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淨雙手,麵色沉靜,頗為肅穆的接過了紙鶴攜來的素帖,眼光掃過素帖上注明了的日期,便不自覺帶上了些悲憫。


    南莊已經是靠著培養徒弟的喜好多撐了這麽多年,要知道哪怕南莊已有弟子,一百年前正常便也到了該去的時候,正巧三千六百年的歲壽堪稱福緣深厚,南莊自己,想必也是極為滿意的。


    眼見得仲懷卿走近,順手也遞給了他一張。


    不解虞青塵腳下的一塊濕潤,見到這似曾相識的奇怪請帖,仲懷卿想也不想的就接了過來,先是一眼掃到了關鍵的兩個人名,然後就被請帖的內容驚了一驚。


    抬起眼簾來回憶起自家師尊曾經的言語,也知道能夠這麽肯定的發出請帖還要聚一聚的已經算是非常體麵了,倒也能夠理解,隻是想到師傅年歲,不免有些心揪。


    若不是這張請帖,他怕是一時還想不起來,師尊的壽命也就是這幾年間的事情了,之前一月兩三次,一次兩三天的拜訪他自以為是足夠了的,現在看來,仿佛還有些不夠。


    “尊者可知曉當日該有些什麽準備?”


    將素帖收起,語氣頗有些不明。


    “無需刻意準備,像你這種,隻需要稍微哄上一哄,想帶的話帶上什麽過去,也就夠了,若是能夠做得更細一些,大概也就是南莊更高興一點吧。”


    頜首認同,卻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需要攜帶的贈禮便第一時間想到了那架隻是伐好了木料的七弦琴,據說漆料因為材質特殊的原因,還要等些時間才能夠調好呢。


    隻是對於南莊雖然看重卻並不悲痛的態度,像是自己有幸得見流過淚的尊者嗎?


    相比較而言,應該是這次更讓人難以釋然吧,以前不曉得尊者性情還敢妄想,但與尊者越熟便越是疑惑,尊者閉關之前便應該做好了準備才對的啊。


    想到了,便也問出了。


    虞青塵的眉宇稍稍染上惑色,隨即釋然。


    “當時本尊情絲正是將成,千年無思無緒攢下不少雜情,或哭或笑隻消不刻意壓抑便皆是正常,本尊素來皆是自在喜怒,兼之確實悵然,淚下實乃正常。”


    淺笑著開口。


    “若是當初先說的非關故人離緒,而是詼諧喜樂,本來淡淡的事情,本尊亦是會歡喜難言的。”


    一時有些複雜,眨了眨眼,還是不曾脫口而出若不是自己恰巧趕上了尊者情絲誕成,又與潮思觀毫無幹係,還能不能得到這般親昵的權利。


    尊者必是坦白相告,他是知道那個答案的,而若是他想要尊者騙一騙,尊者亦會縱容,但是與其那般,還不如不聞不問,留著些微妙的幻想,對自己也好一些。


    素籠罩衫,深衣曲裾雪白蘭邊,腰無配飾,耳畔光潔,流雲髻端莊秀麗幾隻淡色玉釵妝點,唯一一個鮮亮些的便是一隻珠簪,花上翠鳥風流,無礙於雅潔,倒像是點睛一點。


    虞青塵的著裝素來隨心,她這般隻會給南莊長臉,使人覺得尊者尊重難得,但旁人若也是這種打扮,怕就是毀譽參半,南莊再好的素養再能看淡,也說不上是喜是怒多些。


    仲懷卿穿的便是蘭色淡染,比虞青塵的衣邊要淡,卻一眼看得出是同一種顏色的稀釋,雋遠淺淡,黯然清幽。腰間卻是配了一塊墨痕自生的美玉,冠間也還戴了根紫色的奇異木簪,雖然寡淡,亦很得體。


    忙著招呼完畢後的南莊,一眼看上去便是除了尊者的一身雪白外無一亮色,難免有些想要苦笑。


    他的大限就在今夜子時,這麽多人應邀而來便是不虛此生,但道友們眼中不時劃過的歎息,到讓他覺得自己不是三千六百歲整首時邀友宴飲,風光而去,反是千年便辭,倉促離開一般,就算是自己死去道友祭拜,也未必會比現在更莊重一點了。


    散發披頭,重回俊美模樣,衣襟敞開,做魏晉遺風,饒是眼眶一直紅腫沉默不言的徒兒,也為了這從沒見過的師傅少時風華而瞪大了眼。


    雖說驚奇隻在一瞬,隨後便更是澀重難言,卻也老老實實的撐著雙眼,壓下淚感,記錄住了這師尊從未展現在自己麵前的一麵。


    舉起酒壇砸破,將醇美的液體灑在了身上,通體癲狂,卻難得風流逍遙半點不惹人厭,衣襟沾濕,長發飛舞,望向散亂的衣襟仲懷卿甚至有一瞬間希望尊者直接離去,不要在此看這些。


    虞青塵不知曉仲懷卿的心思,對於眼前一幕也和所有修士一般坦然自若,種種顏色不過轉瞬枯骨,除非實在喜愛,不然何須關注?


    倒是為此想起了南莊當年的風光,不是出關後看到的老頑童性子,而是肆意妄為,逍遙重情的不像個活了千多歲的修士,現下此幕與當年他的作風何其酷似。


    隻除了當時有所收斂然而朝氣透在骨子裏,現在狂放至此卻隱約可見那些勾勾框框。


    還不等南莊先言,便傳來了一聲朗笑,本以為這次必然是遲了的多年老友藍袍紋繪,挑金纏銀,肩繡牡丹,腰間環佩,羽冠垂珠霍然現在麵前笑吟吟看過來。


    這一次居然是無所修飾,真真正正的原貌,也是不好生穿衣,明明規規矩矩,卻給人以莫名的散漫。


    “早猜到汝當以少時浪蕩現於此,餘今日特意同換少兒裝束,烏發原貌以為祝,汝可歡喜?”


    大笑著持住了老友的手,心中激蕩,隻覺得難言難盡。


    “自是歡喜無比,多年未見吾友真容,便縱使君每每改飾不大,吾也將忘矣,今朝得以重現,當為南莊之福,可浮一大白為賀,便駕鶴而去,吾幾無求。”


    重開了一個酒壇,舉杯以敬在場修士,咕嚕嚕灌下後臉麵先紅,瞳孔卻清亮著,真正有了些少年的鮮活模樣。


    果然還是南莊的那位友人最最動他,抿了抿清波酒便算作喝過,同仲懷卿一起尋了處坐下取了張棋局,彼此對弈。


    在座的飲回了酒後便也大多各自尋了自己的事情去做,仲懷卿見狀也放下了心思,對局間看到就連主人翁與自家老友談過幾句後都各自分散,轉而看著他那小徒弟不知道想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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