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開往春天的火車。連目的地都如此應景:長春。  老人和少女沒有在意冬至他們這邊的低聲交談,都在抓緊時間閉目養神,似乎想將剛才耗費的精力趕緊養回來。


    他們旁邊的胖子,那個麻生財團的總裁麻生善人,正東張西望,臉色不減緊張,似乎很擔心那些黑霧又回來襲擊。


    衝鋒衣男則不時朝老鄭這邊望來,神情戒備。


    冬至的目光,落在外圍那個抱著桃木劍不放的中年男人身上。


    “拿劍的那個,好像是中國人?”


    老鄭更是不屑了:“那人叫殷槐,是個倒賣文物的二道販子,不知道從哪兒學了些歪門邪道的本事,專門從盜墓賊手裏買文物,再轉賣給外國人。前段時間剛放出來,也在我們的黑名單上,這次跟著那幫日本人進山,能有什麽好事!”


    冬至很驚訝:“長白山上有文物嗎?”


    老鄭搖搖頭,臉色變得凝重:“這附近最近有些異常,我們本來想封山,但上麵覺得情況還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貿然封山反而打草驚蛇,你們剛才碰見的那些黑霧叫潛行夜叉,不是鬼,而是一種噬人精魂的妖魔。”


    受動漫影響,冬至印象裏的夜叉,是很美貌的一個種族,但這些潛行夜叉明顯不是,它們甚至比鬼還要恐怖。他想起火車上遇見的事情,將那名乘務員的死也給老鄭說了。


    老鄭皺眉道:“潛行夜叉隻能在怨氣妖氣深重的地方衍生,長白山以前從沒有過,它們突然冒出來,本身就已經很不尋常了,照你這樣說,背後肯定還有別的原因,說不定是有人刻意將這些邪物放出來,並一路操縱它們。”


    聽出他話語裏的沉重,冬至的心情也不由跟著緊張起來:“何遇他們現在應該也在這山上了?我們等會兒要去找他們嗎?”


    老鄭歎氣,小聲道:“何遇跟龍老大他們是總局的人,早知道他們要來,我們就多等兩天了,我們上山之前還沒得到他們過來的消息,結果現在我跟另一個同事也失散了。”


    冬至震驚道:“難道你們已經在這山上逗留很多天了?”


    老鄭也很鬱悶:“起碼得有四五天了,我一直在搜尋潛行夜叉的來源,可惜至今沒有頭緒。”


    他本來不應該跟冬至說那麽多,但別看老鄭在日本人麵前表現得挺鎮定,心裏實在是憋壞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傾吐一下。


    也就是說,老鄭現在孤身一人,反觀日本人那邊,不僅人多勢眾,而且居心叵測,對方先前客氣,估計大部分是忌憚老鄭背後的特管局,要是知道他落單,說不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給滅了口,順帶連冬至和張行也要倒黴。


    反正荒山野嶺,誰會知道?


    冬至總算知道老鄭的語氣為什麽如此沉重了,他們現在要麵對的,不僅是神出鬼沒的潛行夜叉,目的不明的日本人,可能還有更加神秘莫測的龐大勢力。


    媽媽呀,辭個職出來玩而已,為什麽會攤上這種事!


    同樣是胖子,比起眼前這個居心叵測的財團總裁,他原來那個挑三揀四的項目經理實在是太可愛了,如果這次能平安下山,他一定要回去抱住那胖子親幾口。


    就在這時,殷槐忽然驚喜大叫:“你們看,路開了!”


    原本黑乎乎的森林旁邊,不知何時忽然多了一條小路,看上去像是被踩出來的,眾人誰也沒有動。還是老鄭先上去探了一下,然後讓冬至叫醒張行,跟著他走。


    衝鋒衣男請示藤川葵:“要不我先去探探路?”


    藤川葵搖搖頭:“跟著他們走。”


    兩撥人一前一後在黑暗中步行。


    與此同時,冬至也在小聲問老鄭:“我們要去哪裏?”


    老鄭道:“沿著這條路往上走,能到達山頂,我跟同事約好在那裏見,先上去再說。”


    張行的腳在之前逃命的時候崴了,走路一瘸一拐,冬至見她吃力皺眉,就道:“我背你吧。”


    張行還有點猶豫,冬至已經彎下腰半蹲在前麵,張行隻好趴上去,雙手緊緊搭住他的肩膀。


    冬至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身上,有沒有什麽辟邪的物件?”


    張行一愣:“怎麽了?”


    冬至:“那些魔物會附身人體,為什麽剛才你跟姚斌落單時,卻一直沒有對你下手?”


    被他這麽一說,張行也覺得自己能死裏逃生,未必是巧合,想了想,她從脖子裏掏出一條項鏈。


    “這是我媽從西藏給我帶回來的天珠,算嗎?”話音未落,她又哎呀一聲,“天珠怎麽好像黑了那麽多!”


    冬至籲一口氣,有些明白了:“它剛才可能救了你一命,你好好收著吧。”


    天上沒有月亮,但遠處的閃電時不時將天空映亮,火把在穿行間烈烈燃燒,投下晦暗不明的陰影,夜風將樹葉刮得嘩嘩作響。


    這本該是一個讓人心驚膽戰的夜晚,但看著青年近在咫尺的修長脖頸,手掌下透過衣服隱隱傳來對方的體溫,張行忽然有點想哭。


    “謝謝你。”她小聲道。


    冬至沒有說話,他怕一開口,自己憋著的一口氣泄掉,會把人給摔下來。


    ……因為張行實在是太重了。


    跟一個身材姣好的美女**相親,本來應該產生無數琦念,冬至此刻也的確是滿腦子跟趕路無關的想法——


    肥牛金針菇飯,番茄海鮮麵,炭燒豬頸肉,脆皮叉燒腸粉……


    啊,好餓。


    唯一的一條巧克力早就在身體裏消耗完畢,他隻能用美食來自我激勵,從蒸鳳爪數到蝦餃皇,又開始默念鴛鴦鍋裏的材料。


    就在這時,冬至忽然一陣頭暈眼花。


    他還以為是自己餓過頭沒力氣,誰知眩暈的感覺越來越嚴重,以致於他腳下一軟,直接將張行摔在地上。


    是地麵在搖晃!


    冬至終於反應過來,其他人也大驚失色,紛紛扶住旁邊的樹木。


    老鄭抬頭眺望遠方,脫口而出:“糟了!”


    閃電的頻率越來越高,幾乎再也沒有黑暗的間隔,山頂處幾乎亮作一片,但伴隨而來的卻是越劇烈的地動山搖,隆隆聲似從地底深處傳來,蘊含著莫名的詭異力量,仿佛有什麽即將破開地麵,橫空出世。


    忽然間,一聲咆哮轟然而響,響徹天地,所有人的耳朵都被那一聲震得嗡嗡作響,一時出現耳鳴,完全聽不見其它聲音。


    張行更覺得耳膜刺痛,禁不住大叫一聲,捂住耳朵,卻摸到兩手濕滑,她的耳朵竟然被震出血了。


    老鄭突然瘋了似的往山上跑,那對日本來的陰陽師師徒反應也很快,緊隨其後,很快就幾乎與老鄭並行,藤川葵看著都快七十歲的年紀,居然跑得比他徒弟還快。


    其他人都不知道生了什麽事,隻得跟在後麵跑。


    此時他們距離山頂已經不遠,但越往上,山體的晃動就越厲害,地麵甚至還有裂開的趨勢,石頭滾落下來,雖然不大,砸在人身上,卻隨時都會頭破血流。


    幸好老鄭一路跑,一路揮鞭將不少石頭抽為齏粉,藤川葵也放出自己的式神在前麵開路,為眾人擋去不少麻煩。


    快到山頂的時候,地麵已經晃得眾人完全走不動路了,大家不得不扶住比較粗壯的樹木,免得跟石頭一起滾下去。


    又是一聲咆哮!


    這次比方才動靜更大,即使及時捂住耳朵,聲音依舊穿透手掌刺入耳膜和神經,攪得腦海紊亂,頭痛不止。


    “龍!真龍現身!”殷槐忽然大喊,又哈哈大笑,狀若癲狂:“真的有龍,這裏果然是大龍脈之一,我沒有說錯!”


    冬至忍著腦袋像要被剖開的疼痛抬頭看去,隻見一道頎長雄偉的身影騰空而起,龍形在電閃雷鳴中騰躍遊走,絢麗璀璨,卻又充滿力量的美感,過了一會兒,才化為雲中煙霧,慢慢消散於無形,仿佛與天道搏鬥,至死方休。


    然而龍吟卻未停止,依舊和著雷聲不時響起,隻是沒有之前那麽刺耳了。


    所有人從未見過如此奇幻壯闊的情景,一時都看呆了。


    “完了完了,龍屍出世!”唯有老鄭雙眼直,盯著前方喃喃道。


    壯闊瑰麗的震撼之後,看著眼前狼藉,冬至目瞪口呆。


    原先的樹木與山石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偌大天坑,乍看上去,幾乎比得上小天池了。


    不單是他,眾人對著這個突然之間冒出來的深坑,全都大吃一驚,隻有殷槐很興奮,撞撞跌跌跑向坑邊,雙眼光,哈哈大笑:“我果然沒有料錯,龍脈之處必有真龍!”


    地麵的晃動還在繼續,隻是沒有剛才那麽劇烈了,又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冬至現坑邊不遠處還站著個人,模模糊糊,看不清晰,但當所有人都忙著按住地麵穩住身形的時候,那人卻依舊穩穩站著,仿佛天崩地裂也無畏無懼。


    “誰在那裏!”對方轉過頭,麵朝他們這邊。


    是龍深!


    冬至一下子認出他的聲音,莫名的激動讓他幾乎就要喊出來。


    但老鄭欣喜若狂,比他更快回答:“龍局,是你嗎?我老鄭,東北分局的!”


    骨龍一聲聲咆哮不休,竭力想從土堆裏將下半身掙紮出來,龍雖已死,力量卻依舊足可驚天地泣鬼神,它怒吼著張開血盆大口咬向龍深,誓要將眼前這個阻止它脫離桎梏的障礙一舉鏟除。


    龍深手中的黑色長劍似乎讓骨龍有些忌憚,但有時候劍光斬下,骨龍卻依舊毫無損,撲騰著翻轉騰挪。


    旁邊還有一個藤川葵,每每當龍深快要製勝一擊,他就會從中作梗,出手阻止龍深對骨龍下死手,龍深雖不將藤川葵放在眼裏,但畢竟大敵當前,他無法一心二用。


    龍怒引動天地雷暴,響雷滾滾而來,為戰鬥的勝負又增添一絲變數。


    “娘的,那小日本龜孫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看我何大爺的!”何遇咬牙切齒道,提筆蘸了朱砂開始畫符,結果一張符還沒畫完,他一口血就噴出來,要不是冬至眼明手快扶住他,他整個人就直接往尖銳的石頭上栽了。


    眼看他噴出的那口血都有半杯馬克杯那麽多了,冬至忍不住嘴角抽抽:“要不你歇一會兒吧,龍……老大好像挺有把握的。”


    何遇麵如金紙,有氣無力:“龍本身就是奪天地之造化的生物,能與自然變化契合,被血魂怨氣喂養詐屍的龍更難對付……老大當然很強,但他前段時間受了點傷,劍也不是他用慣的那把,哎!”


    冬至道:“我能做什麽嗎?”


    何遇咽下滿嘴的血腥味,咬咬牙道:“你來幫我畫符吧,我教你口訣手印!”


    冬至覺得自己可能做不好,但事到如今,根本沒有猶豫的餘地。


    美貌的日本少女北池繪盤腿而坐,雙目緊閉,看似正在療傷,她那兩隻式神一左一右盤踞在她身後,偃旗息鼓。


    人龍搏鬥,飛沙走石,天地變色,衝鋒衣男蠢蠢欲動,想要靠近,被眼尖的老鄭現,捏緊半截鞭子冷冷盯住他。


    就在這時,麻生善人啊了一聲,驚恐道:“怪物!那些怪物來了!”


    他是用日語說的,但所有人都能聽出他語氣裏的恐懼,紛紛循聲望去,卻見雷光閃爍之中,一團團灰色半透明的霧氣朝他們飄來,卻令人頭皮麻。


    從它們的外形來看,根本想象不出它們的恐怖之處,但冬至想起火車上那名乘務員的詭異情形,想起賓館裏踮著腳尖走路,後來又去跳樓的客人,還有變得如同行屍走肉的姚斌,整個人頓時置身冰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別愣著了,快來幫我畫符!”何遇道。


    那幾團灰霧不敢靠近龍深與骨龍他們搏鬥的周身,像被龍威所懾,又像有其它所顧忌,但對老鄭這些人,卻毫不客氣,目標明確。


    老鄭餘威猶在,半截鞭子抽下去,灰霧微微震顫,卻沒有像先前那樣破碎消散,僅僅是度減緩片刻,又往前飄去。


    槍聲響起,衝鋒衣男手下的保鏢慘叫一聲,灰霧一點點從他的頭頂沒入,他在地上拚命翻滾掙紮,卻無濟於事,衝鋒衣男連忙朝他胸口開一槍,對方腿腳蹬了幾張,雙眼圓睜沒了動靜,但過了一會兒,身體卻慢慢爬起,僵硬遲緩,衝鋒衣男又開了好幾槍,血從對方身上湧出,他朝衝鋒衣男露出一個猙獰笑容,猛地撲了過去。


    白鶴飛掠而至,將保鏢撲倒,麻生善人跟衝鋒衣男連滾帶爬退到北池繪後麵,驚恐萬分,早已沒了剛才對待冬至和張行的威風。


    何遇在地上布了一個小型陣法,把老鄭一道給圈進來,灰霧隻能在外麵徘徊,卻無法上前一步,但冬至餘光一瞥,現貼在地上的符文都在緩緩變黑,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失去效用。


    他加快手,但越急越亂,已經寫壞了好幾張。


    何遇忽然在他背後拍了一下,冬至現自己耳邊一下子聽不見任何聲音,他抬起頭,場麵依舊混亂,何遇卻朝他作了個手勢,意思是讓他專心寫符,冬至明白對方應該在他身上做了什麽手腳,讓他可以不被耳邊的噪音幹擾。


    他強迫自己定下心,專注眼前的符紙,先在心中模擬符籙圖案,然後一筆一劃畫下符籙,一邊在心中默念口訣:“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五居中宮,製伏凶惡,克伐災危,斬邪滅蹤!”


    符文還是明光符,現在現學其他符籙已經來不及,效果也不會太好,何遇索性就讓他一直畫明光符,隻需背好口訣和手印。畫好之後,冬至雙手結蓮花印,小指抵住符文正中,將一口氣傾吐上去……符籙還是符籙,沒有想象中的紅光一閃,立地飛升。


    冬至有點喪氣,但他知道這才是正常的,何遇說過畫符需要精氣神合一,更何況是新手,根本不可能一蹴而就。


    不過每本小說的開頭總是這樣,主角雖然平平無奇,卻能在危急關頭力挽狂瀾,狂拽酷霸大殺四方,降伏骨龍,在空中抱著龍深緩緩落下,收獲一眾日本人震驚膜拜的眼神……


    純屬想太多了。


    幻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他接連畫壞了二十幾張符,才終於有一張能用的,冬至再接再厲,又畫了若幹張,也不知過了多久,後背驀地被人拍一下,聲音頓如潮水般湧來,仿佛一下子從異次元空間回到現實世界。


    他這才覺自己前胸後背早已大汗淋漓,冷風鑽入衣領,帶來濕漉漉涼意,像是剛跑完五千米似的虛脫無力。


    “你剛才拍我那一下是怎麽回事?”冬至好奇道。


    從畫符到完成,一小時不到的工夫,何遇的臉色又蒼白幾分。


    他們周身的符陣有一部分已經完全焦黑,多虧老鄭守在缺口,才抵擋住潛行夜叉的進攻。


    不過北池繪那邊更不好過,他們沒有符陣,衝鋒衣男和麻生善人隻能依靠北池繪的守護,北池繪原本就傷勢不輕,勉強支撐兩隻式神在戰鬥,左支右絀,比冬至他們這邊還要險象環生。


    “小小的障眼法而已。可以了,八張,勉強能支撐一個符陣!你按照我說的方位去貼符!”何遇對冬至道,指向天坑西北的方位,“逆時針,以骨龍所在為圓心,每張符與圓心相距的半徑盡量不要差太多,小心些!”


    “要不我去吧,小冬畢竟沒經驗!”老鄭主動道。


    何遇睨他一眼:“你現在的傷勢跑起來還沒他快吧?”


    老鄭苦笑。


    “別小看我,宅男也是有春天的!”冬至拍拍老鄭的肩膀安慰道,起身跑向西北方向。


    在他身後,老鄭小聲道:“你小子是想特招他入局是吧?”


    何遇也小聲道:“入不入職,得老大肯,我說了不算,其實我是想幫我師叔收個徒弟,他在畫符上有天賦,不過得等這事兒完了,我問過他老人家的意思再說!”


    龍深與骨龍正在天坑上方激烈交戰,十足一個大型爆炸現場,氣旋盤桓,石塊四濺,冬至一路前行,雖然小心翼翼,仍然不免被波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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