“誰呀?”聲音晰起來含糊不清,又象受了驚嚇似的。


    “請開開門,”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我們是警察。”


    維多利亞一邊向房門走去,一邊披上晨衣。這時,她注意到那人的針織紅色圍巾掉在地板上,於是趕緊撿了起來,塞在一個抽屜裏,然後轉動鑰匙,把門打開一個窄縫,帶著十分吃驚的神情往外看去。


    門外站著一個黑發的年輕人,穿著一身紫紅色細條衣服,後麵那個人穿著警官製服。


    “發生什麽事了?”縱多利亞故意顫聲問道。


    那個年輕人滿麵堆笑,操著還不算蹩腳的英語說道:


    “小姐,這個時候打擾你,實在太對不起了,”他說,“有個罪犯逃跑了,跑到這家飯店來了,我們得把每個房間都檢查一下。這個人是個十分危險的人物。”


    “哎喲!”維多利亞一邊縮回身去,一邊把門敞開。“快請進來檢查檢查。太可怕了。先請看看洗澡間吧。哎喲!還有這個衣櫃──還有,你們是不是可以看看床底下?他可能在那兒藏了一夜呢。”


    他們搜查的速度非常之快。


    “沒有,床底下沒有。”


    “你肯定床底下沒有嗎?不會有人的,我多麽傻呀!他不可能藏在那兒。我上床的時候就把門鎖上了。”


    “謝謝你,小姐,再見。”


    那個年輕人鞠了一躬,跟身穿製服的助手一起離去了。


    維多利亞跟著他們走到門口,說道:


    “我最好是把門鎖上,是不是?這樣保險些。”


    “對,當然是鎖上好。謝謝你。”


    維多利亞把門鎖上,在門邊站了幾分鍾。她聽到警官們去敲對麵的門,門開了,雙方說了幾句話,卡狄歐-特倫奇太太那粗啞的聲音聽來顯然十分憤怒,接著,門關上了。幾分鍾後,她聽到門又開了,那兩個人的腳步聲向走廊那頭移去。他們再敲門時,離維多利亞的房間遠多了。


    維多利亞轉過身來,向床鋪走去。她相信自己可能過於愚蠢了。由於自己的羅曼蒂克的性格,由於進來的那個男子講話是本國口音,自己很可能本能地幫助了一個非常危險的罪犯。站在被緝拿的逃犯一邊,對抗追捕者,有時會帶來令人不快的後果的。哎,維多利亞想道,我反正是陷進去了!


    她站在床邊,簡短無禮他說道:


    “起來。”


    可是,沒有絲毫動靜。於是,維多利亞盡管沒有提高嗓門,卻口氣嚴厲地說道:


    “他們走了。你可以起來了。”


    但是,在那稍微隆起的枕頭下邊,還是沒有任何動靜。維多利亞立即把枕頭、床單和毯子甩在一旁。


    那個青年人還象剛藏進去時一樣躺在那裏。但是現在,他的臉色是種令人奇怪的青灰色,眼睛也閉上了。


    這時,維多利亞突然屏住了呼吸,因為她注意到了別的東西——一種鮮紅的顏色浸在毯子。


    “哎喲,這可不行,”維多利亞說道,幾乎是向什麽人提出請求似的。“哎喲,這可不行——這可不行啊!”


    那個受傷的人似乎是意識到她在請求一般,睜開了眼睛,注視著她,仿佛是從遠處看著一個看不太清楚的東西似的。


    他的嘴唇張開了——他的聲音非常低微,維多利亞幾乎一點兒也聽不見。


    她彎下身去。


    “你說什麽?”


    這一次,她聽到了。那個青年人非常吃力他說出了兩個詞。至於是否聽準了,她可沒有把握,因為這兩個詞聽起來,象是胡言亂語,毫無意義。他說的是,“魔鬼——巴士拉……”


    他的眼瞼垂了下來,在那雙大眼睛上閃動了幾下。接著,他又說了一個詞——是個名字。然後,他的頭向後動了一下,身子便一動不動了。


    維多利亞站在那裏,木然不動,心跳得非常厲害,感到非常遺憾,同時又非常氣憤,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才是。一定得叫個人來——得去找個人來。自己孤身一人,房間裏有個死人,警察遲早會要她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清楚的。


    她正在迅速考慮著對策時,忽然聽到一點兒輕微的響聲,便立即轉過身去。原來,房門鑰匙已經掉到地上。而且,正在她凝視著那把鑰匙時,又聽到了門鎖在轉動的聲音。房門開了,達金先生走了進來,隨手把房門小心地關上。


    他一邊向維多利亞走過來,一邊輕聲說道:


    “幹得漂亮,親愛的。你的反應十分敏捷。他怎麽樣了?”


    維多利亞有點口吃地說:


    “我想,他——他死了。”


    她看到,達金的臉色倏然變了,臉上閃過一絲極度憤怒的神情,然後,又變得如同她前一天看到的那種樣子──隻不過是,那種猶豫不決、優柔寡斷的神情消失了,而代之以一種十分不同的神情。


    他彎下身來一-輕輕地鬆開了那青年人的破舊上衣。


    “正好刺透了心髒,”達金一邊直起腰來,一邊說道,“他是個勇敢的青年人——也很聰明。”


    這時,維多利亞說話流利起來了。


    “警察剛才來過,說他是個罪犯。他是罪犯嗎?”


    “不,他不是罪犯。”


    “他們是——他們是警察嗎?”


    “我不知道,”達金說,“他們或許會是警察。反正都是一樣。”


    接著,他問維多利亞道:


    “他說過什麽嗎——在臨死以前說過什麽嗎?”


    “說過。”


    “他說什麽了?”


    “他說魔鬼——然後又說巴士拉。然後,停了一會兒,又說了一個名字——聽起來象個法國名字——不過,我也可能沒聽準。”


    “你覺得象是個什麽字?”


    “我覺得是拉法格。”


    “拉法格,”達金沉思著說。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兒?”維多利亞說,接著又有點兒沮喪地補充說,“我又該怎麽辦呢?”


    “我們一定要盡可能讓你擺脫這件事,”達金說,“至於這一切是怎麽回事,我回頭再給你說。現在,首先要找到馬柯斯。這是他的旅館,而且他很有頭腦,盡管人們跟他談話的時候不一定總會意識到這一點,我這就去找他。他還不會上床的,現在剛剛一點半。兩點鍾以前,他一般不會上床的。趁我去找他的時候,你梳洗收拾一下。馬柯斯對落難的美人兒是很敏感的。”


    他走出了房間。維多利亞象在夢境中一樣,走到梳妝台前,把頭發梳到後邊,往臉上搽上很多香粉,顯出相當好看的蒼白顏色,然後,就癱坐在椅子上。這時,她聽到腳步聲走近了。達金沒有敲門就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馬柯斯-蒂歐那肥大的身軀。


    這次,馬柯斯神情嚴肅,平素的笑容不見了。


    “馬柯斯,”達金先生說,“這件事你得盡一切可能來辦理。這個可憐的姑娘都嚇壞了。這個家夥闖了進來,倒在地上——維多利亞是個好心腸的人,就把他藏了起來,警察沒有抓著他。現在這個人已經死了。或許維多利亞是不該這麽做的,可是,女孩子都是軟心腸的人。”


    “當然她是不喜歡警察的,”馬柯斯說,“沒人喜歡警察。我也不喜歡警察。可是我在這兒開旅館,就得跟他們搞好關係。你是想要我給他們送一筆錢,把這件事情了結了嗎?”


    “我們隻打算悄悄地把屍體弄出去。”


    “這太好了,親愛的。我也是這個主意,我不願意旅館裏有個屍體放著。但是,你是說不太容易往外弄,是嗎?”


    “我看可以安排好的,”達金說,“你的親戚當中是有個醫生吧?”


    “有,我的妹夫保爾是個醫生。他可是個好人。我可不願意給他惹上麻煩。”


    “不會,”達金說,“你聽我說,馬柯斯。咱們先把屍體處理了。估計,血沒有浸透到墊子上。大部分血都浸到他的外衣上了。大約過一個鍾頭,我就到你房間去。等一下,我這個瓶子裏有酒,你喝一點兒。”


    維多利亞喝了一點兒。


    “好姑娘,”達金說,“現在你先回去,把燈關上。我剛才跟你說過了,再過大約一個鍾頭我就來。”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兒,你都會告訴我嗎?”


    達金先生頗有點令人奇怪地看了她一會兒,但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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