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三天時間,北六省軍隊接管了省內的全部日本銀行,包括支店在內共二十一家。僅有開設在旅順的一家日本正金銀行支店得以幸免。但好景不長,很快,大量手持銀行存單的人就在這家支店的門前排起了長龍。隨著擠兌風波愈演愈烈,其他的外資銀行,例如華俄道勝銀行也受到了波及。每天,銀行還沒有開始營業,就能看到大量的儲戶在銀行門前排隊,生怕晚了一刻就拿不到自己辛苦存下來的血汗錢。


    雖然英法等國在華夏開設的銀行暫時未受到牽連,卻也隱隱有些擔憂,眼下北六省內的情況,對外資銀行都十分不利。日本人借機挑撥,妄圖說服英法等國對華夏施加壓力。


    “諸位,這樣下去,損失的將不隻是日本的利益。”日本駐華全權公使伊集院說道:“這是華夏人的陰謀,從一開始,他們就是以戰爭賠款為借口,想要將在北六省內的外資銀行全部擠垮!這是十分危險的,必須阻止他們!”


    俄國公使點頭表示讚同,英法美三國公使仍在考慮,德國公使哈克斯紹紳站起身,對伊集院說道:“那麽,不如閣下勸說日本政府先將戰爭賠款交付給華夏人如何?”


    哈克斯紹紳這句話一出,房間內眾人的目光同時聚集在日本公使伊集院的身上。


    美國公使顯然十分讚同德國公使的意見:“若華夏人對外資銀行動手的借口是戰爭賠款,為何不讓這個借口徹底消失?”


    “的確。”法國公使也點頭說道:“沒有了借口,就沒有了動手的理由。”


    各國公使心中都明白,說到底,這件事還是日本不守信用引起的。英國公使朱爾典對日本人產生了極大的不滿。是他說服華夏人在談判桌上讓步,並為此做了保證。日本人不遵守條約,未在規定期限內賠付華夏人一分錢,相當於在華夏人麵前掃了他的麵子。


    朱爾典不在乎受損失的是華夏還是日本,讓他惱火的是,作為大英帝國的公使,他的威嚴乃至大不列顛的威嚴受到了挑釁。


    日本人太不識相了。


    就在這時,房間的門被敲響,一名身著洋服的華夏人推開門走進來,將一封電報交給了朱爾典。他是朱爾典在東交民巷官邸的管家,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在朱爾典的官邸服務了五年以上。


    “諸位,”朱爾典看完電報,抬頭說道:“這是北六省發來的電報。”


    包括伊集院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朱爾典手中的電報上。


    “電報上說,對日本銀行的臨時接管實屬無奈,作為戰勝一方,北六省必須保證自己的利益。隻要日本人按照條約規定賠款,北六省軍隊將即刻解除對日本銀行的軍事接管。”


    說到這裏,朱爾典的目光轉向俄國公使,“電報中還提到了此次被波及的其他外資銀行,並對此深表遺憾。”


    “一派胡言!”伊集院公使大聲說道:“借口,通通都是借口!”


    “那麽,”朱爾典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起來,“閣下打算怎麽辦?”難道日本人真打算賴賬?


    “必須給華夏人一個教訓!”伊集院鼓動各國公使,“就像庚子年一樣,組成聯軍出兵,讓這些囂張的華夏人知道,太過得意是會吃苦頭的!”


    眾人麵麵相覷,德國公使和美國公使就像是在看一個精神病一樣看著伊集院,連之前站在日本一邊的俄國公使廓索維茲都用十分不理解的目光看向他,這個日本人當他們都是白癡嗎?


    組成聯軍進攻北六省,虧他能想得出來!


    現在的歐洲局勢如何,眾人心知肚明。在這個關頭組織聯軍,恐怕還沒到華夏,聯軍內部就先打起來了。況且,就算聯軍能夠打敗北六省的軍隊,然後呢?最終獲利的恐怕隻有日本!當然,或許還要加上一個俄國。不過俄國宮廷內傳出消息,沙皇的主要注意力已經徹底轉向歐洲,主張在遠東增兵的德米特裏大公在拉斯普京堅持不懈的讒言和詆毀下失去了沙皇的信任。沙皇會在此時派兵到遠東來嗎?隻要拉斯普京不想讓德米特裏大公重新掌權,丟了自己的腦袋,肯定會大力阻止。


    德美兩國出於自身的利益考慮,也不會在這時出兵,至於法國,高盧雄雞的傳統勢力在華夏西南,千裏迢迢的派兵進攻東北,他們能得到什麽好處?北六省沒有紫禁城,也沒有圓明園。


    英國公使朱爾典鑒於日本這段時間的表現,打算向國內建議,重新考慮大不列顛和日本的結盟關係。華夏目前正處於四分五裂的狀態,南北和談一度中止,就算建成統一政府,恐怕也是政令不通。英國可以重點扶持某個軍閥作為代言人,在北六省接連戰勝俄國和日本之後,在華列強都產生了一個之前從沒有過的念頭,或許,一個強有力的華夏軍閥,比某個外強中幹的國家更有合作價值。


    伊集院意識到目前的情況對自己十分不利,但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太好的辦法。


    終於,在長時間的沉默之後,英國公使朱爾典開口說道:“閣下,我希望日本能夠履行同華夏人簽訂的合約。”


    “什麽?!這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朱爾典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如果日本打算違反條約,我將照會各國,華夏海關不再給予日本商品任何優惠待遇。同時,用於庚子賠款的關稅,屬於日本的那一部分也將交給北六省,抵償此次戰爭賠款。”


    目前華夏海關被歐美列強尤其是英國所控製。朱爾典的話相當於給日本人下達了最後通牒,要麽賠款,要麽,還是賠款。


    各國公使對此都沒有異議,無論如何,受到損失的隻是日本。況且在這些列強眼中,日本就算整天叫嚷著脫亞入歐,也隻是一群穿了文明人衣服的猴子而已。


    朱爾典的決定很快以電報形式傳回了北六省,知道一旦英國施加了壓力,日本人肯定扛不了多久,北六省的大兵們立刻加快從日本銀行搬錢的速度。包括庫存的金條,銀元,甚至各國貨幣都被一掃而空,就連日本銀行發行的銀圓券也沒有放過。有幾個大兵突發奇想,把銀行櫃台和庫房大門也給拆了下來一起搬走。按照那幾個兵哥的話來說,庫房大門是鋼的,櫃台也是好木料,搬回去說不準還有用處。


    這一行動非但沒有受到上峰的批評,反而得到了表揚。於是,在搬空庫房之後,大兵們紛紛幹起了拆遷工作。庫房大門搬走,櫃台搬走,椅子搬走,桌子搬走,連銀行大門都被拆下來搬走。


    總之,以抵押為名義,通通搬走!


    在銀行中工作的日本人和為日本人工作的華夏人也被臨時看管起來。為了防止他們亂說話,往正義的北六省大兵身上潑髒水,李謹言特地吩咐蕭有德一定要千方百計的做通這些人的“思想工作”。


    對日本人實行高壓,敢亂說話,通通死啦死啦地!華夏人則是被區別對待,因生計問題才在日本銀行中幹活,並沒和日本人有太大牽連的,一律好言好語勸說,並保證在北六省官銀號開業之後,可以為他們安排一份工作。至於那些死心塌地跟隨日本人做了漢奸的,通通抓起來!還因此撈到幾條隱藏很深的“大魚”,都是和之前的川口香子一樣,用華夏人身份作為掩護的日本人。


    日本人暫時不能殺,但是這些人,都宰了日本人也沒處說理去。


    白寶琦和財政部的下屬官員一連幾天沒有合眼,不分晝夜的清點從日本銀行“臨時接管”過來的資產,包括金條,銀元以及英鎊,美元和日元,還有一部分德國馬克和盧布,折合大洋總計一千三百五十萬,至於那些被大兵們拆來的門板櫃台什麽的,直接被送進了改建中的北六省軍工廠,鋼鐵可以熔了再利用,木材可以當柴火燒,完整的桌椅板凳,則被送到了城外的臨時收容所。


    這些收容所原本是退伍兵哥們的員工宿舍,在建造工業區的過程中,大量的流民和無家可歸者湧向了關北城,到這裏來找活幹,幫李謹言解決了相當一部分勞動力短缺的問題。他們吃住都在工地,還在工業區外搭建了不少簡陋的窩棚。


    夏秋時節還好,進入十一月,連續幾場大雪,這些人搭建的窩棚根本無法抵擋北方冬季的嚴寒。


    李謹言和陸經理等人商量過後,讓工廠和農場裏的退伍兵搬進已經建好的新房,將工地上的人分批安置進他們之前居住的員工宿舍。並取得了一些工廠老板的同意,將已經建造好卻還沒投入使用的廠房,也暫時用來安置這些人。雖然擠了一些,到底有一處安身之所,不會讓他們被寒冷的北風凍死。


    “房子暫時讓大家住,不過也要約法三章。”李謹言親自查看過安置點後,發現了不少問題,這些問題如果不能解決,這些收容所根本無法支持下去。


    “不許隨地大小便,注意個人衛生。領取的被褥和棉衣都要登記,每天吃飯也要登記。開春後,這些都要從工錢中扣除。”


    不是李謹言苛刻,隻是最近發生在收容所的一些事,讓他明白了何謂升米恩鬥米醜,他必須讓這些人知道,對他們的幫助不是無償的,想要有所得就必須有付出!無償得到的東西總是不會懂得珍惜,當他們意識到吃到嘴裏的饅頭,穿在身上的棉衣和蓋著的棉被都是要花錢的,就不會再隨意糟蹋,也不會故意挑刺抱怨。


    李謹言十分想不通,某些人是哪來的自信,以為他是個好心到白癡的冤大頭?給他們吃住還要給他們錢花?


    對於仍不知道悔改,繼續挑刺冒頭的,李謹言沒有心軟,直接讓跟著他的兵哥將鬧得最厲害的幾個人都揪出來,當著所有人的麵從收容所裏扔出去。


    他不知道這些人是否能活下去,但他必須硬下心腸。


    “大家也看到了,”李謹言表情冰冷“若是不滿意,可以走。別把他人的好心當做理所當然,要想有飯吃有衣服穿有房子住,就得明白自己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這世上,誰也不欠誰的!”


    一句話落,房間裏鴉雀無聲。


    李謹言在離開之前,不忘叫啞叔安排幾個手下看著些人,“最近挑事的都在這群人裏,看著他們,若是再鬧,直接關閉這個收容所。”


    天下可憐的人多了,他的確是想盡自己的一份力,卻不會將自己的好心用在白眼狼身上!他可不想成為那個被蛇咬死的東郭先生。


    啞叔雙手攏在袖子裏,扣在腦袋上的皮帽子邊沿壓在眉毛上,顯得那張沒了鼻子的臉更加駭人,他對李謹言點了點頭,意思是讓李謹言放心,他知道怎麽做。


    “啞叔辦事我放心。”李謹言笑了,鬥篷邊沿上一圈火紅的狐狸毛,愈發襯得他俊秀如玉,眉目如畫。啞叔不由得愣了一下,三少爺,越來越像二老爺了。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的灑落,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雪就沒過了腳踝。這麽大的雪,開車並不安全,李謹言正有些為難,風雪中傳來了陣陣馬蹄聲,像是敲擊在心頭的鼓聲。


    黑色的駿馬,戎裝的騎士,翻飛的黑色鬥篷,像是用濃墨潑灑在天地間的一抹重彩。


    馬隊行到近前,馬上的騎士勒緊韁繩,駿馬抬起兩隻前蹄,發出嘶噅噅的叫聲。


    “少帥。”李謹言笑了,“你怎麽來了?”


    馬上的樓少帥用馬鞭頂了一下帽簷,向李謹言伸出了手。


    “來接你。”


    看著攤在眼前的大手,不知為何,李謹言突然想起了樓少帥到李家下聘時的那天,同樣的大雪漫天,黑色的駿馬,和馬上一身戎裝的軍人……


    “想什麽?”


    “沒有。”李謹言搖搖頭,將手放進了樓少帥的手裏。


    樓少帥略彎下腰,直接將李謹言拉上了馬,抱在身前,“回家。”


    “恩”李謹言攏了攏身上的鬥篷,將臉埋進了樓少帥的懷裏,管他是不是不夠爺們,保暖,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情。


    回到樓家,撣掉衣服上的雪,樓少帥就去了書房。李謹言這才知道,樓少帥是丟下公事特地去城外接他。一瞬間湧上胸口的是什麽滋味,連李謹言自己也說不清楚。


    不過也沒容他多想,就被樓夫人叫了過去,說有事情找他。


    樓夫人剛出月子,臉色紅潤,人也富態不少,見到李謹言,告訴他三天就是樓少帥的生日。


    “虛歲二十一,周歲滿二十。”樓夫人將懷裏的樓二少交給奶媽,“之前原本想給你好好過個生日的,沒想到出了那件事,也沒辦成。幹脆借著逍兒生日一起熱鬧一下。”


    “娘,你拿主意就好。”李謹言說道。


    樓夫人端起桌上的茶杯,輕抿了一口,“我想著,年輕人喜歡新式的東西,逍兒生日那天,就在府裏辦個西式的舞會,如何?”


    “舞會?”


    “是啊。順便邀請各國公使攜夫人參加。”


    邀請幾國公使?


    李謹言沉吟半晌,想起樓少帥告訴他,英國人打算把給日本人的庚子賠款從關稅裏扣下來的事情,果斷一拍大腿,“娘,辦舞會!”他就說,連樓六和樓七小姐出嫁都要按照傳統規矩來辦的樓夫人,怎麽突然想要辦西式舞會了。這樣的場合,不正適合談一些不便於在台麵上說的事情嗎?例如拿出多少籌碼,才能和約翰牛達成協議,更好的坑日本人……


    見李謹言明白了她的意思,樓夫人笑了。不想樓二少在這時醒了過來,咿呀兩聲。李謹言探頭去看,白胖胖的娃娃,睜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扁著小嘴,眼瞅著就要哭起來。


    樓夫人從奶娘的懷裏把孩子接過來拍了拍,見李謹言伸著脖子看,示意他抱抱看。


    “娘……”李謹言看到被送到眼前的樓二少被,差點蹦起來跳到沙發後邊去,讓他抱?他會不會一不小心給捏碎了?


    “伸手。”樓夫人笑著說道:“抱抱看,我年紀大了,以後說不準要你多帶帶他。”


    李謹言沒轍,隻得伸出兩條胳膊,樓夫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將樓二少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裏,然後,整個人都僵硬了。


    “娘……”


    “怎麽了?”


    “好軟。”李謹言想哭,他根本不敢用力氣,這麽一個麵團子似的柔軟生物,會長成樓少帥那樣?


    見李謹言僵硬得不成樣子,樓夫人隻得把樓二少抱回來,“瞧你那點出息。”


    李三少大大鬆了口氣,隻要能遠離那個柔軟生物,說他怎麽樣都成!


    不過……李謹言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樓少帥抱過這個柔軟生物沒有?想象一下樓少帥抱著樓二少的樣子,李謹言打了個激靈,果斷將腦海中的畫麵一次性拉黑。


    不成,太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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