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民國九年,公曆1918年5月23日,一艘美國客輪開進華夏上海港。


    乘客中,百分之八十以上是東方麵孔,其中有完成學業的留學生,也有歸國華僑,另有遠赴美洲的生意人。餘下的大多數是到華夏來“淘金”的美國人和墨西哥人。


    船長是生活在美國的蘇格蘭人後裔,留著兩撇漂亮的胡子,受雇於約翰創辦的船運公司,和他手下一百多名船員共同為約翰船運公司服務。


    像他一樣的人還有許多,約翰不隻購買了五艘貨輪,還雇傭了不少外籍船隻,這些貨輪的船主大多拿錢辦事,報酬適當,他們會盡職盡責的將貨物運送到目的港。借助身份和國籍的便利,還可免去不少的麻煩。華夏商船可能會受到的刁難,這些船主總能想辦法避免。


    百年積弱,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隻有華夏向全世界亮出拳頭,這種不公平才會徹底改變。


    每次抵達華夏,船長和船員們的心情都會很好,這代表著他們又有大把的鈔票可拿。今天,船員們的好心情卻打了個折扣。本次航行期間,有一半的船員生了病,他們感到頭痛,發起高燒,渾身都沒有力氣。一些乘客也被傳染,當船抵達上海時,已經有四名乘客和兩名船員死去。


    他們並不是第一艘遇到這種情況的貨輪,四月初開始,從美洲和歐洲大陸開來的貨船和客輪,十艘裏至少有兩艘會出現相同症狀的患者,幸運的會活著從船上下來接受治療,不幸的,在航行期間便停止了呼吸。


    華夏國內也陸續出現了相同症狀的患者,起初並沒多少人在意,隻當是受了風寒,喝碗薑湯,發一發汗就好了。嚴重些的,到大夫那裏開副藥喝過也就罷了。卻沒想到,隨著時間推移,染上類似病症的人越來越多,先是上海,然後是青島和大連,多是重要繁忙的港口城市。


    當時國內還沒有“流感”這個概念,一些病患高發區傳出了“瘟-疫”的流言。經曆過民初的“鼠-疫之患”,聯係當下,很多人都臉色發白。


    幸虧患者大部分好轉,也極少有人死亡,否則,一場混亂在所難免。


    北六省也出現相同的病例,但其最初症狀和普通感冒並無太大區別,就醫之後很快便能痊愈。


    最初,李謹言並沒將其與一戰末期的西班牙大流感聯係到一起。當獲悉上海等地的消息後,才悚然一驚。


    “該不是這個吧?”


    李謹言聽著廣播裏的消息,越想越不對,再也坐不住了,叫來司機,立刻趕往喬樂山實驗室。


    西班牙大流感最初在美國發現,殃及十億人,奪走近四千萬人的生命。歐洲和美國都是重災區,西班牙更是“重中之重”,連國王都被感染了。


    若真是這個……李謹言的喉嚨發幹,心裏開始打鼓。樓少帥和幾萬的華夏士兵,可都在歐洲!


    喬樂山和丁肇也獲悉了相關消息,對李謹言的到來並不感到奇怪。


    “放心。”喬樂山的華夏語已經說得很不錯,就是語調聽起來還有些奇怪,“會有解決辦法,丁在這方麵很擅長。”


    丁肇放下手中的試管,朝李謹言笑笑,“美人,別擔心。”


    “……”他不擔心才怪。


    離開喬樂山實驗室,李謹言沒回大帥府,直接驅車去了關北子弟小學。他知道關心則亂,可還是要親眼看到小豹子才能放心。


    李謹言離開後,丁肇和喬樂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丁,你有多少把握?”


    “很難說,”丁肇拿起一旁的培養皿,“隻能盡力。”


    “真沒辦法?”


    “辦法總能想出來的。”丁肇看著培養皿,表情變得嚴肅,他不是醫生,隻懂得化學和藥物,隻有辨認出病株,才能找到最終的解決辦法。


    但是,這需要時間。


    到了子弟小學,李謹言先去見了校長,將他的擔心和盤托出。


    “鄭先生,或許是我杞人憂天,但總要防患於未然。若真有學生生病,事情就難辦了。”


    聽完李謹言的話,鄭校長的臉色也變得凝重。


    放學的鍾聲敲響,樓二少沒有在校門口看到了大帥府的車和司機,卻沒看到李謹言。


    “王叔,言哥呢?”


    “言少爺有事去見校長了。”司機得到李謹言的吩咐,一直在校門口等著樓二少,“二少先到車裏等言少?”


    “不了,我在這裏等言哥。”


    樓二少的小身板站得筆直,司機也沒再勸,陪著樓二少一起在校門口等人。


    李謹言走出校長室,一路有先生和學生認出他,和他問好,走到校門口,小豹子已經等了有一會了。


    “言哥。”


    李謹言將樓二少一把抱起,“言哥剛才有事,睿兒等急了?”


    “沒有。”


    車子一路駛過長寧街,樓二少的肚子突然叫了兩聲,小豹子正襟危坐,沒出聲。


    “睿兒餓了?”


    “恩。”樓二少誠實點頭,今天上了體育課,先生帶著跑步,樓二少還好,很多孩子在放學前,肚子就開始叫了。


    李謹言本想讓司機停車,路旁就有一家飯莊,想了想,又作罷,還是回家再說吧。


    回到大帥府,李謹言馬上吩咐廚房做飯,讓樓二少自己坐在沙發上看畫冊,馬不停蹄給歐洲發電報,如今也顧不得那麽多,一封電報比得上一封長信,按照大洋計算,幾百塊不在話下。


    當夜,李謹言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整晚都沒有睡好,幹脆坐起身,掰著手指頭琢磨,就算喬樂山和丁肇還沒研究出特效藥,消炎藥和感冒藥一類的還是先送去一批。再詢問一下劉大夫,是否能想辦法預防。


    隔日,將樓二少送去學校,李謹言馬上去見了二夫人,又給京城的樓夫人打了電話。然後就守在大帥府的電報機前眼巴巴的瞅著。


    負責收發電報的兵哥壓力山大,恨不能下一刻就有信號傳來。被李三少這樣盯著,他冷汗都要冒出來了。


    最先回電的不是樓少帥,而是許二姐。歐洲的情況還不像李謹言想的那麽糟糕,各地相繼發現了類似病例,卻都算不上嚴重,比起每天在戰場上的傷亡,因病而死的人數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大部分歐洲人,此刻並沒意識到這場傳染病會產生多大的破壞力。


    就算如此,李謹言也沒敢放鬆,畢竟,曆史上那幾千萬的死亡人數不是捏造的。


    樓少帥接到李謹言的電報時,西線德軍正發起第三輪攻勢。


    在康布雷,德軍的攻勢雖然猛烈,卻沒采用毒氣彈等手段,隻是“常規性”進攻,戰鬥強度雖大,華夏軍人的傷亡卻不多。相比之下,美國大兵防守的那片陣地就慘了點,還沒適應塹壕戰的美國牛仔,也隻能依靠鬥誌來彌補其他方麵的不足。


    好在牛仔們大多醒悟了“正義和自由”與“鮮血和生命”的關係,麵對德軍的進攻,也能咬緊牙關撐住。


    英軍的表現可圈可點,就算失去了大部分精銳,英國人的韌性也值得稱道。


    法國人的防線是最先被突破的,雖然沒發生聯軍上層最擔心的士兵嘩-變,問題同樣不小。此時的法軍幾乎喪失了鬥誌,和死守凡爾登一步也不後退的那支軍隊簡直是天壤之別。


    十指要撿軟的道理,人人皆知。


    德軍在法軍防線的突破,對聯軍的打擊是可想而知,在進攻的最後,德軍的的一支部隊距離巴黎不到三十七公裏!


    在這種情況下,聯軍指揮部強硬的下達命令,華夏遠征軍與美國遠征軍必須支援法軍!


    “這是真急了。”


    宋武放下電話,轉過頭,外邊炮聲轟鳴,樓少帥卻八風吹不動的靠在桌邊看電報。


    電報很長,樓少帥看得也相當認真,宋武抬頭望天,又和坐在一旁的龍少帥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知趣的沒在這時出聲打擾。


    小別勝新婚?這詞不太恰當。


    距離產生美?這話好像還是樓長風他媳婦說的。


    那該怎麽形容現在的狀況?


    總之,當馬少帥頂著鋼盔,抓著一把衝鋒槍走進來時,宋少帥繼續望天,龍少帥正研究地麵,樓少帥專心致誌的讀電報。


    “不是說洋鬼子下令了?”


    龍少帥摘下長腿一邁,走到桌邊,擰開水壺咕咚咕咚灌進嘴裏,“怎麽沒動靜?”


    “不是。”宋武示意他去看讀電報中的樓少帥,“國內來電報了。”


    電報?


    馬少帥愕然轉頭,十幾張紙的電報?這是南北又開打了還是洋人又在背後鼓搗事?他們現在都自身難保了吧?


    “不是,他媳婦發來的。”


    馬少帥恍然大悟,沒等說話,樓少帥卻在此時抬頭,目光似電,不發一語,將手中的電報折好,收起,上衣口袋裝不下,就裝到襯衣口袋裏。


    看他此舉,其他三人同時無語。


    就算他們好奇電報中寫了些什麽,也用不著這麽防備吧?


    實際上,樓少帥並非“防備”,隻是“習慣”使然。


    “下令各部,固守陣地。”樓少帥站起身,“另派第五十師增援法軍。”


    “一個師?”


    “再加兩輛坦克,”樓少帥戴上鋼盔,“足夠了。”


    德軍的進攻雖然猛烈,卻已經是強弩之末,繼續推進就有被聯軍攔腰截斷的風險。對方正收縮兵力,顯然在為下一波進攻做準備,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和德國人死掐。


    宋武領會了樓逍的意思,轉頭對率兵增援的師長說道:“告訴弟兄們,這場仗不必太拚命。”


    沒好處可撈,用不著和德國人拚命,就為給法國人擦-屁-股。


    同時出發的還有一支美軍部隊,美國牛仔們學乖了,開始“緊跟”華夏兵哥們的步伐,在抵達法軍防線後,見德軍後撤,也沒腦袋發熱的往前衝,倒是讓華夏大兵們看得稀奇。


    “這幫美國佬什麽時候學聰明了?”


    正如樓少帥所預料的那樣,德軍在攻破法軍防線之後,沒有再繼續進攻,而是重新調部署。不過,留給聯軍喘口氣的時間並不長。


    六月九日,德軍的第四波進攻開始。


    這一次,華夏遠征軍的壓力陡增,德軍的火炮,坦克,飛機,分散開的士兵衝鋒,讓華夏大兵真正見識到了歐洲一流陸軍到底是什麽樣子。


    從東線調回的部隊,補充了西線新兵的不足,在同他們作戰時,華夏大兵們時刻不敢掉以輕心,一個不留神,子彈就會招呼過來。


    德軍發了狠,不隻奪回了在1916年失去的大片防線,還企圖將亞眠和馬恩河的突出點集中起來,以進攻巴黎。


    英軍,法軍和少量的比利時軍隊死守馬恩河,華夏遠征軍和美軍則被抽調大部防守亞眠。


    成噸的炮彈砸落,大地仿佛都在顫動。


    硝煙彌漫,坦克的內燃機聲,飛機的轟鳴聲,機槍聲交織成一片。


    戰場上隻有兩種人,活人和死人。


    華夏的坦克和飛機出現在戰場上,這是在1917年的康布雷進攻之後,華夏坦克的第二次集體亮相,第二批的華夏飛機也運送到歐洲,聯合英法支援的六百架戰鬥機,與德國飛行員在空中展開激烈的廝殺。


    不斷有飛機在空中爆炸,燃燒,墜落。


    地麵上,坦克,裝甲車,碰撞在一起,高射機槍被放平,重機槍的噠噠聲不絕於耳,穿著不同軍裝的士兵,打光槍中的子彈,用刺刀和拳頭繼續戰鬥。


    戰場上不存在慈悲和憐憫,無論被殺死的是敵人還是朋友。


    鮮血彌漫了整片土地,亞眠的防線卻一直沒有被突破。


    這裏,是一片死亡之地。


    在戰鬥最激烈時,旅長師長抓起衝鋒槍,樓少帥也出現在了前線,意外的,美國遠征軍總指揮潘興竟領先他一步,一名美軍師長正在向他報告戰況。


    兩人見麵,隻是禮貌的互相致意,隨後各自專注於眼前的戰局。


    華夏遠征軍和美國遠征軍共同防守亞眠,雙方的交流卻並不多,“獨立作戰”四個字,在這裏得到了最徹底的貫徹實施。


    隻是在作戰過程中,美國大兵和華夏士兵倒是產生了一定的默契,就像一些美國大兵說的那樣:“忘記子彈會避開勇敢者這句蠢話,看看那些華夏人怎麽做,這樣才能活得更久。”


    德軍的進攻持續了五天,六月十三日,聯軍終於暫時擋住了德軍的攻勢,但卻失去了大片在1916年奪去的陣地。替代霞飛擔任聯軍總司令的福煦將軍,建議聯軍對德軍反攻,可惜,協約國首腦的意見卻一直沒有得到統一。


    從六月中旬到七月上旬,德軍和聯軍都沒有再發動大規模進攻,西線偶爾有槍聲響起,也隻是部分陣地的小規模衝突。


    第二批華夏遠征軍抵達歐洲,美國遠征軍的數量也增加到了三十萬,同時,裝有大量藥品的卡車開到了亞眠。


    這次負責運送物資的不再是馬爾科夫,而是一身男裝的許二姐,烏黑的長發被編成了一條辮子,婀娜的身資讓前線的大兵們全都眼前一亮。


    許二姐跳下卡車,將清單交給樓少帥,用華夏語說明了這批物資的重要性,其中大部分都是藥材。交給馬爾科夫,許二姐並不放心,至於身份是否-暴——露,也不再那麽重要。


    她和尼德在歐洲的任務已基本達成,尼德商行與華夏有聯係早不是秘密。


    若沒有特殊渠道,尼德商行的貨源從何解釋?華夏罐頭和藥品在歐洲可是緊俏貨,大批量收購東方古董文物的行為也早就引人注意。


    歐戰進行到現在,能撈的好處已經七七八八,接下來的,就要放到戰後的巴黎和會上來“討論”了。


    李謹言已經給尼德發來電報,在最後一批古董裝船之後,他可以選擇留在歐洲,或是返回華夏。許二姐則要字十月前離開歐洲,前往俄國,在那裏,有新的任務交給她。


    在臨走之前,許二姐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馬爾科夫的問題。


    至今為止,馬爾科夫還沒有出賣華夏的跡象,但為了萬無一失,李謹言還是下令歐洲的情報人員將他“請”回華夏,至於是先禮後兵還是先兵再兵,完全交由許二姐等人具定。


    此舉,也是為了留馬爾科夫一名,他的身份暴——露或是為錢出賣華夏,都隻會給他帶來一個下場,送命。


    一戰和二戰中的王牌間諜,雙麵間諜或是多麵間諜,有好下場的可沒幾個,遑論一個騙子出身的冒牌貨。其實,最簡單也最安全的辦法,就是讓馬爾科夫和大衛一同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李謹言考慮再三,卻沒有這麽做。


    每個人做事都有自己的一套準則,李謹言的準則,或許會被說成心慈手軟,但在沒有觸及他的底線之前,他並不會輕易舉起屠刀。


    當然,日本矬子是例外。


    許二姐的到來,讓不知內情的人產生了多種猜測,這個魅力十足的東方美女,到底是什麽身份?


    對於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尤其是幾個敢對著她吹口哨的美國大兵,許二姐的回答很直接,三拳頭揍倒,再踹上兩腳,抽——出鋒利的匕首,對著美國牛仔的脖子和腰部以下的某個部位比劃了一下,勾起飽滿的紅唇,“姑奶奶昨天剛磨過刀,想試試有多利嗎?”


    美國牛仔僵硬半晌,直到許二姐離開,半天都沒動一下。


    物資送到後,華夏遠征軍中的炊事兵和醫務兵又忙了起來。


    很快,華夏遠征軍的簽好裏就傳出了一陣陣的中藥味,隔壁的美國大兵看到那些黑乎乎的藥汁,直接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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