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六年,公曆1915年6月15日,關北百貨公司正式成立,這是繼先施百貨和永安百貨之後,華夏國內的第三家華資百貨公司。


    關北百貨名為百貨公司,實際上的經營方式更類似於後世的超級市場,除了重要商品之外,其餘商品價格全部低於普通商店,且大部分任由顧客自選。這種經營模式,比世界上最早的超市,美國紐約州的金庫倫聯合商店還要早上十五年。


    最初提出這種經營方式的是北六省財政局局長任午初,李謹言取得任午初同意之後,在北六省總商會中拋出他有意成立百貨公司並在北六省內至少開設十家分店的計劃。


    “這隻是初步計劃。”成功引起杜老板等人的興趣後,李謹言才道出重點,“諸位有意也可入股。”


    自從北六省內大部分錢莊改營,成為北六省官銀號的分號之後,生意穩定,盈利頗豐,很多分號年底結算,利潤最少也比往年高出一成有餘。這讓杜老板等人對任午初這位財政局局長心服口服。


    “任局長和三少都看好的生意,絕對錯不了。”比以往富態許多的杜老板笑嗬嗬的說道:“要咱們怎麽做,三少盡管發話。”


    其餘幾位老板也紛紛點頭附和,李三少做生意的手腕,北六省內誰不佩服?提起李謹言,那絕對是要翹大拇指的。


    雖說百貨公司這類的生意,他們之前都沒接觸過,可隻要經過李三少的手,就沒有不賺錢的生意。再加上任局長,這是送錢上門的好事,往外推?除非腦子被驢踢了。


    意見很快達成一致,四分之一的人有意入股,另外不少也可以成為百貨公司的供貨商。初步確定合作意向之後,眾人就成立百貨公司的細節進行了商討,詳細詢問過李謹言和任午初共同製定的計劃,杜老板等人就自己的經驗提出了部分建議,有些還需要斟酌,有些卻十分可行。


    原本不超過半個時辰的會麵,一直拖到太陽落山前才結束。


    不隻是杜老板等人,李謹言也有一些意猶未盡,和這些商場上的老油條交流生意經,每次都能讓李謹言獲益匪淺。


    在茶樓門前和幾位老板道別,李謹言乘車返回大帥府,原本計劃要去食品廠一趟,奈何時間拖得太晚,行程隻得臨時取消。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除了例行去工廠巡視和必須要出席的場合,例如沈楊兩家的婚禮,李謹言將全部精力都投注到了關北百貨公司上,任午初任大局長也被李三少拉了壯丁。


    “任局長,這生意可是你最先提出的,到頭不能全扔給我一個人忙。”


    任午初聳了聳肩膀,“我這段時間的確忙。”


    從1914年7月到1915年6月,北六省的軍隊就沒閑著,不是打日本矬子就是打俄國老毛子,軍費更是節節攀升,若不是任午初一直表現得遊刃有餘,也沒像展長青一樣三天兩頭到大帥府哭窮,李謹言都快忘記這麽多大規模的軍事行動,軍費會是何等可怕的天文數字。


    “三少不用擔心。”任午初見李謹言神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反倒笑了,“如今北六省不同以往,籌措軍費算不上困難。倒是之前和三少提及的發行紙幣一事,不知三少意下如何?”


    “這事不歸我管,要去問少帥。再說,北六省官銀號越過國家銀行,自主發行紙幣也不太合適吧?”


    目前華夏國內流通的貨幣主要是大洋和銅錢,還有少量的歐洲紙幣。除了華夏國家銀行,包括北六省官銀號在內,部分省份的官銀號也在造幣,但造出的總歸是真金白銀,頂多是大洋的成色不足。


    發行紙幣可不一樣,華夏如今有統一的聯合政府,也有國家銀行,按照李謹言後世形成的觀念,有發行紙幣權力的隻能是國家中央銀行,若是北六省官銀號開了這個口子,事情恐怕會變得很麻煩。


    軍閥混戰,各地軍閥濫發紙幣和軍票,鬧得百姓困苦,民不聊生,絕不是危言聳聽。就算現在的華夏應該不會發展到這一步,防微杜漸卻必不可少。


    在利益麵前,很難保證不會有人動心。


    李謹言對金融方麵的事算不上精通,比起任午初和白寶琦,他連半吊子都算不上。但在發行紙幣這件事上,他卻有自己的堅持。


    “三少是明眼人。”任午初敲敲桌子,“單是北六省,繼續使用金屬貨幣已經有些不合時宜。但若是北六省官銀號發行紙幣,開了這個口子,以後就不好收拾了。我和白兄商量過,白兄也在為難,畢竟他提出的議案還被國會壓著。”


    既然覺得這事麻煩,現在還行不通,那還和他提?


    “提總是要提一下的,雖說國會現在壓著議案,總有通過的一天,提前準備也省得到時手忙腳亂。”


    李謹言點點頭,又馬上說道:“這事先放著,百貨公司的事咱們還要說道一下,不能我一個人忙。”


    任午初:“……”他好不容易把話題引開……李三少是一定要抓他這個壯丁不成?


    被國會擱置議案的不隻華夏國家銀行總辦白寶琦,還有教育部部長陶成章。


    陶部長不是會輕易死心的人,自從在全國興辦學校的議案被擱置之後,老先生依舊在四處奔走,還親自來了北六省幾趟,和樓少帥打過招呼之後,帶著教育部的人一頭紮進關北的學校。


    從蒙學,小說,中學,再到成立不久的高等學校,就像是過篩子似的,一個也沒落下。要不是三所軍官學校管理嚴格,陶部長對辦軍校熱情也不大,恐怕頂著門衛的槍口也要闖進去看一眼。


    這個時代的學者和教育家,身上都帶著一種讓人不得不敬佩的韌性與百折不撓的精神,這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為了能培養出可以撐起這個民族脊梁的英才。


    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學者和教育者,而不是後世某些覥顏自誇的磚-家和叫-獸。


    在教育部一行人即將返回京城之前,李謹言特地拜會了陶老,經過一番懇談,李謹言激動的拍著胸脯保證,陶先生要辦學,他一定大力支持!


    要錢出錢,要力出力!


    陶部長撚須而笑,笑容慈藹,一派大家學者風範,可不知為何,李謹言心裏卻突然湧起了一股不太妙的預感。


    錯覺吧?


    很快,李三少就得知他的預感沒有出錯,陶部長回京後不久,樓大總統就給樓少帥發來一封電報,電報上列出了十五六個人名,全都是在關北各所學校中教書的先生,有一個還是關北子弟小學的副校長,電報上還寫明,這些人是教育部部長指名要的。


    “父親說,你親口答應了陶部長。”


    樓少帥似乎也在不解,李謹言怎麽會這麽“大方”。當初為了給關北的各所學校找先生,他花費的精力比辦廠時都多。


    “少帥,我說我壓根不想這麽大方的,你相信嗎?”


    “我信。”


    “……”為啥他更鬱悶了?


    此刻的李謹言當真是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真傻,真的!單以為陶老是醉心教育的學者,怎麽就沒想到,考中過前清的進士,留學過歐洲,曆經民國成立,南北對峙再到如今的聯合政府,能夠屹立不倒的會是一根腸子的人嗎?


    這簡直是光明正大的挖牆角,可他這個被挖牆角的卻是啞巴吃黃連,誰讓他親口答應了陶老,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的?


    樓少帥拍了拍李謹言的肩膀,權作安慰,回書房繼續處理公事,留李三少一個人對著電報鬱悶。


    將電報上的人名反複看了三遍,李謹言的一口鬱氣也漸漸消散。


    陶部長特地把這些人要去,為的肯定不是讓他們在教育部中做事,八成是和之前被擱置的辦學議案有關。


    算算時間,距離上次國會正式召開已經過去一年,當然,展部長和洋人說的那些“走過場”的不算。很快將召開新一屆國會,上次被擱置的議案,不出意外將再次被提及。


    目前,各省修建鐵路和公路的工程初見成效,一些公共基礎設施的建設也熱火朝天,宋武回到南六省後,接連給李謹言發來幾封電報,宋舟已經答應同李謹言的合作計劃,南六省的經濟區正在劃地籌建。


    在歐洲打成一團時,華夏正忙著大搞基礎建設,擴大耕地規模,興辦廠礦,不少工廠的產品都搭著北六省的順風車銷往另一塊大陸,換回大把的真金白銀。


    曆史上,利用歐洲大戰期間大發橫財壯大實力的是美國和日本,在這個曆史拐了個彎的時空中,華夏也同樣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若想讓這種發展勢頭保持下去,一個前提,就是在歐洲的血流幹之前,不要攪合到這場戰爭中去。


    華夏未來的走向不是李謹言一個人能決定的,他最終能做的也不過是影響身邊人的想法,幸運的是,這個人是樓逍。


    收回心思,李謹言將目光重新移回電報上,大總統既然開口了,這些人就得給。仔細想想,能將北六省的辦學模式推廣,為華夏的教育事業添磚加瓦,也稱得上是一件幸事。


    至於這些先生離開後的缺額該怎麽補上,隻能再想辦法。無論如何,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李謹言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李三少對著電報長籲短歎時,樓少帥正在布置遠東和朝鮮的下一步作戰計劃。


    朝鮮的局勢如最初計劃,陷入了混亂的泥淖,西伯利亞目前還不是動手的最好時機,北六省軍隊已經攻占伯力,下一個進攻目標就是海參崴。


    從伯力通往海參崴的沿途村鎮陸續被華夏軍隊進駐,遇上俄國兵,抵抗者一律格殺,投降者全部送進戰俘營。


    伯力已經建成一座正式戰俘營,關押在那裏的除了俄軍還有部分平民,他們大多是伯力的居民。出於多方麵考慮,在海參崴沒有被攻下之前,這些人還不能離開戰俘營。


    戰俘營中的木房和四周的柵欄都是俄軍戰俘建造的。從被俘虜至今,他們的表現很讓人吃驚。沒有想方設法的逃跑,沒有抗拒幹活,一到飯點就準時排隊,幾名尉級軍官還向懂俄語的兵哥要煙抽,甚至開口要去了幾副撲克,說是為了娛樂。


    “這幫老毛子真不像打了敗仗被抓的。”


    分發土豆的兵哥不解的看著眼前這群乖乖排隊的俄國兵,到最後也隻能告訴自己,隻要這群人不生事,不逃跑,愛咋樣就咋樣吧。


    進攻海參崴的計劃被定在六月底,這雖然給了海參崴俄軍更多的備戰時間,卻也是華夏軍隊必須的。


    海參崴有比伯力更多更堅固的地堡,華夏軍隊攻打伯力是驟然出擊,根本沒有給俄軍反應的機會,饒是如此,不丟損失仍不小,俄軍的要塞炮威力巨大,每一發炮彈砸下來都不容小覷。


    海參崴除了要塞炮,還有一支巡洋艦隊,進攻時,華夏軍隊必然會麵對艦炮的轟擊,這與日本那兩艘老舊的戰艦完全不同。


    戰爭是殘酷的,一旦走上戰場,傷亡總不可避免,如何讓傷亡降到最低,是一個合格指揮官們必須考慮的問題。


    “進攻日定在六月二十八。”錢伯喜接到樓少帥的電報之後,立刻召開軍事會議,“少帥的獨立旅和新成立的戰車營會在二十五日抵達。諸位,共勉吧!”


    “是!”


    六月二十一日,樓少帥將率獨立旅和戰車營開赴前線,李謹言特地詢問了後勤部部長薑瑜林,拿到了軍需部統計的單子之後,又以私人的名字加上一車廂的罐頭,餅幹,糖果還有各種食品,但凡是食品廠生產的,又方便運輸的,一樣都沒落下。


    眼瞅著剛填滿的倉庫又要被李謹言搬空,食品廠的馮經理欲哭無淚。李三少往前線送東西誰敢多嘴?至於沒辦法按時發貨的訂單……從外包的工廠裏調貨,應該來得及。


    李謹言送上火車的不隻有食品,西藥廠的倉庫也被李三少搜刮一遍,除此之外,鄒先生研製出的新式電台也被秘密運上火車。


    八輛醜八怪三型坦克和七輛裝甲車一同被運往前線,經過在伯力的實戰,兵工廠的老師傅們已經開始研發醜八怪四型坦克。比起即將搭載長管火炮的醜八怪,實驗中的英國坦克還停留在圍上裝甲,架設機槍的階段。很多英國軍官還都認為這種未來的陸戰之王不過是個無用的“玩具”。


    在伯力之後,海參崴的戰鬥不可能再避開他國的視線,醜八怪的曝光是早晚的事,若是被歐洲戰場得知坦克和裝甲車的威力,很難保證一戰的進程不會因此被打亂。但若沒有坦克和裝甲車,華夏士兵想衝破俄軍地堡中的機槍火力就要付出巨大的傷亡代價。


    兩相權衡之下,李謹言也隻能希望樓少帥親自上前線後,保密工作會比以往做得更加到位。


    萬事如意,在大多數時候隻是一句吉祥話而已。


    站台上,火車汽笛聲響起,除了李謹言,還有不少兵哥的家人來送行,他們臉上帶著驕傲,也同樣有著擔憂,不過在兵哥們從車廂窗口向外揮手時,所有人臉上都隻剩下激動的笑容。


    一名身著長衫的老人,在人群中昂首而立,高聲道:“吾兒,老父以你為榮!”


    “打勝仗回來!”


    “栓子,回來了我給你做熱湯麵吃!”


    “多殺幾個老毛子,為你大伯一家報仇!”


    眾人的話聲漸漸湮沒在汽笛聲和車輪的哢嚓聲中,很多人還追在遠去的列車後,直到再也看不到列車的影子。


    人群中的記者用相機記錄下這一幕,關北電影公司拍攝的電影《軍人》中,也出現了同樣的場景。


    為家,為國,為民。


    六個字,道盡所有。


    樓少帥離開的第二天,李家派人給李謹言送來消息,李錦畫將隨夫婿返回察哈爾。李謹言隻是讓管家給李錦畫夫婦帶話,祝兩人一路順風,並未親自去送。


    李錦畫夫婦都沒說什麽,李三老爺略有些遺憾,倒是三夫人的表情輕鬆許多。


    就算再大度,她也不可能將李錦畫和李錦書同等對待,給李錦畫找一門好親是一回事,額外幫她卻是另一回事。三夫人也看出李錦畫的夫婿不是個簡單人物,有這樣的夫家,若是再得李謹言的青眼,將來謹銘和錦書該如何自處?


    她是李三老爺的妻子,是李家現在的女主人,但她也是個母親。她不會刻意為難李錦畫,但也不會特意去幫她,沒人會因這件事指摘她。何況,在李錦畫出嫁當天,白姨太太的那群親戚也讓李三老爺和她都丟了麵子,一個姨太太的兄弟張口叫妹夫?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吃席的時候老實的呆在後院,等到客人散了,白姨太太卻跑到她麵前來哭,說什麽好歹也是姑娘的舅舅,三夫人氣得臉發青,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妾的娘家人,算什麽正經親戚?!


    也因為這件事,李錦畫回門當天,三夫人並沒表現得太過熱絡,李三老爺也沒覺得她過分。


    在回察哈爾的路上,李錦畫的夫婿騎在馬車,一路為車窗邊的李錦畫指點路上的風景,看著李錦畫因他的話而瞪圓的眼睛,胸腔震動,發出陣陣笑聲。


    “夫人,等回了察哈爾,我帶你去草原上打獵,獵到草原狼給你做一條狼皮褥子墊腳。”


    李錦畫靠在車窗邊,靜靜看著他的側臉,聽著他的響亮的話聲,微側過頭,笑容沉靜,像是一幅默染的仕女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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