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白衣素服,立於崖壁,任狂風呼嘯,摧石卷木而不動,風至周邊,不過能微微拂麵,稍動衣袂,不見之前狂姿。眉含清寒,目流倦怠,雪膚烏發,仙姿靜絕,仿佛化虛隻在一瞬。


    采一葉置於額上,踏虛入穀,群妖兀自巡邏顧盼依舊,卻就算接蹱而過,也未能發覺任何蹤跡,一葉障目莫過於此。


    視滿地血腥如無物,纖掌聚風,所過處無不摧枯拉朽,直到所有建築,大半妖族身受重傷方才停下,而被擄來的人族身上則沒有添加半點傷勢。


    樹葉自成齏粉,身姿顯露,遍地詛咒哀嚎皆不入耳,目光淡漠,吐聲冰寒,無他言語,僅一個鎮字,天地扭轉乾坤錯亂,周圍山崖倒塌,而生靈統統被移走,石化巨碑,鎮封在場一切妖族。


    一地人類殘骸被好生翻入土中,巨鍋高架鐵籠統統化作埃塵,僅存的人族不顧身體拜服於地眼含淚珠,也沒有得到多一個的眼神同勸慰。


    廣袖一卷,幸存人族被一應收起,然後身形變幻,已達一方宗門,將這些人族交由修士照顧,自己則又再度遠去,一步千裏,須臾不可見其蹤。


    場景翻轉,歌舞升平,宴飲歡欣,有道人鬢眉盡白而麵容清秀,揮手於庭院招出明月,清輝滿地盈澈可掬,有美人淺笑,素指點地滿院花開燦錦。


    有人做文士打扮,器宇軒昂濃墨點空立時錦繡文章,有人輕吟雅唱,音如天籟曲妙無雙,也有人於桌麵一抹,玉質小幾立刻美食星羅香氣馥鬱,有人將壺高舉,酒液自然分成數縷源源不斷,將那各處杯盞盈滿而不見空。


    舉目皆是容姿俊秀抑或仙風道骨,談笑間才華洋溢神采飛揚,酒至酣時,有人且歌且舞,腰轉至柔,舞姿歎絕。


    一舞作罷滿堂稱彩,遂有秀士裁紙而化佳人,窈窕美貌,華衣貴飾,身姿輕盈,做歌舞侍奉之舉,極盡人意,賞心悅目。


    何等暢快肆意,何等歡欣炫目,滿座輝煌,卻皆不如伊人風采。


    盛會如此,周身素白如舊,眉目沉潛,唇角微勾,放目悄望,無人能與之對視,風華攝人,滿地清輝皆弱與一人之色,素指持杯而不飲,唇彎似喜,而目中寂然清冷依舊,不為歡欣所沾。


    竟是連一絲動容都無,雖然含了淺笑,但是心神全未於盛會所屬,任台下繽紛變動,唇角弧度一如始初。


    與這般場景下,咋看極盡驚豔,後來愈看,則愈能覺其淡漠,久之,雖美絕人寰,姝色不可再得動心搖魄,卻不敢稍加關注,麗色不可暖人,隻能讓人入墜寒窯深淵。


    後來還有淩崖尊者作畫,淩崖尊者題字,淩崖尊者奏樂,淩崖尊者靜坐,淩崖尊者下棋,淩崖尊者論道之類的場景略過。無論是什麽技藝,淩崖尊者都是絕對翹楚,技近乎道,讓人隻能歎服。


    而無論周圍是眾星拱月還是空無一人,無論處在是富貴千丈還是荒淒殘破,隻要視野中有了淩崖尊者的身影,就會被她下意識且無法擺脫的占據大半注意。


    最後落入眼中的感覺,總是隻有一人值得矚目,環境都是清雅涼潔,素淨盈輝的。


    看她一舉一動風姿無二,眉眼間姝麗而靜寂,無論歡樂還是哀戚都無法沾染,哪怕有了一絲動容瞳孔中更多的也是淡漠。


    她的麵上仿佛會喜,會怒,會歎惋,甚至還會安慰,但是眼中冰寒不化,清冷攝人,心神沒有一人一物,喜怒哀樂,都是本能模仿理智判斷真正的感情少之又少。


    況且淩崖尊者麵上有所表情的時候本來也就不多,更多的時候,都是淡淡的,清冷且安靜的與這個世界交流。


    這種淡淡,和後來虞青塵麵上也習慣的淡淡是不一樣的,前者是沒有情緒,沒有喜惡,什麽也不願裝下的淡淡,後者則是因為心中寧靜,或者心情好壞還不足以讓她表現在麵上的淡淡。


    後者哪怕淡淡有時眼中也會喜怒思緒劃過,前者的淡淡,則是基本上什麽沒有,什麽都無法表現的真正漠然。


    出了一身冷汗,強撐著要從夢中清醒,卻做不到,隻能繼續看著,看著無數人前仆後繼如飛蛾撲火,看著淩崖尊者表情依舊漠漠隻是從此避開了大多數那些人的追隨。


    看著一個風姿昳麗光彩照人,修為精湛才學冠絕,麵貌俊秀舉止風流難描難訴的少年,如行雲流水引無數人心思浮動的俊傑。


    一見尊者誤一生。


    尊者確實愛惜他的才華資質,所以避開的愈發徹底,尊者也確實承認他的驚才絕豔,所以哪怕淡漠如斯,偶爾也會有一兩分動容。


    他是第一個被尊者避的如此徹底的人,他也是唯一一個能夠在這種情況下還時不時的與尊者‘偶遇’的人,聽起來很好聽啊,可是任他絞盡腦汁傾盡全力餘生,也不過是讓尊者記住了這麽個人。


    不是以一個十分愛慕自己又才華橫溢優秀的人,而是以一個資質確實好,能為也不差,心機靈巧的人的身份。


    愛慕自己,則隻是天資無比出眾的這個少年的其中一個小小缺陷而已。


    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麵,離曦子確實沒有留下自己的一絲感情,但是哪怕是第二次看到這些畫麵,仲懷卿也依舊感到悲涼且無言,影影綽綽間甚至有些感同身受。


    沒錯,尊者現在是有感情的,對自己也大不相同,不會遇到那種怎麽捂都捂不化的境界,但是看到那比自己優秀了那麽多的前世如此遭遇,他也不得不心寒。


    後麵這個心機靈巧的少年發現了這一點時,道心都幾乎失守,一夜白發,苦苦思索良久,終究舍不得放棄,卻也真的沒有心力去如以往那般追求,也沒有溫度可以去試圖捂化了。


    知道尊者是情絲殘缺後有點釋然,知道自己再無希望也不是尊者從來冷情,但是喜歡已經浸入骨髓,伴著呼吸疼痛,割舍不去。


    放棄了自己的樣貌絕世,不複重顯自己的風姿華彩,老頭兒樣貌鶴發童顏,嬉笑無忌遊戲人間。


    這個人一夜間麵目全非,唯有一顆真心冰涼然而依舊,在知道離曦子徹底放棄並且轉換了自己身份的前提下,那些愛慕果然在尊者眼裏再濃烈也無傷大雅。


    離曦子成功轉型改變了印象,換來的就是知曉緣由的尊者終於將之前的印象加了一個一心癡慕卻不得不無奈放棄,惋惜與一位天才為了自己而遊戲人間不務正業。


    用徹底放棄換來這一點,到底劃不劃得來不是當事人誰知道呢。


    終於醒過來的仲懷卿未發一言卻喉嚨幹啞,比起離曦子記憶中幾乎算得上殘酷而真實的尊者,現在的尊者感情豐滿是哪怕離曦子夢中都未有浮過的,卻讓他在看了之後惶恐,擔憂一下子冰冷冷的尊者才成了真實。


    用二十多年的壽命,一年多的相處與一千多年在離曦子記憶中一遍遍刻印下來的形象相比,實在是太單薄了些,恍若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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