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謹言離開了審訊室,啞叔既然說交給他,自然會有辦法讓這個人開口。


    隻憑著趙家給俄國人做事這一點,李謹言就不打算留著趙亢風。但趙家自趙亢風的父輩起便遊走於察哈爾,蒙古和俄羅斯等地,結下的關係網不容小覷。他必須弄明白,北六省內有多少趙家埋下的“釘子”。


    這些釘子早晚有一天會長成毒瘤,必須拔除!越早越好!


    至於趙家在俄羅斯和蒙古的關係網,能得到當然好,得不到,李謹言也不在乎,哲布尊丹巴如今在京城“榮養”,蒙古王公也投誠的投誠,被抓的被抓,被殺的被殺,沒人能掀起多大的浪花。至於俄羅斯,這個老大帝國,還有不到兩年時間就要土崩瓦解,新生的政權要經曆相當長的一段混亂時期,這樣的局勢下,趙家的關係網未必能起多大的作用。


    何況有樓少帥在,一力降十會,不服氣完全可以比比誰的拳頭硬,誰怕誰啊。


    “言少,這裏是關押馬爾科夫的囚室。”


    幾人停在走廊盡頭的一間牢房門前,這間牢房也算是情報裏“有名”的地方,關押過不少間諜,其中就有川口兄妹和邢五,連俄羅斯前東西伯利亞邊境軍總指揮米哈洛夫都曾到此一遊,如今,馬爾科夫或者該說馬克西米連又成了這裏的住戶,等到他“功成身退”,也不知道誰會有幸搬進去。


    蕭有德拉開門上的氣窗擋板,室內的情況一覽無餘。


    馬爾科夫單膝支起,靠坐在牆邊,襯衫皺得像鹹菜幹一樣,臉上滿是胡渣,頭發亂糟糟的一團,臉上身上卻沒什麽血跡,應該沒受什麽皮外傷。


    “給他用了喬樂山和丁肇的藥?”


    “是,”豹子答道:“還是在車站弄倒他時用的,帶回來之後根本沒用什麽刑,就全都招了。”


    “是嗎?”


    李謹言不置可否,自從知道這個馬爾科夫的真實身份之後,他就一直覺得,這個人知道的肯定比他說出來的要多得多。這樣的人根本不會有什麽國家和民族的觀念,對他來說,真金白銀或許比上帝都重要。


    這是個貪婪狡詐的亡命之徒。


    從取得的供詞來看,他很擅長偽裝,在華夏,他的外貌太顯眼,而在歐洲,隻要些許改變,就能很好的掩藏他的麵容。就連他的雇主恐怕都不清楚他到底長什麽樣子,這讓他成功的躲過一次又一次的追捕。


    或許,他們可以利用這點……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李謹言的腦海裏一閃而過,他退後一步,示意蕭有德和豹子都靠近些,對兩人說道:“這個馬爾科夫很狡猾,從他嘴裏問出來的東西肯定不及他知道的十分之一。豹子,一會你去喬樂山的實驗室,把他和丁肇都請來,讓他們和這個馬爾科夫好好‘談談’,還有,上次和你一起去車站的那個大衛,你覺得怎麽樣?”


    “說話辦事還算過得去,要是有人看著,應該不會出什麽幺蛾子。”


    這樣就夠了。


    反正他要的又不是一個真正的間諜,隻是一個能用各種情報,把歐洲攪合得更亂的攪屎棍而已。例如在索姆河戰役前,向德軍透露一下關於英軍“水櫃”的消息。這可比他之前針對幾個騙子的安排“實用性”更高。


    就算不小心被抓了,全盤招供,對方會不會相信他的“實話”還是兩說。


    有的時候,真話比假話更難取信於人。


    離開情報局後,李謹言馬不停蹄的去見了後勤部部長薑瑜林,雲南督帥龍逸亭傳來消息,和“那邊”的第一筆軍火生意已經談妥,兩百杆步槍,每杆配五十發子彈,每杆步槍二十五到三十塊大洋,子彈每千顆九十大洋。


    步槍多是從北六省軍隊中汰換下來的漢陽造,還有部分從日本軍隊手中繳獲的村田步槍。早期的十三年式在日本國內批發價格不過每杆四到五塊大洋,如今轉手價格就翻了幾倍,可見隻要找對下家,軍火生意絕對是暴-利。


    薑瑜林這些天一直組織後勤部的人在倉庫裏忙活,按照李謹言說的,不管實際性能怎麽樣,賣出去的東西樣子總要好看些。


    “言少,五十杆老套筒,五十杆漢陽造,一百杆村田,都在這裏了。”薑瑜林帶著李謹言走到一隻還沒封上蓋的木箱前,“試用過,大致都沒問題,就是一點,日本槍和漢陽造老套筒的口徑不一樣,倒騰子彈費了不少事。”


    李謹言望著木箱裏擦過槍油,看起來有七八成新的步槍,就好像看到一個個長著翅膀的金元寶,正顫悠悠的朝他飛過來……


    “言少?”


    “啊,沒事!”


    思緒被打斷,李謹言訕笑兩聲,暗地裏捏了自己一把,還真是掉錢眼裏去了。


    不過一邊賺錢,一邊給英國佬和法國佬的後院點火,他怎麽感覺就那麽爽呢?


    這批-槍-支-彈-藥檢查無誤之後,隔日便裝上了火車。雖說修路運動已經轟轟烈烈的開展了一年多近兩年時間,但礙於華夏國內現今的工業水平和地勢情況,想要構建貫通全國的交通網,還需要一段漫長的時間。負責押運的兵哥們也隻能有火車坐火車,沒火車坐馬車。


    好在沿途各省都事先打點好了,一路都沒出什麽額外狀況。


    隨同這批步槍一起裝上火車的還有一百支衝鋒槍,這是送給四川督帥劉撫仙和雲南督帥龍逸亭的好處費。貴州的唐廷山和廣西的唐廣仁兩位收到的則是實打實的兩箱大洋。


    送禮前,李謹言特地給樓少帥發過電報,確認沒問題後,才把人把禮派出去。國人送禮也講究學問,隻有送到點子上才能事半功倍,要是碰上不會辦事的,就像拍馬屁拍到了老虎屁股上,不得好不說,還會得罪人。


    火車一路從東北駛向西南,過境山西和陝西兩省時,閻淮玉和馬慶祥還特地派了一支隊伍隨同護送。兵哥也沒拒絕,拿出提前準備好的香煙和罐頭,“弟兄們分一分,就當是一點心意。”


    對北六省的大兵來說,這些都是他們平常的配給,送出去體麵,也花不了多少錢。對兩省的兵哥來說,北六省出產的罐頭和香煙可都是好東西,雖說現在上峰不怎麽克扣軍餉了,可他們大多數還要養家,又不比北六省軍隊有各項補貼,自然舍不得花這些錢。


    如今東西送到麵前,也沒人矯情,收下之後拍著北六省兵哥的肩膀,“以後再到咱們這地界,到哥哥家去坐坐,讓你嫂子給你們做羊肉麵吃!”


    出了陝西,隊伍就進了四川,又穿過貴州的一小片地界,才進入雲南。


    貨送到了,該送的禮也送出去了,兵哥們又分成兩路,一路順滇越鐵路前往越南,另一路跟著滇軍偽裝的馬幫進入緬甸。


    龍逸亭和劉撫仙看到李謹言送的禮,就像是見著衣衫半褪的美人,兩眼直冒綠光。


    “好東西,這可真是好東西啊!“


    劉撫仙拿起一把衝鋒槍,拉開槍栓,扣動扳機,一梭子子彈打在花廳外的一個水缸上,水缸被打得四分五裂,缸裏的水淌了一地,劉撫仙卻是哈哈大笑,宋琦寧仗著手裏的那家兵工廠沒少和他顯擺,生產的那些衝鋒槍也讓劉撫仙沒少流口水,難得和他開一次口,這老小子開口就是三百塊大洋,簡直是黑得沒邊了!


    這下看這老小子還怎麽顯擺!


    不過這樓家出手可真大方。劉撫仙坐到太師椅上,暗地裏琢磨,就連賣給越南緬甸那邊的貨也不錯。型號老舊了些,也是實打實的漢陽造和村田。早兩年,川軍不少人手裏用的還是鳥-槍,甚至還有清朝時的抬槍。樓家把這些槍賣出來,說明他們手裏的好貨不少,這外人的生意做得,自己人的生意更能做得吧?


    和劉撫仙有同樣想法的還有龍逸亭。拿到李謹言送的五十挺衝鋒請,又知道箱子裏裝的是漢陽造,龍大督帥也打起小算盤,他不隻想和樓家□,還想把這五十杆漢陽造都留下來,換上他早些年從法國人手裏買的夏斯波。這些法國佬不是個東西,說是新式步槍,結果全都是幾十年前的貨色,早幾年是沒辦法,隻能將就,如今不一樣了,有這樣的好東西,沒道理便宜了外人不是?


    龍逸亭是個急性子,當天就給北六省發去了電報,李謹言看到這封電報,拿不定主意,幹脆又轉發了樓少帥。


    樓少帥的回電很快,內容很簡單,就兩個字:“問爹。”


    問樓大總統?


    李謹言拿著電報琢磨一會,眼珠子轉了轉,總算是理出一絲頭緒,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就算國家統一了,可軍閥還是軍閥,土皇帝還是土皇帝,誰也不是誰肚子裏的蛔蟲……


    想到這裏,李謹言皺起了眉頭,他真的沒有想到,不過是一筆軍火生意,竟然還能牽扯出這麽多的問題。


    華夏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個局麵,若是再被曆史的慣性硬扳回原來的軌道上去,他撞牆的心思都有。


    按照樓少帥的意思,將事情一五一十的發到了京城,樓大總統的回電也很快,電報也很簡練,隻比樓少帥的電報多了兩個字:“答應他們。”


    答應?


    李謹言又撓頭了,不知道這些大人物之間打的是什麽機鋒,不過大總統既然發話了,那就照做。


    問爹之後,爹做了決定,會不會坑爹……應該不會吧?


    於是,後勤部的薑瑜林等人又是一頓忙活,不到三天,第二批軍火就裝上了火車,八百杆步槍,十挺機槍,還有兩門火炮。


    東西貌似挺多,可等著分的是兩個省的軍隊,幾萬號的大兵,這些東西扔進去,恐怕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但這卻表明了樓大總統的態度,隻要是一心為國的,要槍要炮要錢,都沒問題!


    “樓盛豐的心倒是夠寬的。”龍逸亭看著放在麵前的七五山炮,眉毛一揚。能在亂世立足的,就不會是沒有腦子的莽夫。他和北六省買武器,未必沒有試探一下樓大總統的意思,別看現在你好我好大家好,這些占據各省的土皇帝也貌似消停不少,可誰心裏沒有自己的小九九?


    “心寬好啊,”劉撫仙和龍逸亭發出了同樣的感慨,“就算將來被‘削藩’,我劉撫仙也算是心服口服!”


    想想儼然成了樓家馬前卒的西北三馬,與北六省合辦兵工廠的閻淮玉和袁寶珊,再加上早就是樓家鐵杆的宋琦寧,還有安心當個監察院長的司馬君,劉撫仙和龍逸亭,這兩個西南地區最有實力的軍閥,也各自有了決斷。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早邁出一步,往往就能比晚一步的人占有更多的先機。


    李謹言自然不清楚因為這批武器又牽扯出多少頭緒,他天生不是搞政治的料。反正武器都已經送上火車了,他再想東想西的壓根也沒用。


    “言少,夫人從京城來電。”


    樓夫人回京時,四姨太依舊留在察哈爾,從她發回京城的消息看,戴建聲在外頭的確有了人,而這人的身份貌似還有些說道。


    到察哈爾的當天,四姨太就察覺了不對,她雖是樓五小姐的生母,到底身份擺在那裏,原本不必戴國饒的夫人親自接待,可戴夫人不隻親自出麵,還格外的熱情,這隻說明一件事,戴家心虛!


    四姨太和樓五小姐都不是笨人,跟在樓大總統身邊多年的四姨太總覺得這事不單隻是置個外室那麽簡單。心裏有了懷疑,就立刻給樓夫人發了電報,接到電報,樓夫人也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她在京城不方便,又趕上國會召開,樓大總統成天見不著人影,加上戴家又是樓家的老臣,隻得將這件事托給李謹言。


    李謹言看過電報,一個頭兩個大,事情一樁接著一樁,都攪合成了一團。


    不過樓夫人既然交代下來,他就不能推辭。首要的一件事,還是先查清那個外室的身份,才好順藤摸瓜。派去查這件事的必須要是信得過的,畢竟這牽涉到樓家的姻親,若是行事不穩妥或者是嘴巴不嚴,會引出更大的麻煩。


    原本最合適的人是啞叔,可啞叔現在還被趙亢風的事情拖著,至於蕭有德,戴國饒和戴建聲都認識他,不合適。李謹言很快想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


    豹子再一次被請到了大帥府,聽李謹言要派他去熱河,二話沒說就回去準備。


    “言少身邊的啞叔是能人,”臨走之前,豹子對李謹言說道:“隻是幾天時間,就讓那個姓趙的開口了,現在他在北六省內的關係已經基本摸清楚了,沒想到他在察哈爾省長身邊也有眼線。至於蒙古和俄羅斯那邊恐怕還需要些時日,不過也快了,照現在的情形看那小子撐不了多久。”


    “恩。”李謹言點頭,“你走了,這邊的事有接手的人嗎?”


    “有的,都安排好了。”


    “那就好。”


    至於豹子把事情安排誰接手,接手的人會怎麽做,李謹言都沒問。


    豹子出發前往熱河不久,啞叔就把趙亢風肚子裏的東西全都掏得一幹二淨,李謹言再見到他時,幾乎認不出這就是之前的那個人。


    “還活著嗎?”


    啞叔點頭,示意一旁的情報局人員將記錄的口供交給李謹言,李謹言翻著翻著,挑起了一邊的眉毛,這趙家人還曾參合到日俄戰爭中去,倒是李謹言沒想過的。


    “他還給俄國人提供過大量日本情報?”


    李謹言上前兩步,趙亢風恰好抬起頭,兩人的視線對上,李謹言臉上沒太多表情,趙亢風扯了扯嘴角,染血的麵孔卻顯得十分猙獰。


    啞叔拿起紙筆,在紙上寫了一行字,交給李謹言。


    “留著他?”李謹言蹙眉。


    “對。”啞叔繼續寫著,”暫時留他一命,有些用處。”


    李謹言沉吟片刻,他當真不想留下這人,但啞叔的提議他不得不慎重考慮。轉過頭,再看向被吊起來的趙亢風,“我還是想殺了你。”


    “咳咳……”趙亢風剛一開口,就是一連串的咳嗽,一口血沫吐了出來,所說話才順暢些,“三少,我也還是那句話,我不想死。”


    李謹言沒有當場做決斷,他還得好好想想。


    可等李謹言回到大帥府,卻得知了另一件事,李錦畫想見他。


    “見我?”


    他不確定李錦畫的目的,是要為趙亢風求情?若是要求情,早就該來了吧?


    最終李謹言還是決定見她一麵。


    就在李錦畫在家裏等著李謹言的答複時,一艘掛著美國國旗的客輪經過海上的航行,終於抵達了青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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