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開往春天的火車。連目的地都如此應景:長春。  他跑過去,將包拿到手,打開一看,那裏頭果然有朱砂和黃紙,冬至大喜,照何遇教過自己的法子,在上麵一筆一劃,寫下明光符。


    手微微抖,越想寫好,就越寫不好,冬至告訴自己冷靜再冷靜,把“大蜘蛛很可怕”和“何遇快要變成黃花菜了”都屏蔽在世界外麵,將書包墊在紙下,盤腿提筆,心無旁騖。


    地麵還在微微震蕩,洞穴裏不時傳來龍吟之聲,電閃雷鳴也一直沒有停歇,可以想象洞穴裏的戰況有多激烈。


    有龍深和看潮生在,龍屍應該一時半會翻不起什麽風浪,但藤川葵是個變數,老鄭肯定攔不住他,對方如果想要龍屍,就會跟龍深他們起衝突……


    何遇很著急,但他還得打起精神應付眼前的北池繪。


    “小美女有沒有男朋友啊?你們神道教不禁止巫女談戀愛吧,日本男人全都那麽矮,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哥哥我啊?”


    何遇閃過大蜘蛛吐來的白絲,反手將短匕劃向北池繪,雖然嬉皮笑臉,但手下卻半點也沒有留情。


    “我記得你們日本神官是可以結婚生孩子的,該不會巫女就要為你們的天照大神奉獻一輩子吧?”


    就算知道何遇故意在激怒她,北池繪還是沒法淡定,怒道:“天照大神是女的!”


    “那也可以搞百合呀!”何遇笑嘻嘻道,趁對方分神,匕刺向北池繪的左肋。


    北池繪急忙閃避,手中小扇一揮,蜘蛛迅從何遇背後爬來,高高抬起鋒利螯肢,朝他後背剁下。


    這個時候,何遇想要躲開,就隻能放棄對北池繪的攻擊。


    但這樣一來,北池繪也會因此解困,反守為攻,而何遇胸口已經疼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他懷疑自己下一刻就會吐血倒地,根本不可能再一鼓作氣攔截北池繪。


    小日本娘們實在太狠毒了,他隻想攔人,對方卻想要他的命!


    何遇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背後的蜘蛛螯肢挾著腥風撲鼻而來。


    就在這時,北池繪揮扇的動作莫名微微一滯。


    正是這一停頓,大蜘蛛也跟著晃動,身形變得模糊。


    何遇持匕送入她的身體。


    北池繪吃痛,踢向何遇,何遇往後避開,踉蹌兩步倒在地上。


    他哈哈大笑,對冬至豎起大拇指:“幹得好!”


    剛才千鈞一,冬至想要跑過去救何遇已經來不及,他急中生智,將寫好的明光符折成三角形,跟兩塊巴掌大的石頭綁在一起,接連砸向北池繪。


    有了符籙的加持,石頭果然突破北池繪的結界防護,直接砸在她身上,給何遇爭取了時間。


    北池繪一口血噴出來,式神大蜘蛛瞬間化為白霧,消散於無形。


    她操縱兩隻式神本來就很吃力,還要在周身設下護身結界,等於把靈力全都揮消耗殆盡,此刻倒在地上,看上去居然有點滄桑。


    冬至跑過來扶起何遇:“你沒事吧!”


    何遇一邊咳嗽一邊捂著胸口,有氣無力道:“本來是有事的,看見這娘們比我還慘,瞬間治愈了!”


    冬至無語。


    北池繪怨毒地瞪著他們倆:“咳咳……老師不會放過你們的!”


    何遇翻白眼:“說狠話誰不會?日本政府想把你們要回去,就等著求爺爺告奶奶吧!”


    “繪子小姐,您沒事吧!”衝鋒衣男跑過來,看見北池繪的樣子,就想對何遇動手。


    “你敢動我一根毫毛,你兩個主子也跑不了!”何遇冷笑,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住手!”北池繪喝住衝鋒衣男,“老師還在裏麵,你快進去看看!”


    話音方落,地麵一陣劇烈搖晃,咆哮聲自洞穴裏傳出,震得所有人耳膜生疼,臉色白。


    冬至想象中的龍吟,應該是悠長清亮,像鳥鳴一樣曼妙,又多了幾分厚重,但現實沒有那麽美好,真正的龍吟比虎嘯更為低沉,但音波更強,傳得更遠,每次都會讓人心頭震顫,有種不由自主跪拜臣服的衝動。


    正當衝鋒衣男想要衝進去時,洞穴上的石塊紛紛往下掉落,伴隨著又一聲咆哮,整個洞穴竟然坍塌下來。


    “老師!”北池繪大驚,掙紮著想要爬起來。


    “糟了,龍屍要出來!”何遇對冬至道,“快,把我的背包拿來!我要布個符陣,你來幫我!”


    冬至手忙腳亂把黃紙朱砂給何遇備齊,結果何遇剛提筆就嘔出一口血,嚇了冬至一大跳。


    轟然作響中,洞穴已經完全坍塌。


    “藤川先生!”衝鋒衣男急得大喊。


    仿佛為了回應他,洞穴倒塌的一瞬間,幾道人影飛躥出來。


    藤川葵坐在雪狼身上被載出來,但雪狼身上血跡斑斑,形狀頹廢,雖然度不減,但眼看就要形體消散的模樣,藤川葵也沒好到哪裏去,身上衣服都有破損,傷痕同樣不少。


    老鄭則是被龍深半拖半拽帶出來的,他手裏的鞭子已經斷了一截,人看上去比藤川葵還要淒慘。


    情況最好的要數龍深了,衣服幾乎完好,臉上也沒什麽傷口,他眉頭緊鎖,手裏還握著一把黑色長劍。


    雖然時機不大對,但冬至依舊免不了心跳漏掉半拍,不合時宜地被蘇了一下。


    好景不長,廢墟嘩啦啦像流沙一般往四周傾塌,似有什麽龐然大物在下麵掙紮翻滾,沒等龍深幾人退開足夠的安全距離,怪物咆哮著破土而出,碩大頭顱從廢墟中冒出來,嘶吼狂怒,與雲雷遙遙呼應,似有引動天地陰陽之威。


    怪物身上沒有皮肉,隻有白骨,眾人定睛一看,才現它竟是一頭骨龍,雙目部位卻鑲著兩團幽幽紅火,隨著脖頸四處轉動,毫無想象中的真龍威嚴,卻是說不出的詭譎恐怖。


    “……這就是龍屍?”麵對如此怪物,不說冬至,連剛才凶悍的衝鋒衣男,也不敢貿然往前半步。


    何遇似乎歎了口氣:“本來已經長眠地下了,不知道是哪個缺德冒煙的,以精血冤魂來祭龍,引動它橫死後殘留軀體的怨氣,你知道畫龍點睛吧?它眼睛裏那兩團火,其實就是催生骨龍複活的血魂怨靈。”


    冬至靈光一閃:“那隻要毀掉兩團火,就能鎮壓它了?”


    何遇隻說了一個字:“難!”


    骨龍的下半身還被押在廢墟之下,它怒吼翻騰著,竭力想要脫困而出,但龍深卻不能讓它得逞,黑色長劍在他手中微微一振,出低沉鳴響。


    龍深足下力,奔向骨龍,視線落在它生前長著逆鱗的位置。


    龍雖已死,殘魂對生前保留相當的記憶,原本生長逆鱗的地方自然沒有逆鱗,但如果被刺中,龍屍依舊會感到痛苦。


    在龍深意圖襲擊骨龍的同時,另一個人也動了。


    藤川葵不想對付骨龍,他想攔住龍深。


    一得到骨龍的消息,他就立馬動身,帶著弟子千裏迢迢從日本過來,甚至不惜動用麻生財團的能量,通過特殊通道,避開中國有關部門的眼線,悄然來到長白山,為的就是將這條骨龍收為式神。到那時,他在日本陰陽道的實力和地位就會上升一大截,成為真正國寶級的陰陽師。


    打著這個主意,哪怕是得罪龍深和他背後的特管局,藤川葵今天也一定要將骨龍收入囊中。


    他手腕一翻,手中多出三張符籙,藤川葵口中默念符咒,將三張符朝龍深擲去。


    輕飄飄的符文在半空就燃燒起來,化作三個小火球,流星般劃向龍深。


    中途不知道從哪躥出一隻大黃貓,一口將三個火球全吞進嘴巴,穩穩落地,又朝藤川葵喵了一聲,露出嘲諷的眼神。


    冬至一下子就認出來,之前給他引路,還叼走魚片的,就是這隻大黃貓。


    隻是現在它好像受了傷,一身皮毛也沒之前那麽鮮亮,走路一瘸一拐。


    龍深沒有理會藤川葵的小動作,徑自掠向骨龍,長劍刺入逆鱗的位置,骨龍咆哮一聲,劇烈扭動頭顱,似要撕咬龍深,卻被對方反手抓住頸骨,一躍站在龍之上,舉起手中長劍,朝骨龍後頸插了下去!


    大黃貓炸起渾身毛,對著藤川葵齜牙咧嘴,警告他不要上前搗亂。


    何遇皺起眉頭,低聲說道:“不好!”


    冬至跟著緊張起來:“怎麽了?”


    何遇飛快道:“我們本來想留著龍屍的,但現在它已與血魂怨氣融合,不殺不行了,那老不死的想要龍屍當式神,一定會阻止我們殺它!”


    說話間,藤川葵已經祭出自己的式神雪狼。


    灰白色猛獸抖擻毛,一躍而起,撲向龍之上的龍深!


    天色晦冥,透著詭譎的紫紅,地麵微微震顫,不祥的陰影籠罩在人心,連連草木也跟著躁動不安。雲層翻湧咆哮,應和骨龍的哀號,似要將世間一切都橫掃殆盡。


    雷光閃爍映著龍深麵若刀削的側臉,他一手抓著龍屍脊骨,一手牢牢握著長劍劍柄,將劍身完全插入龍屍之中,身形穩如磐石,仿佛勝券在握。


    冬至忍不住喊了一聲小心,其他人更是屏息凝神,因為他們都看出來了,龍深根本無暇抽身應付那隻暴起襲擊的雪狼!


    冬至把心提到喉嚨口,一道薑黃色身影如箭離弦般朝雪狼疾射而去,一口咬在雪狼頸上,雪狼被咬中要害,下意識抬爪就把大黃貓拍飛出去,但大黃貓竟不因兩者體形懸殊而心生畏懼,身形穩穩落在石堆上,緊緊盯住雪狼,低聲喵了一下,渾身毛炸起。


    令人驚異的是,雪狼竟似乎隱隱有畏懼之意,反倒往後退了幾步。


    這一幕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冬至忍不住對何遇道:“這貓是老虎變的吧?”


    何遇嘿嘿一笑,扯動傷口,不由齜牙咧嘴:“比老虎還要厲害!”


    冬至聽見處理兩個字,莫名有點緊張:“那我會不會被失憶啊?”


    何遇莫名其妙:“什麽被失憶?”


    冬至道:“美劇和電影裏都這麽演的,但凡看過外星人或什麽不明生物的民眾,被主角的記憶消除棒一照,立馬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何遇大感興趣:“還有這種電影?叫什麽名字,回頭我也去看!”


    冬至道:“叫《黑衣人》,有三部,還有美劇《x檔案》,也是講這一類的,挺出名的啊。”


    何遇摸摸鼻子:“我之前一直在山上,除了修煉就是修煉,兩年前才下山,有點空閑都用在遊戲上了,你說的那種記憶消除棒,目前我還沒見過,不過說不定美國佬真有呢,上回出國交流,我就見過他們不少先進儀器,總局還說要引進,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說著說著又離題萬裏,雖然冬至對他說的內容很感興趣,但還是忙將話題拉回來:“這麽說,你們不會強行消除目擊者的記憶?那要是有人泄露出去怎麽辦?”


    何遇聳肩,一臉沒所謂:“那也得有人相信啊,你出去給別人說你碰見妖怪,和你被下了迷、幻、藥,你覺得別人會相信哪一種?肯定覺得你是個神經病吧!”


    冬至:……好有道理,他竟無法反駁。


    換了半個小時前,有人給他說火車上有妖魔鬼怪,他也會覺得對方是神經病。


    假裝淡定沒幾秒,他又按捺不住滿心好奇,問道:“那些東西是什麽?為什麽會在火車上出現?”


    他本來想問剛才那男人的身份,但對方估計是何遇的領導,這麽問也有些唐突,話到嘴邊,又勉強換成別的問題。


    何遇倒沒有賣關子:“現在還不確定,它們背後可能還有人在操縱,不過這些跟你沒關係,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比較好,免得晚上做噩夢。”


    冬至眨眨眼:“那除了我之外,火車上還有別人遇到過這種怪事嗎?要是我再碰上怎麽辦?”


    “目前為止,生狀況的隻有你一個。”何遇想了想道,“這樣吧,我給你張平安符。”


    說著,他打開自己的背包,往裏頭翻找。


    冬至看著那個毛絨絨的輕鬆熊背包,熊腦袋睜著一對萌萌的綠豆眼,跟自己四目相對。


    “這背包是你的?”


    “對啊,怎麽了?”何遇反問,頭也不抬。


    “我以為是你女朋友的。”冬至幹笑。


    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背著個萌萌的熊包,那畫麵簡直太美。


    何遇幽幽道:“我也想要有個女朋友啊,聽說遊戲公司的女孩子都很漂亮,你要不給我介紹個?”


    冬至撓撓頭:“我要是能給你介紹,自己就不會是單身狗了。”


    那頭何遇找了半天都沒能找到東西,急得滿頭大汗:“我出門前明明放進去了的!也沒像上次一樣當廁紙用掉啊!完了完了,又要被老大罵了!”


    冬至:……


    他突然覺得何遇的符籙效果可能有限。


    “算了算了!”何遇掏出一支筆和一盒朱砂。“沒帶黃紙,先將就一下,你帶紙了嗎?”


    這也能將就?


    冬至從背包裏掏出一疊空白的草稿紙。


    “白紙也可以?”


    “可以,就是效果差一點。”


    何遇接過一張,對半折疊,再裁成原來大約三分之一的尺寸,放在桌子上捋直,打開朱砂盒子,用毛筆蘸了,屏息凝神,低頭寫下一串字符。


    冬至是學美術的,對各種圖案有種天生的敏銳,他現上麵的圖案乍看上去似乎毫無意義,一個圓圈連著一個圓圈,仔細端詳,卻似乎連接出一個又一個生生不息的宇宙洪荒。


    何遇認真的神情就像自己在作什麽絕世名畫。


    車廂裏雖然是深夜,還比較安靜,但不乏有人竊竊私語,車輪在鐵軌上滾動的噪音,何遇心無旁騖,全然不為所動,嘴裏還喃喃自語,聽不清在念什麽。


    最後筆畫長長拖過的瞬間,何遇飛快咬破手指,往符紙上一彈。


    對方動作太快,冬至看見血彈到朱砂筆劃中,似乎還伴隨著金光隱隱掠過一瞬,隨即消失不見。


    何遇一氣嗬成寫好一張符籙,其實也還不到一分鍾的事情,但卻好像過了很久。


    “好了!”


    他長舒口氣,擦掉額頭上的汗,又吹幹符籙,將它折成等邊三角形,遞給冬至。


    “這是明光符,最常見的一種驅邪符,你放在身上,可保靈台一點清明,不受邪魔內侵。”何遇抓抓頭,“本來用黃紙寫是效果最好的,但現在沒有,沒辦法,我已經用我的血加強了符膽,可以稍加彌補一下效果,你帶在身上,最好上廁所也別離身。”


    對方畢竟一片好意,冬至鄭重感謝,把符籙放進口袋裏。


    何遇好像沒心沒肺的樣子,又開始拿出手機玩遊戲,一邊和他聊遊戲開和設置。


    冬至閑得無聊,想起何遇剛剛畫的符,也在草稿上隨意塗鴉。


    何遇餘光一瞥,咦了一聲。


    冬至在畫剛才何遇畫過的符籙,那麽複雜的字符,他居然看一眼,就隨手畫了個七七八八,雖然形似神不似,更談不上效力可言,但已經足夠讓何遇意外的了。


    “我學了一天才畫出來的符,你居然看一眼就會了!”


    “我畢竟有美術功底。”冬至有點小得意,又要保持謙虛,睫毛跟著眼睛上下眨動,甭提多可愛了。


    何遇又羨慕又嫉妒:“還好你沒在我師父手底下,不然我肯定天天被他拿著你念叨!”


    剛說完,他心頭一動:“這樣吧,我把畫明光符的訣竅教給你,下次你可以拿黃紙和朱砂自己畫。”


    冬至躍躍欲試,又有點猶豫道:“那你這樣算不算泄露師門秘密?”


    何遇大手一揮,很是豪爽:“沒事,就一張符而已,誰讓你是我喜歡的作者呢!”


    “人有頭有腳,符也一樣,分符頭,符腹,符膽,符腳,缺一不可,降妖伏魔,保家平安的符文,一般符頭都是敕令,有些符是請神的,還得加上想要請的神明,但各派都有不同秘法,同樣一種符,不同派別也有出入……”


    何遇絮絮叨叨講了一堆,又給他說畫符時的訣竅。


    “畫符經常會失敗,你沒有修習內家功夫,更是事倍功半,剛才隻是能把圖案畫出個輪廓,離注入符膽還遠得很,回頭我再給你畫一遍明光符,你回去之後照著練習,切記畫符的時候,要氣沉丹田,心念合一……”


    冬至虛心請教:“丹田在哪裏?怎麽把氣沉下去?”


    何遇想了想道:“你醞釀一下放屁的感覺,但不要把屁放出來。”


    冬至:……


    何遇道:“普通人畫出來的符,空有符形,沒有符竅,不過你要是真能把這道符原原本本畫出來,就算是空有符形,震懾一般小魔小怪也足夠了。要是下次再碰見那樣的情況,連符也起不了作用,還可以咬破手指,對著虛空畫明光符,隻要定下心,說不定威力還要更大一些。”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轉頭問冬至:“你還是童男吧?”


    冬至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何遇嘿嘿一笑,拍上他的肩膀,擠眉弄眼:“我懂,我懂!是就更好了,你這種生辰,本來就應該注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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