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好一會兒門,正當他忐忑不安的心情不斷加劇時,門的另一頭傳來不小動靜,鐵門居然真的緩緩開出。


    一個腦袋探出來,是個蓬頭垢麵的年輕男人,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渾身濃濃的泡麵味。


    不會找錯地方了吧?冬至有點懷疑。


    他道:“你好,何遇讓我來的,你認識嗎?”


    “何遇?”年輕男人眨了眨眼,慢吞吞道,“總局的何師兄?”


    “對,就是他,魔物在天源大廈現身,他讓我過來報信求援!”冬至急道。


    年輕男人神色一凜:“魔物?是之前林峻說過的那個嗎?”


    冬至點頭道:“對,何遇那邊隻有一個人,恐怕應付不來,你趕緊跟我走吧!”


    對方興奮起來,摩拳擦掌道:“太好了,終於輪到我大幹一番了,你等會兒,我進去拿幾件物什!”


    他變得精神抖擻,轉身就消失在門後。


    冬至跟在他後麵進來,裏麵開著白熾燈,明晃晃的,就是一團雜亂,中間擺著幾張桌子,也像立在垃圾堆中間,令人不忍直視。


    對方翻箱倒櫃不知在找什麽東西,一邊自我介紹道:“我叫張充,出身龍虎山門下,道兄怎麽稱呼?”


    “冬至,節氣那個冬至!”冬至見他慢悠悠的就著急上火,“大哥你快點兒,何遇還等著呢,那魔物很難對付!”


    “急什麽,有我出馬,天塌下來都沒事!”張充滿口打著包票。


    冬至忽然想起何遇交代過的事情,問道:“你們這有沒有一件用五銖錢打造的法器?”


    張充奇怪道:“五銖錢?沒有,我有一把黃銅劍,師門長輩贈與的,你要開開眼界嗎?”


    冬至再三確認:“真的沒有?”


    估計是他的表情太過嚴肅,張充也回答得挺認真:“真沒有,這地方就我和林峻兩個人,他不用劍。”


    冬至:“以前也沒有嗎?”


    張充哂笑,用一副“你看著挺聰明的,怎麽像個傻子”的表情道:“法器是隨身攜帶的,誰會把法器落下等別人拿啊?何師兄從沒來過這裏,怎麽知道這裏會有五銖劍的法器?”


    對啊,何遇是行內人,不可能說出這麽傻的話,還非讓他親自來跑一趟,明知道這一來一回起碼也要三小時……


    冬至如是想道,心頭忽然咯噔一下。


    他是故意的!


    “老何有危險!快,快跟我走!”冬至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拽了張充就往外跑。


    張充還在磨磨蹭蹭:“等等!還有個銅鈴,我把銅鈴也帶走!”


    “來不及了!”冬至吼道,“他騙我說這裏有法器,就是知道對上魔物會極度危險,故意支開我,那魔物殺了很多人,老何身上又有傷,撐不了多久的!”


    張充一愣,終於毫不反抗任他拽出去。


    司機早已等得不耐煩,本想一走了之,又覺得這一趟回去空車,舍不得路費,正在反複糾結,見冬至回來,不由精神一振,聽見“天源大廈”四個字,油門一踩,車子當即飛馳出去。


    希望趕得及!


    冬至心急如焚,暗暗祈禱。


    兩人趕到天源大廈時已經過了十二點,冬至救人心切,拿出幾張百元大鈔往司機手裏一塞,也沒等人家找錢,就跟張充一道心急火燎往頂樓趕。


    天源大廈共有九十多層,就算在本地不是最高的那一棟,也算數一數二的了。最高的九十九層沒有電梯,兩人隻能抵達九十八層,再爬樓梯上去。


    好不容易與天台隻有一門之隔,冬至卻現天台的門死活打不開。


    “明明沒有鎖,怎麽會打不開!”


    “應該是外邊布了結界,看我的!”張充道。


    他從背包裏摸出三根香,用打火機點燃,捏在食中二指之間,抬手立於額前,動作十分嫻熟。


    冬至緊張看著他,一顆心提得高高的。


    隻見張充閉目肅然念道:“三清有靈,帝君在上,龍虎山弟子張充請四方……”


    話未竟,一陣陰風吹來,香燃起的部分齊齊落下。


    香滅了。


    張充傻眼了。


    冬至:……


    “現在怎麽辦!”冬至抓狂道。


    “我再想想辦法!”張充團團轉。


    冬至總算知道之前何遇為什麽瞧不上廣州辦事處的人了,這個張充雖然出身名門,但估計也是因為學藝不精,被師門丟出來曆練的。


    “你的黃銅劍……撕開結界……”


    若有似無的聲音飄起,又是一股陰風飄來。


    “誰!”張充抽劍擋在胸前,警惕地四處張望。


    “我是……程洄……”聲音有氣無力,斷斷續續,聽起來不像是故意要嚇唬他們,而是後繼乏力。


    張充茫然,根本不知道程洄是誰。


    冬至卻知道,他大喜道:“程洄是你嗎,你被何遇救出來了?他現在是不是在天台上,我們要救他!”


    程洄:“打開門……劍……和符……”


    冬至急聲追問:“劍是張充的劍嗎?符又是什麽符!”


    程洄:“明光符……”


    張充猛地一拍腦門,大叫道:“我知道了!用八卦罡法配合疾風咒,不過明光符是閤皂派的吧,我不會啊!”


    冬至忙道:“我會!我來配合你,要怎麽做?”


    張充橫劍當胸:“你看著配合我就可以,最好跟我一起出手,我怕法訣威力不夠!”


    冬至滿臉懵逼,但事到如今,隻得硬著頭皮點點頭:“知道了!”


    張充嘴裏念念有詞,隨著他一聲“敕”,手中黃銅劍點向通道大門,冬至捏著早已準備好的明光符,按照何遇之前教的那樣,配合法訣手印。


    “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五居中宮,製伏凶惡,克伐災危,斬邪滅蹤!”


    劍上紅光一閃,飛掠而出,冬至也將符文狠狠往大門上一貼!


    砰地一聲,大門轟然打開,狂風席卷刮來!


    兩人下意識伏低身體,緊緊扶著牆壁。


    天台上光亮大盛,徐宛站在中央,猶如萬眾矚目的存在,而何遇正好被打飛出去,狠狠摔落在地,怎麽看怎麽狼狽。


    “又來了兩個人,可惜都不是我要的。”徐宛的目光從冬至張充兩人身上掃過,笑吟吟道,視線最終落在何遇身上。


    “還是你最好了。”


    聽這溫柔似水的眼神和語調,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對何遇有非分之想。


    徐宛穿著一身火紅色的連衣裙,及腰長迎風狂舞,饒有風姿,除了眼睛充血之外,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殺人無數的惡魔。


    “我他媽,讓你們,不要來,你們還,非得來!”何遇粗喘著氣,對冬至他們破口大罵,胸前手臂都在流血,看上去狼狽不堪。


    但他一隻手背在身後,卻對他們作了一個手勢。


    冬至會意,手在兜裏悄悄捏住符文。


    張充舉劍喝道:“妖孽!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伴隨話音,他飛身而去,可還沒碰到徐宛的衣角,後者抬手一揮,張充整個人直接被掀翻後仰,連帶手中的黃銅劍也掉落在地。


    冬至、何遇:……


    自我感覺良好的張充,簡直無法相信一招之內就被敵人放倒的事實,他看著自己空蕩蕩的雙手,一臉呆滯。


    “那些老家夥都死光了嗎,現在盡派你們這些垃圾來應付!”徐宛冷哼一聲,五指一伸一引,四周狂風霧氣隨心所欲,倏地凝聚於她的掌心,又隨著她突然鬆手,朝摔倒在地上的張充奔湧而去。


    “閃開!”何遇大聲吼道。


    張充反應還不算慢,就地往旁邊滾去。


    下一秒,狂風挾著霧氣從他剛才跌坐的地方掠過,水泥地麵多出五道深痕,看上去像是被野獸利爪撓過。


    張充滿以為魔物盯上自己了,他手慢腳亂爬向黃銅劍,將其撿起來,嘴裏一邊念著五雷咒,想要請天雷來劈死這妖孽,誰知念了半天,頭頂夜空連顏色都沒變一下,也不知是他學藝不精,還是這妖孽太強大。


    他絕望地現,師門沒有說錯,自己果然是個誌大才疏之輩。


    張充被趕下山時,信誓旦旦要幹出一番事業,讓師門長輩刮目相看,對被安排在廣州辦事處這個閑職上很不滿,但事實是,這個職位無比適合他。同樣出身道統,同樣是年輕一輩的弟子,他根本比不上何遇一個手指頭。


    在場所有人裏,唯一能夠抗衡魔物的,隻有何遇。


    還是受傷了的何遇。


    徐宛的目標,自始至終都在何遇身上。


    張充感覺自己的尊嚴受到了侮辱。


    他大喝一聲,手掐法訣,持劍衝向正在對付何遇的徐宛。


    紙張被撕裂的聲音放大響起,黃銅劍在狂風外圍撕開一道突破口!


    張充大喜,握緊長劍,高聲念出祛邪咒,朝徐宛後背刺去。


    冬至正在天台上不動聲色地走位。


    他躲在燈光照射不到的陰影裏,以徐宛為圓心,正悄悄布下一個八卦陣。


    這是在長白山上協助龍深收服骨龍的陣法,經過上次的激戰,和事後何遇的□□,他布陣的熟練度上升不是一點半點。


    一手小羅盤定方位,一手符籙擺乾坤,這個八卦陣比上次的效果還要更加強一些。


    以後要是他也能出人頭地,就給這個陣法起名叫冬至陰陽八卦陣好了。


    還是冬至乾坤無敵八卦陣更好聽一點?


    這時,何遇一口心頭血噴在符文上,引來天源大廈上空八方雲動,悶雷轟響。


    冬至嚇一大跳,忙把胡思亂想的心神拉回來,在羅盤磁針指向的方位布下符文,又奔往下一個方位。


    麵對頭頂天雷,徐宛視若無睹,嗤之以鼻:“連五雷轟頂都沒有,這麽點幹雷能做什麽!看來小哥哥是真的沒力氣了,不如乖乖給我做替身吧!”


    她右手一揮,身後快要近身的張充又一次被甩出去,腦袋直接撞上牆壁,摔了個血流滿麵,生死不知。


    “現在這具軀殼用起來一點都不得勁,我還是更喜歡你這樣血氣充足的修行者!”


    徐宛笑眯眯道,雙手往外一推,狂風朝四麵八方湧去,無形結界竟擋住頭頂劈下來的雷電。


    紫電順著結界滑向旁邊,朝冬至頭頂劈下。


    “閃開!!!”


    冬至正頂著狂風在布置倒數第二個方位的符陣,耳邊雷聲陣陣已成習慣,他壓根沒有料到這道閃電是衝著自己來的。


    等到察覺不對勁時,何遇的吼聲正好響起,冬至抬起頭,眼睛差點被電光閃瞎。


    要躲開!


    他腦海裏冒出這個念頭,但身體反應卻慢了半拍,眼看就要被活活劈成焦炭,他的視線之內多了一道白色。


    確切地說,是一道白綾隔開了他與雷電。


    天雷將白綾徹底震碎,冬至的腰隨即被一股大力卷起,生生拖向一旁!


    他重重摔倒在地,鼻子還縈繞著燒焦的味道,掌心跟地麵用力摩擦而火辣辣疼痛,但總算撿回一條小命。


    千鈞一之際,有人救了自己!


    冬至朝白綾來源望去,便見一名古裝女子落在他身前。


    襟帶飄揚,白衣若仙,宛如天女從九霄降下,清冷豔絕,灼灼耀眼。


    下一刻,仙女輕啟朱唇。


    “何遇你想死嗎!你以為你是你們閤皂派掌教啊,對付人魔也敢單槍匹馬過來,還拉普通人墊背!要不是老子及時趕到,你們現在就團滅了知道嗎!”


    冬至:……


    他對仙女的遐想瞬間幻滅。


    何遇顯然與來者極為熟稔,聞言立馬反唇相譏:“你要是早點來,我們怎麽會變成這樣,還不是都怪你!”


    冬至看見他一邊說,手指一邊朝自己這邊微微一點,立時反應過來,又悄悄挪動身體,往最後一個方位移動。


    徐宛眯起眼打量古裝女子,片刻之後搖搖頭:“空有其神,金筋鐵骨,沒用,我不要這種。”


    女子冷笑:“堂堂人魔竟然隱匿在凡人的軀殼裏,你不覺得丟人嗎?”


    “我又不是人,丟不丟人隻是人類的想法,你再像人,也不是人!”徐宛桀桀怪笑,那聲音竟不像是從她身軀裏出來似的。


    她抬起手,指向何遇:“我要的不是你,把那個男的留下,你們可以走!”


    古裝女子現對方說話時,另一隻手正慢慢蜷起,白皙手指變得青紫交加,越來越濃的黑霧在她掌中凝聚成形。


    反派死於話多,但徐宛明顯不是在跟他們閑話家常,而是她也需要時間來凝聚魔力,所以故意在拖延時間!


    女子不再猶豫,從袖中拿出一麵鏡子放在身前,頭頂雷電不斷劈下,竟悉數被鏡麵吸收,鏡麵泛起波瀾,隨即化作一道金光,衝天而起!


    另外一邊,冬至迎著狂風,艱難地匍匐前進,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中符文往最後一個方位貼上!


    明光八卦符陣徹底完成!


    不知何時,何遇一手抓著張充的黃銅劍,一手捏訣,吐著血念咒,將天雷引到徐宛頭頂,轟然劈下!


    張充扶著腦袋在牆角慢慢醒轉,臉色迷茫,還不知戰況生到何等境地。


    霎時間,雷電與鏡麵金光與八卦符陣互為呼應,四麵八方,天地動容!


    雲間天雷湧動,猶如仙人渡劫,地上狂風呼嘯,恍若末世來臨!


    此刻若有人在地麵上看,就會現天源大廈上空正有黑洞若旋渦緩緩轉動,在電閃雷鳴的映照下幾成紫色,景象詭譎震撼莫名。


    然而身在樓頂的冬至,完全感覺自己是在生死之間徘徊,被他們所引誘激怒的天地之威是如此巨大,以致於凡人不得不在夾縫中苦苦求生,祈望上蒼一念之仁。


    雷聲幾乎震聾所有人的耳朵,金光幾乎閃瞎所有人的眼睛,徐宛周身的結界轟然破碎!


    她的身軀在符陣與天雷的掃蕩和禁錮中被粉碎殆盡!


    鏡麵金光將這些傷害都悉數壓製收攏在天源大廈的範圍內,沒有令光波或音波再進一步外擴,把傷害降到最低。


    不知過了多久,冬至感覺周遭漸漸平靜下來,亮光消失,雷聲退卻。


    他的耳朵嗡嗡作響,眼睛也在剛經曆過強光的不適中。


    徐宛消失的地方屍骨無存,地麵上隻有被雷電擊中過的焦黑痕跡和打鬥時破壞的狼藉。


    眾人虛脫地倒在地上,古裝女子也不例外,她的臉色煞白,比何遇好不了多少。


    “她是真死了?”


    良久,冬至喘著氣,問出一句。


    眾人費盡力氣,九死一生,終於將魔物消滅,但他卻有種猶墜夢中的不真切感。


    披著徐宛人皮的惡魔,就消失得徹徹底底,不再為禍人間了?


    何遇的嘴角又有鮮血溢出,估計是沒力氣回答他了。


    古裝女子卻道:“她之前以人命填築怨氣血魂來喚醒龍屍,結果龍屍被你們滅了,她也受了重創,否則這次也不至於這麽容易就被我們拿下!”


    這叫容易……


    冬至放眼望去,除了自己虛脫無力,全身多處擦傷以外,張充滿頭鮮血都幹涸了,看上去越猙獰,何遇更不用說,在場最慘的就屬他了,剛才與徐宛鬥法,連心頭血也噴了出來,現在躺在地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奄奄一息,出氣多入氣少。


    唯一好些的是古裝女子,她倚靠在牆上,還有空拿出手機……


    自拍???


    冬至:……


    擺好pose來個三連拍,古裝女子注意到冬至正傻傻看著自己,聲音不由提高八度。


    “何遇你個傻逼,跟人魔鬥法還把普通人帶上來?!”


    何遇的回應就是翻了個白眼。


    冬至:“呃,這位小姐姐你好,我叫冬至。”


    古裝女子對他說話的語氣明顯緩和許多:“剛才的八卦符陣是你擺的?”


    冬至點點頭,靦腆道:“何遇教的,幸好沒拖後腿。”


    “表現挺不錯。”古裝女子一撩頭,“我叫唐淨,唐朝的唐,幹淨的淨。”


    “唐姐姐好。”冬至乖巧喊人。


    “乖。”古裝女子很滿意。“叫唐哥。”


    冬至艱難道:“……唐哥。”


    何遇虛弱問道:“老大怎麽會讓你過來的?”


    唐淨沒好氣:“你以為我想嗎,我正在動漫節上參加cosp1ay,被龍局一個奪命連環ca11催得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趕過來了!”


    何遇酸酸道:“老大對你可真是信任啊,他明知道我身上有傷,還隻派了你一個人過來,萬一你頂不住,咱們今晚可全要交代在這裏了!”


    唐淨冷笑:“看來你也不是傷得很重嘛,還有力氣吃醋!你想讓老大親自過來英雄救醜,那也得看看北京跟這邊的距離,加上來回機場的路程和塞車,等他過來,你們黃花菜都涼了!”


    何遇怒道:“什麽叫英雄救醜,你自己去街上找找,像老子這麽帥的男人還有幾個!”


    冬至有氣無力道:“你們別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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