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醫院長長的走廊上,寧靜的空間裏,隻聽得到冉綾與薑慎友兩人的足音。


    “我……我好緊張喔,等一下我該說什麽?”冉綾不安地問陪伴在她身旁的薑慎友。


    這層樓是仁心醫院的辦公樓層,沒有病患出入,相較於其它樓層,顯得特別安靜。


    這間醫院便是薑慎友平日服務的醫院,是私人醫院中首屈一指的,而冉綾今天前來的原因,就是她即將在這間醫院開始工作。


    數日前——


    “工作?”冉綾茫然的眼眸倏然大睜。


    “是的,最近我們醫院正好在征人,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替你引薦,你到我們醫院來上班,你覺得如何?”


    其實她根本不是他的責任,即便她如何也不關他的事,但他實在不忍心見她一直在泥沼中沉淪。


    她是如此年輕,美麗且可愛,但卻像尊搪瓷娃娃,沒有生活的目標,缺乏自己的思想與夢想,每天跟著一群狐朋狗黨四處玩樂,連未來在哪裏都不去思考,這樣的人生有意義嗎?


    他為她所浪費的生命感到可惜。


    若是放任著她不管,她必定會繼續墮落下去,虛擲自己的青春歲月,如果她能有份穩定的工作,慢慢從工作中獲得成就感,是不是會活得更有意義呢?


    這樣的念頭一起,他便迫不及待實行。


    先將她安插到醫院來工作,讓她的生活有重心,疏遠那些隻知玩樂的富家子、拜金女,相信她也會慢慢找回正確的價值觀。


    “可是,我什麽也不會呀!”


    冉綾緊張了,她會什麽?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不會沒關係,可以慢慢學習,我會先請他們將你安排在工作不複雜的單位,你就試試看吧!在我們醫院上班,我比較放心,而且也好就近照顧你。”


    耶,他要就近照顧她?這就是所謂的近水樓台嗎?


    冉綾腦中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就是:如果答應去上班的話,就會有更多時間和他相處吧?


    原本,冉綾真的是對人生沒什麽目標的人,也不覺得工作有什麽重要性,如果工作會讓一個人走火入魔,連家人都忘記,那麽不如不要工作。


    反正她家那麽有錢,再怎麽樣也餓不死,爸媽死命賺錢,不就是為了讓她這個獨生女盡情揮霍嗎?


    但是愛上薑慎友之後,她的想法慢慢有所轉變,她願意為了他,改變自己的一切。


    如果他希望她是個奮發進取的上班族,那麽她就當個認真工作的上班族。


    “好!我去。”


    於是,現在她才會出現在這裏。


    可是——


    她從來不曾工作過,今天第一天正式上班,她緊張得腸子都快打結了。


    “嗬,別緊張。你就禮貌地向大家打聲招呼,簡單地自我介紹就行了。”薑慎友細細打量她,眼中流露出欣賞的溫柔眸光。“你今天這樣打扮很合宜。”


    今天她穿著一套嫩黃色的短裙套裝,頭發還是染整過的淺褐色,但她乖乖地梳齊,盤了個發髻,以往讓俏臉過於成熟的精致妝容也不複見,隻有一層讓肌膚顯得年輕粉嫩的淡妝。


    “是嗎?”被他這麽一誇,冉綾馬上忘記緊張,眉飛色舞地詳述道:“因為你說上班最好穿正式的套裝嘛,所以我還刻意去找,找了好久才找到。頭發也是早上六點半就起床整理的,費了我好一番工夫呢,不過我今天隻花五分鍾化妝喔!”


    因為他特別叮嚀過,醫院不適合化濃妝,所以她上粉底的時候特別小心,務求薄透自然,也不敢上眼影。


    “真的很好看,我喜歡你這樣的裝扮,清新自然。”他又強調一次。


    “真、真的?那……我以後天天都這樣打扮。”冉綾簡直樂不可支。


    他說她打扮得很好看耶,還說他喜歡這樣的她……喔,她高興得快昏過去了。


    她發誓,晚上下了班,就要馬上衝到店裏,買它十套上班的套裝,天天穿給他看。嗬嗬嗬……


    見她被人一誇就馬上忘了緊張,還不停地嗬嗬傻笑,那可愛的模樣,讓薑慎友也忍不住笑了。


    平常看她裝扮時髦、流連夜店,剛認識的人可能會以為她是個輕浮隨便、放縱墮落的女孩,但是深入了解之後就會發現,她真的很單純,是個沒有心機的人。


    “好了,就是這裏。”


    薑慎友在一扇門前停下,門上的壓克力牌子上頭寫著:總務室文書股。


    是的,她生平第一份工作,就是仁心醫院總務室文書股的職員。


    醫院目前沒有很多職缺,而且她從來沒有工作經驗,他也不好一下子就把她丟進複雜的醫療體係裏,怕她壓力太大,當然也怕她闖禍.


    畢竟醫院是需要專業與謹慎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會鬧出人命,而總務室是行政單位,算是安全的地方,比較不會鑄下無可彌補的大錯。


    見她站在門前,低垂著頭默默不語,薑慎友開始擔心地問:“隻當個總務室的文書職員,是不是會讓你覺得很委屈?”


    “委屈?”冉綾瞪大了眼,活像聽見什麽荒謬的事,驀然覺得好笑。“我這個半點工作經驗都沒有的人,哪有資格說委屈呀?我是在培養情緒啦,一旦進入這扇門,我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腦子裏隻有玩,得更像個上班族才對。”


    “你能有這種體認,真是太好了。”薑慎友安心地笑了笑,問:“那麽,現在可以進去了嗎?”


    冉綾又深吸一口氣。這才用力點頭。“嗯。”


    “那好,我們進去囉!”


    他推開門,裏頭又是另一番天地。


    大約二十坪的空間,隔出股長室、會客室與五、六個職員座位。


    有別於門診與院區冰冷的灰白色係,這裏采用粉色係的辦公係統家具,營造出溫暖的氣氛,幾張桌麵上分別放著家人的照片與綠色的職務頭銜牌示,感覺是個溫馨的地方。


    冉綾稍微放寬了心,不過瞧見裏頭忙碌穿梭的幾道身影,她又不禁緊張起來。


    她真能勝任這份工作嗎?


    “噢,薑醫師。”


    一位年約五十歲的女職員不經意轉頭發現他,立即揚聲打招呼。


    其它幾名女職員也紛紛紅著臉圍過來,他可是醫院裏著名的黃金單身漢呢!


    很快地,文書股長也從辦公室跑出來,大家都在,他正好將冉綾介紹給他們。


    “劉股長,這位就是新到任的冉綾小姐,往後要麻煩您多費心指導了,也請大家多多關照。”薑慎友像是她的監護人,一見麵就忙著幫她打點關係,拉攏同事的亡。


    原本像木頭人呆立著的冉綾,這才倏然回神,慌忙鞠躬行禮。“請大家多多指教。”


    “沒問題!沒問題!”劉股長忙不迭應允,搗蒜似的猛點頭。


    薑慎友不但是名氣響亮的紅牌醫生,而且還有傳言說他是……哎呀,反正無論如何,這人都是不能得罪的,不管他說什麽,通通點頭就是了。


    “我得走了,等會還有門診。”薑慎友轉頭對冉綾笑笑,表示自己要離開了。


    “薑慎友……”想到自己即將一個人被留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她想也不想地拉住他的袖子,像被拋棄的孩子般,可憐號兮地看著他。


    薑慎友心口霎時一軟,語氣更輕柔了。“你別怕,這裏的同事們都很好,會教你很多事,你隻要認真學習就好。”


    “嗯。”也隻能這樣了,不然能怎麽辦?她也不能一輩子躲在他身後,她也希望自己能夠成長,讓他為她感到驕傲。


    早知如此,當初一畢業就應該去找份工作,好歹有點社會經驗,總比鬼混了兩年,卻什麽都不會來得好。


    “那麽我先走了,好好加油。”薑慎友鼓勵地拍拍她的肩頭,這才轉身離去。


    接下來的事,隻能讓她獨自去麵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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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慎友走後,劉股長立即指派工作。


    “張大媽,冉綾交由你來帶。以後大家要好好照顧冉綾噢!”


    他利落地指派那位大媽級的職員指導冉綾,同時吩咐大家關照她,留下這兩句話,隨即躲回辦公室。


    比快閃族跑得還快的身手,教冉綾看傻了眼。


    “你叫冉綾是吧?跟我來,我帶你到座位去。”


    劉股長喚作張大媽的圓胖婦人豪爽地將手一揮,示意她跟上來。


    “噢,謝謝你。”冉綾立即快步追上。


    她體寬爽朗,在她身旁,冉綾覺得很有安全感,不覺跟她攀談起來。“你在這裏做很久了?”


    “是啊!二十年有了,別看我這麽年輕,再過幾年,我也要退休了。”張大媽仰起肥敦敦的下巴,豪邁地大笑。


    她風趣的言談,讓冉綾也不由得笑了,先前的緊張慢慢淡去了。“不好意思,還沒請教你的名字呢!”


    她總不可能真的姓張名大媽吧?而她這個剛報到的新人叫她張大媽,似乎有點不太禮貌。


    “喔,我叫張瓊姿。”張大媽親切地咧開血盆大口,露出滿嘴銀牙。


    “啊?”冉綾猛地煞住腳步,轉頭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對不起,我剛才沒聽清楚……你說你叫什麽?”


    “張瓊姿。”


    見冉綾依然呈現石化狀態,還一臉不敢置信地盯著她,張大媽隻能歎息強調。“不要懷疑,我真的叫張瓊姿。”說著,她還翻出名牌以茲證明。


    “不過大家都不叫我名字,他們都叫我張大媽。”


    說到這兒,張大媽忍不住翻翻白眼,哀怨地往上看,抱怨早已成仙的父母。“老爸老媽,我就說嘛,不要幫我取這種名字,人家大明星是玫瑰花,我是喇叭花,你們幹嘛這樣不認輸,硬要我跟人家比呢?”


    “噗!哈哈哈……”冉綾實在隱忍不住,捧著肚子哈哈大笑。


    她不是笑張大媽那完全無法聯想的明星之名,而是被她說話的無奈語氣給逗笑的,她真是個幽默的人。


    冉綾總算知道,大家為什麽要叫她張大媽,因為她的真實姓名,實在讓人很難喊出口啊!


    這一笑,真的讓她完全忘了緊張。


    “以後你也喊我張大媽吧!”張大媽寬厚的手掌,和善地拍拍她的肩。“你放心,在這裏工作的都是好人,隻要你認真工作,絕不會有人惡意欺負你的。”


    她身上有股慈母的味道,使人感到安心。


    “嗯。”冉綾用力點點頭。


    有她在,她想自己真的沒什麽好擔心的。


    這一天,她跟著張大媽跑進跑出,又學公文收發、又做文書傳遞,還得做檔案管理以及臨時交辦事項,最要緊的是每日例行的郵件發派,以及總收文台的email信箱收件。


    這些事,每一件都是搬不上台麵的小事,然而許多零碎的小事加總在一起,就變成一件傷神費力的大事,整天跑下來,她累得像條哈巴拘。


    她其實不太了解自己在做什麽,隻知道別人要她往東,她就往東,要她往西,她就往西,她像個陀螺,不停地轉轉轉。


    直到薑慎友出現在她眼前,她才知道下班時間已經到了,終於可以坐下來好好休息。


    可是,無可否認的,看著原本堆在自己手上的工作一件件變少,真的滿有成就感的,尤其當她為別人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人露出笑容對她說謝謝時,心底那股強烈的滿足感,真是難以言喻。


    因此,即使那晚她洗澡後就癱在床上不能動,偏偏夜貓子習性的她無法一下子把生活作息調整過來,隻能睜著眼直到淩晨三點,所以第二天早上,眼皮根本撐不開,但她還是硬拖著豆腐般癱軟的身體,乖乖到文書股報到。


    就這麽過了幾天上班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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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綾,這個麻煩你幫我各印十份。”


    冉綾正在分派信件時,一位同事順手把待印文件塞給她。


    “這個幫我送到出納股。”另一位同事則遞來一份檔案夾。


    “好的,沒問題。”她笑盈盈地一一接下,轉身繼續發信。


    正式上班已經一個禮拜了,上班族規律的生活,沒有她想的那麽艱難刻苦,這份工作意外地適合她,她很快融人其中,而且開始做出興趣。


    雖然現今她街在打雜階段,接觸不了什麽重要的事,但是走跑遞送,忙進忙出的,日子倒也過得充實,那些逛夜店、混酒吧、泡舞廳的日子,好像已經離她很遙遠了。


    不過,那些糜爛的日子也不是完全沒留下後遺症,就算一星期後的現在,晚上她還是無法太早入睡,早上也爬不起來,都得靠薑慎友來叫她起床。


    說到這,她真得感謝他的先知卓見。


    話說當初她點頭同意到醫院上班之時,他立刻當場朝她伸出手!


    “把你家的備份鑰匙給我。”


    “嗄?備、備份鑰匙?”當時她倒抽一口氣,慌得心都亂了。老天!這……這會不會太快了?


    雖然他們已經熟識,但畢竟還不是那麽了解對方,馬上就要跳過純純的牽手之愛,直奔本壘嗎?


    “我是要去叫你起床,你想到哪裏去了?想也知道你一定會賴床!”他敲她腦袋一記。


    瞧她臉紅成那樣,就知道她想到哪兒去了。拜托,他是那種色狼嗎?


    “噢。”冉綾嘟起小嘴揉揉腦袋瓜,雖然是安心了,但心底還真有點失望。


    事實證明,她真的非常非常需要這個人性化的鬧鍾,因為她根本爬、不、起、來。


    每天早上,她的臥房都跟戰場一樣,因為每夜失眠的她總是像灘爛泥一樣躺在床上,耍賴不肯起來。


    全靠薑慎友半拖半拉地將她從床上挖起來,推進浴室,用冷毛巾讓她清醒,然後催促她換上衣服,最後再把還呈現呆滯狀態的她塞進汽車裏,親自送到醫院來。


    無論他有沒有看診,天天都是如此,他的用心,讓她很感動。


    她腳步輕快地走在長廊上,準備把文件送到總務室的其它各股,這時,有電話進來,她轉為震動的手機像顆跳豆一樣,在口袋裏跳個不停。


    她看看左右沒有人,才取出手機按下通話鈕。“哈囉?”


    為了避免給人偷懶的印象,她一向不在辦公室講私人電話。


    “冉綾?真的是你!”是阿喬驚喜的嚷嚷聲。


    “有什麽事?”幹嘛一副她失蹤半年的口氣?


    “冉綾,你怎麽了?最近都沒看到你,打電話也常常找不到人。”阿喬嘀咕抱怨。


    “我開始上班了,沒空出去玩。”她靠在牆邊,讓酸痛的腳底板休息休息。


    “上班?!”阿喬愣了愣,隨即誇張地放聲大笑,笑得不可自抑,幾乎要流淚了。“冉綾,別鬧了,你怎麽可能跑去上班呢?”


    “我真的去上班了,我現在就是在工作呀!”她翻翻白眼,加重語氣強調。


    “我沒聽錯吧,你真的跑去上班了?”聽出她語氣裏的認真,他才慢慢相信。


    “沒錯!我騙你幹嘛?”他以為她在開玩笑啊?切!


    “冉綾,你是怎麽回事?怎麽會突然想不開,跑去上班呢?”他驚訝的語氣,仿佛她是選擇去跳河,而不是來工作。


    “就是想開了,才會跑來上班呀!”看在好友一場的份上,她也願意多費點口水勸勸他。“阿喬,其實我們說老不老,但是說年輕也不算年輕了,老是這樣一直混下去也不是辦法,總得回歸現實,想想自己的未來吧!”


    哇,能夠這樣理直氣壯地訓人,感覺還真是好。嘻!


    電話那頭沉默許久,才傳來懷疑的詢問:“冉綾,你是不是發燒了?”


    阿喬簡直難以置信,因為說出這番話的人竟然是冉綾,過去她比他們更唾棄工作的。


    “切,你才發燒呢!反正啊,人不可能玩一輩子,你也趕快找份工作,認真為將來做打算吧!”


    阿喬聽了又沉默好一會兒,才問:“你在哪裏上班?”


    “仁心醫院,我在文書股工作。”


    “是薑慎友介紹你去的?”提起醫院,他第一個想到薑慎友。


    “是啊,他人真的很好,很關心我,還替我安排工作。”想到他的種種關懷,她就甜在心頭。


    “冉綾,你被洗腦了。”


    他隻能說,薑慎友實在太厲害,竟然能把頑固倔強的冉綾洗腦改造。


    “我不是被洗腦,而是長大成熟,懂得思考了。”


    “他隻是想改造你,藉此滿足他當英雄的虛榮心罷了。”阿喬酸溜溜地嘲諷。


    “他才不是這樣的人!就算真的是,那又如何?這也沒什麽不對,至少他比任何人都關心我、在意我,隻有他是真正替我的未來著想。”


    見冉綾如此替薑慎友說話,阿喬真的很嫉妒,但又不能在冉綾麵前表現出來,於是悶悶地說:“算了!我隻希望你記得,關心你的人不隻有薑慎友,若是這份工作做不習慣,就不要勉強,來找我們,我們會永遠等著你。”


    “嗯,謝謝你。”其實冉綾覺得現在的工作很有意義,已經不想再回去過那種醉生夢死的日子,但嘴上還是禮貌地道謝。


    收了線,冉綾將阿喬拋諸腦後,繼續去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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