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絕巔上,刀劍封天之役已至終局時刻。


    而其他各處戰場的爭鬥,也漸漸塵埃落定。


    九幽深淵旁,春秋劍闕對壘地獄道的戰局,此刻,已是壓倒性的屠戮。


    劍皇之威,所向披靡,地獄滅罪陣被破後,地獄道道主桑魅在越蒼穹劍下也早已心神俱喪,隻寄望著六道輪回,周而複始,能夠再開地獄滅罪陣,這才吊著最後一點膽氣。


    但多撐了一刻鍾,等來的卻是天道不複,六道盡破的結局。所以,當察覺六道輪回大陣並未輪回複始的那一刻,桑魅毫不猶豫,轉身就逃!


    而她一逃,地獄道軍心立潰,哪個還敢戰?


    便見地獄道道眾散如鳥獸,退潮般向九幽深淵方向逃去,隻恨爹媽少生兩條腿。


    其實之前在地獄滅罪陣中,仗持著陣法壓製,地獄道已將春秋劍闕的戰力消耗甚多,加上九幽深淵周遭能可溝通幽冥,更令地獄道占盡地利。


    若前軍變後軍,互為掩映,徐徐而退,縱然春秋劍闕有越蒼穹這等絕頂高手,地獄道也可保全戰力,敗而不潰。


    可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地獄滅罪陣先破,六道輪回陣又破,此時地獄道道眾銳氣已折,膽氣盡喪,哪比得上春秋劍闕這批必勝哀兵?


    雖都知要有人殿後掩護,其餘道眾才有撤退的機會,但連地獄道道主都跑得比誰都快,本就天性涼薄的地獄道眾誰會願意做那殿後之人?


    但他們卻驚覺,自己不想斷後,也得斷後!


    與萬鬼殃雲融為一體的桑魅轉身逃走之際,身形亦在己方陣營擴散,殃雲之軀化作陰風陣陣,鬼霧溟溟,席卷同樣在逃亡的麾下地獄道道眾,不禦敵,反吞己,經行之處,遍聞災殃。


    「啊啊啊啊啊,道主,你做什麽?」


    「放開我,放開我!」


    「桑魅,你這賊婆娘,想硬吞了我們?你瘋了!」


    伴隨殃雲彌漫,淒厲的哀嚎聲、掙紮聲、咒罵聲此起彼伏,在黑色雲氣中層層疊疊響起。


    地獄道道眾一個個如受桎梏,功力稍低的更是連魂體都保不住,他們魂體似被一隻隻大手硬生生從它們軀體中拔出,亂七八糟的揉按到萬鬼殃雲中!


    桑魅一馬當先的向九幽深淵方向逃去,可她經行「過境」之處,眾多地獄道道眾魂體卻被萬鬼殃雲強行吸納。


    他們魂靈痛苦而絕望的嘶吼著,哭叫著,撕心裂肺、聒人耳膜,它們魂體交疊、蟠結、蠕動,組成畸形可怖的怪物,然後身不由己的迎擊向追殺而來的春秋劍闕之人。


    作為從上過時代苟活下來的桑魅,若有什麽是她最擅長的,那一定是她偷生避死的逃亡手段。


    她深知逃亡的要點不在於逃得比追兵快,而在於逃得比自己同夥快。


    九幽深淵就在不遠前方,隻要足夠多的地獄道道眾能以魂靈替她擋下春秋劍闕的劍鋒,她便能經由九幽深淵遁入幽冥,逃過此劫。


    雖說短時間內強納大量魂體,不但會大損修為,更將造成神魂中眾多意識的劇烈衝突,使她失去自我,瀕臨崩潰。


    但這不算什麽,反正冗雜的魂靈很快就會被春秋劍闕殺盡,屆時她還能回歸真我。


    至於修為大損,更是不值得考慮的問題,修為損傷還可以再練,性命沒了就一切皆休,隻要活下去,隻要活下去!


    感應強烈的求生意念,將萬鬼殃雲噬魂之力催上極端。


    一瞬間,更多魂靈被吸納入殃雲之中,鬼潮如浪,反撲而至。


    猙獰鬼物在桑魅強行驅使下,無識無智,隻知吞噬眼前活物。


    衝在最前的春秋劍闕弟子,一時措手不及,


    竟反被鬼潮吞沒。


    借此牽製,桑魅又往前竄行了數十步,離九幽深淵越來越近。


    此時,卻聞一聲冷哼,攝人心神,隨後,鬼霧彌漫的灰蒙天地再現破曉金芒。


    越蒼穹身不動,劍意彌空,鋒芒無鑄,璀璨無匹的劍氣沛然而出,掃澄玉宇之勢撞向殃雲鬼霧。


    「滋滋滋!」


    伴隨著烈陽炙烤之聲,無數魂靈在黃金劍芒下被瞬間蒸騰。


    「啊啊啊啊!」桑魅發出痛苦淒厲的慘叫,叫聲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好似萬千魂靈同聲哀嚎。


    將殃雲之身彌漫開來,固然能更快汲取魂靈,卻也讓她的身軀成了一個龐大的劍靶,無法回避越蒼穹的無盡劍氣,每一擊都讓她承受著撕裂魂靈的痛楚。


    但桑魅再怎麽撕心裂肺的哭嚎,身形卻半分不停,兀自前行,離九幽深淵越來越近,五十丈、三十丈、二十丈……


    萬鬼殃雲被無數劍氣撕扯、分割,不斷有靈魂在黃金劍芒下湮滅。


    殃雲之體已是千瘡百孔,剩餘魂氣萎縮聚集,桑魅的形體已縮得隻有常人大小,而九幽深淵也已近在咫尺。


    「雜質」不斷被清理,也讓她的「本我」越來越清晰,求生的執念也越熾烈。


    是了,她要活下去,還要以最美的姿態活下去。


    所以剝下她無數少女緞子般光滑細膩的肌膚,用少女們最最美麗的部位拚湊近乎完美的身軀,沐浴著她們芬芳的鮮血讓自己保持青春不老……


    因為她曾有過約定。


    如今滿身罪孽的地獄道道主,曾經也隻是鄉野白花般的純淨少女,有著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鄰家哥哥。


    隻是戰亂頻頻,不得安寧,鄰家的哥哥被迫披上戎裝,送他出征的那一晚,她穿著阿娘的舊嫁衣在柳梢頭等他,與他許下約定……


    「叮!」


    鏘然一聲,驚醒陳年舊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回憶,但不是每段回憶都值得被長篇大論的銘記。


    一道劍氣從桑魅後心刺入,卻不像之前那樣透穿而過,而是發出金鐵交鳴的聲音。


    一塊令牌般的東西從桑魅心口位置被擊出,打著旋的墜入近在咫尺的九幽深淵中。


    那是控製萬鬼殃雲的陰兵虎符,也是桑魅殃雲之體的核心。


    桑魅的魂體失了支撐,頹然坍塌。


    什麽過往、什麽回憶,在這一瞬紛紛遠去,她所有的力量都失去,魂體潰不成形。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如一隻蟲子一般,向前方蠕動著,一點一點,向九幽深淵挪去。


    直到她爬行經過倒插在地的一片斷刃……


    雪亮劍刃,映照出一個扭曲、醜陋、蒼老的靈魂,那是翦除一切雜質後,屬於她的最真實的形態。


    「啊啊啊啊啊啊啊!」


    桑魅並未再受劍擊,卻發出比之前萬劍穿身時還有淒厲的哀嚎。


    她像蟲豸一樣將身體蜷縮成一團,好像躲避他人目光般,不讓人看她現在的樣子,不斷蜷縮,越蜷越小,直至將自己縮成一片虛無。


    可其實,戰場之中,並未有太多人向她投注眼神。


    地獄道道主桑魅,魂飛魄散於並不存在的目光之中……


    -=


    與此同時,畜生道所在戰場,戰局亦已明朗。


    六道輪回陣被破、畜生斷念陣不存,正道之人一個個從斷智絕念的狀態中恢複過來。


    先前陣中失去智慧,令正道一幹人等本色盡顯,有人蜷縮躲避,有人盲目逃遁,有人甚至嚇得失禁……


    此時重拾靈智,回想前事,更是羞惱交加,已近


    乎殺人滅口的心態,誓要將看過他們醜態的畜生道道眾殺盡。


    失去陣法加持,畜生道優勢不在,人數上的巨大懸殊,讓他們在攻勢之下幾近潰退,唯有寄望戰場正中的道主。


    而戰場正中,卻是一番好殺!


    殺劍凶,獸刀狂,「物盛當殺」賀孤窮,一對「畜生道主」萬獸春。


    當時刀劍兩大高手極端交會,一者殺機凜冽,一者凶悍難當,唯聞刀劍交擊,金鐵之聲不絕於耳,兩道強者經行之處,宛若刀劍風暴肆意狂卷,摧枯拉朽,周遭屋舍頃刻粉碎,激飛四散。


    這場神哭鬼懼的廝殺從陣中鬥到了陣破,陣法破時,賀孤窮恢複清明,但手中之劍殺意絲毫不減。


    還是殺,唯有殺,賀孤窮戰意越濃,殺機越盛,眼前之人,是罕世難逢的強敵,殺神劍章肆意盡展,葬送強敵於殺劍之下,那便是賀孤窮最大的敬意!


    萬獸春卻不能似賀孤窮般心無旁騖,手下道眾的慘嚎不絕於耳,令他在交戰之聲仍眼觀八方,搜尋破局之法。


    此時,卻見兩團物體伴隨破風之聲擲來,伴隨的還有雄渾一聲。


    「六道輪回大陣已破,爾等敗局已定,跪地投降者免死,負隅頑抗者皆誅!」


    萬獸春定睛看清擲來的那兩團事物,頓覺眥目欲裂,被擲來的不是別的,而是四大獸神中猙獰、五方獸使中金烏的頭顱。


    猙獰和金烏,皆是在場道眾中僅次於他的高手,他們的敗亡,證明著戰局再難挽回。


    而將頭顱擲來的,乃是萬仙盟的代理盟主道奇先生,便見他滿身鮮血淋漓,左臂齊肘斷去,但沉步走來,揚聲勸降,仍有懾人氣勢。


    傾頹的戰局盡入眼中,令萬獸春心中怒極恨極。


    若非先前陣中遇上賀孤窮這個異類,被這有腦無腦沒多大差別的殺胚拖住,他本可以盡情的獵殺正道之人,最大程度的消耗正道戰力。


    那樣,此時戰局也許就不會這般慘烈。


    心中恨火難消,萬獸春獸元猛催,手中邪刀「凶牙咬」斜指天穹,霎時凶氣飆走,強風呼嘯,惡獸麒麟法相咆哮而出。


    世道沉淪,仁獸墮惡,麒麟凶相匯於刀上,如惡獸出閘,化作墜世一擊,正是他的刀中絕式——「舉世衣冠盡禽獸」。


    憤世嫉俗之招,人心炎涼之式,刀盡經行之處,被擲來的猙獰、金烏的頭顱盡化齏粉,萬獸春寧願讓他們的頭顱消散刀下,也不願把留給正道,讓他們受那懸首示眾之辱。


    而凶刀所至,地裂石摧,賀孤窮挺劍應招,便聞震天一響,聲波驚嘯,賀孤窮連退數步,才卸去刀上雄勁。


    而萬獸春亦借著反震,躍至一處屋頂之上,揚聲高呼道:「不必相信這些家夥的屁話,想活,就自己殺出條路!」


    聲浪一吼,如萬獸奔騰,震得每個人雙耳聒鳴,畜生道道主萬獸春立於簷頂,化身麒麟惡相的他雄壯身軀遮擋天空,誰能想到原本佝僂畸形的怪胎,此時也能宛若頂天立地的巨神,廣天闊地間,隻聞他朗聲道。


    「畜生崽子們,我曾許你們這群怪物一個不受歧視,盡享天日的世界,但我要食言了,現在這世道,終究還是要套著一層人皮才能存活,所以滾吧,滾回南疆的深山老林中,去投靠那個老不死的蛤蟆,夾緊卵蛋,縮緊尾巴,繼續像以前那樣苟延殘喘的活下去,然後,吮爪磨牙的等著……」


    萬獸春下指的刀尖居高臨下的劃過在場正道眾人,凜凜威勢所迫,一時竟無人敢打斷他的言語,而他神態睥睨道:「這幫所謂正道之人的吃相會越來越難看,終有一日,他們忍不住會撕去自己那身礙事的人皮,等到禮崩樂壞,禽獸遍地那一日,還會有人帶你們殺回來!」


    話音落時,


    萬獸春忽起一掌,雄厚掌力擊向後方殿堂,便聞轟然一響,後方大殿竟被擊出一處地穴。


    這是他之前與楚白牛一同鑽研肢體續接之法的地宮,先前雖經應飛揚一番大鬧後而垮塌,但這段時間已重新鑿通,更開辟出一條通往山下的暗道,這便是他留給畜生道的退路。


    畜生道道眾見狀,立時向地宮方向湧去。


    「別想逃,殺!」正道之人反應過來,立時揮刃再向畜生道道眾殺去。


    「殺你娘親!」萬獸春一刀橫出,追的最急的幾人瞬間被攔腰斬斷。


    此時氣機一凜,殺劍再現,賀孤窮再出森然之式,直取萬獸春胸膛,而比劍刃更冷冽的是他的話語。「殺神劍章之前,你還敢分心他顧?」


    同為當世高手,酣戰一場,已令賀孤窮對萬獸春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出於敬意,賀孤窮方才沒有打斷萬獸春的言語,讓他把話說完,權當遺言。


    可萬獸春卻不與他再決生死,反而向其他人出刀,令賀孤窮心生不悅,劍氣橫溢,更添幾分酷殺。


    而萬獸春卻哈哈大笑:「戰場廝殺,你道是單打獨鬥嗎?不用多想,你們齊來吧!」


    便見他凶刀漫卷,如猛獸出閘,硬接賀孤窮殺劍同時,氣勁四溢狂飆,反將更多正道之人攜裹入刀氣範圍。


    力分則弱,萬獸春胸膛立受賀孤窮一劍,但狂卷而出的刀氣卻如噬身猛獸,將靠近的追兵撕扯成碎片。


    賀孤窮雖一招得手,卻更不自在,無名之火躥升腦門,怒道:「礙事者滾開!」


    說話間,氣勁透體而出,接近之人不論敵我,盡數被震得飛退。隨即,殺劍一化萬千,再攻萬獸春。


    萬獸春有心為道眾斷後,戰團偏往追兵多的地方引,賀孤窮亦非善男信女,殺性起時,哪有那麽多顧忌?


    二人一者凶,一者狠,所經之處,宛若煞星降臨,盡是血雨腥風。


    一時間,正道避之唯恐不及,竟不約而同的遠離他們,不敢上前,隻圍剿著那些還在包圍中,無法撤離的畜生道道眾。


    而另一批的畜生道道眾已在萬獸春的掩護下,往地宮通道中鑽去。


    正道之人有心追殺,但交戰中的殺劍凶刀,劍氣刀芒迸射四溢,宛若生死劃界,功力不及者誰也不敢輕越雷池。


    賀孤窮亦知萬獸春分心斷後,但難得遇上對手,也不願舍棄這場好鬥,便聞他清嘯一聲,攜衝天劍意縱身半空,提元凝氣間,已是極招上手,誓要逼得萬獸春無暇分心,全神應對。


    劍翼開,殺神現,衝天殺意,凜冽劍威,令飛雪為之冷凝,空氣為之不流。


    感應賀孤窮極招將出,萬獸春麵色一凝,獸元澎湃呼嘯,亦以極招應對。


    畜生道主右擎凶刀向天,凝凶戾邪能,左按獸爪向地,聚蠻荒巨力,刹那間,天地宛若萬千禽鳴獸嘯,駭人心神,正是刀掌雙絕齊出,一纓秋殺萬物之劍!


    功法同走殺伐一路,二人皆是有攻無守,敵強,我便更強!


    功力凝聚隻在一瞬,隨即,是殺神降世,是惡麒襲天,兩股不世雄力以摧枯拉朽之勢,向彼此轟然撞去。


    卻在此時,一道身影如一羽翩然,輕飄飄的在萬獸春背後印了一掌,混不著力,沾衣即走。


    在場正道中,至少還有一人,有能力輕涉兩大高手的戰團,他隱忍至今,隻等萬獸春全力應招,心無旁騖之際,才出其不意的出手,擊出這決定戰局的關鍵一擊。


    看似輕輕一擊,萬獸春的刀掌之勢卻登時一潰,空門大開。


    而賀孤窮亦已收勢不及,無匹殺劍勢如破竹,直入萬獸春胸膛,伴隨一抹飄散紅雨,萬獸春被一劍刺落,「嘭」得砸出一個碩大雪坑。


    砸得紛揚而起的積雪,宣告本該是棋逢對手的一戰,卻已最不體麵的結局收場。


    而那偷襲者麵色如常,毫無愧態。便見道奇先生緩緩收勢,道:「萬道主惡行未彰,此時放下凶刀,歸於正道,尚可免於一死。」


    「啪!」巨掌撐地,雪坑中的萬獸春艱難掙紮而起,但創口中汩汩噴湧的鮮紅,已將周遭雪色染成血色,令他魁偉雄壯的身軀顯得搖搖欲墜。。


    見到萬獸春落敗,一幹方才逡巡不前的正道眾人小心翼翼圍攏上,看著雪坑中艱難挺立的身影,既畏懼又興奮,就像一群豺狗圍上傷重垂死的虎獅,要從他的身上撕下血肉,以彰顯自己的勇武。


    可傷痕累累的萬獸春橫目一掃,目光經處,方圍上的眾人又驚懼的向後縮步。


    「正道?哈哈!」萬獸春嗤笑,輕輕兩字,倍顯刺耳。


    他不再理會圍在周遭的東西,手下道眾們能逃的都已逃離,逃不走的,他也已盡力。他的餘力,隻夠他再揮出最後一刀。


    「老子善惡生死,皆輪不到你來決斷!」萬獸春橫刀頸上,曾經因貌醜自卑不願見人的他,此時頭顱昂得比誰都高,「凶牙咬」用力一抹,霎時,頸血衝天飆起,頭顱懸飛而出。


    七禽六獸,十三非人,因那神嫌鬼憎的醜怪模樣,半生嚐盡非人待遇的畜生道主,這次終於拋去了形骸桎梏。


    遍覽畜生道典籍的他,知曉六道創主創立畜生道的初衷,是為了給那些肢體畸形殘缺的「異類」續接獸軀,以求幫他們重獲新生。


    可高高在上的天人,終是不知世態人情,補得了身體的缺陷,卻填不了人心的不平。


    常人看待異類的鄙夷目光沒有變,隻是從嫌惡,變成了摻雜了畏懼的更加嫌惡。


    畜生墜惡途,從那一刻,便早已注定。


    所以萬獸春揮刀於世,要改變這延續千年的悲劇,鄙夷嫌棄的目光無處不在,他們這些異類避不過——那便讓目光避開他們!


    更凶更狠更惡更狂,舉世皆是畜生,他們便做最強的那群,讓他們經行之處,所有目光都隻能低垂,莫敢正視……


    可惜,他最終沒能做到,但——


    萬獸春頭顱旋飛,思緒飛得更高更遠,在不斷旋轉的視線中,在白芒的天地之間,終於在山石遮掩後,發現一道意料之中的身影。


    「嗬,老不死的怪物,你果然來撿漏了!」


    「啪!」下方,萬獸春失去頭顱的軀體轟然砸落雪地,雄壯的身軀縮小,變回佝僂扭曲的醜態,可體內獸元卻凝而不散,化作獸形。


    獸元所凝的惡獸麒麟不複威霸之態,頭角殘缺,鱗甲黯淡,幾乎風吹就散,但仍縱躍而起,在眾人未曾預料間騰霄遠去。


    而昆侖上一處隱秘山石後,一個年輕的身影立在寒風中,若有人識得他,便知他是楚白牛的藥童半夏。


    忽得風雲變色,從萬獸春軀體中脫出的惡獸麒麟經天而來,自雲端撲下,直撲半夏。


    半夏麵色發白,似生畏懼,但身軀卻單足向前,踏出沉雄一步。


    霎時,似聞風吼陡厲,半夏單薄形體之後,亦騰現出一隻惡獸麒麟。


    修習畜生道《獸元訣》,皆能凝練出先天洪荒獸相,而萬千獸相中,最稀罕者莫過於惡獸麒麟,但當今世上,卻有兩人凝出惡獸麒麟之相,一位畜生道主萬獸春,另一個便是名不見經傳的半夏。


    麒麟乃百獸之首,素來王不見王,見則必相互吞噬,所以雙麟相遇之刻,便是王權交替之時!


    便見半夏身後的麒麟獸相昂首一吼,直向那飛撲而來的惡獸麒麟脖頸咬去。


    一者雖是稚嫩,卻如新生之陽,一者卻日暮西山,


    即將氣消形散。


    撕咬一瞬,勝負頃刻,隨即,舊王隕落,新王誕生!


    貪婪吞噬掉同類每一絲殘餘的氣息,半夏的惡獸麒麟之相如脫胎換骨,更顯凝練。


    角如鐮,爪如鉤,一身黑甲,兩點血睛,此時昂聲一吼,聲震天地!


    雖不及萬獸春全盛之時,但赫赫凶威也足以令人膽寒。


    半夏亦覺丹田鼓脹,經脈充盈欲裂,渾身似有使不完的力,不吐不快,忍不住與背後凶獸一同忘情大吼,音波震蕩,氣勁狂嘯,在皚皚雪原中炸起連環雪幕!


    「我變強了!我變得這麽強了!」


    半夏雙目通紅熾烈,呼吸粗重,稚嫩麵容上露出掩藏不住的狂喜,他那一置信的握緊攤開的雙掌,好似要將全世界攥入掌中。


    「行了,得了萬獸春幾分殘力,是能有都強?」下一瞬,狂妄神情從半夏麵上突兀褪去,同樣的一張嘴,卻發出滄桑的聲音,如一盆冷水澆下。


    「是是是,孫子微薄之力,自不及老祖萬分之一。」半夏嗓音又變回稚嫩,麵色狂妄也瞬間不見,換麵具一般變成諂媚討好,就好像有一老一少在共用半夏的嘴交談一樣,怪異到了極點。


    那蒼老的聲音又出現,不在意半夏的討好,「得了,撿了好處,便別賣乖了,快些走吧,眼下的昆侖山可凶險的緊,若非要為你撿便宜,老祖我可絕不走這一遭。」


    「是是!」半夏當即縮著腦袋,唯唯諾諾的朝山下走去,大雪飄揚,覆蓋足跡。


    讓他來得悄然,去得無聲,就好像從沒出現過一般……


    -=


    昆侖山上,縱躍而出的惡獸麒麟並未有太多人在意,高手身死,氣勁一時不散也是尋常,但不過了多久,總會消失於無。


    「萬仙盟眾人與我清繳在場殘餘,勞正天盟同道下山繼續追擊!」見大局已定,道奇先生發號施令。


    卻見黑芒如電,攜未能宣泄的殺意斬向道奇先生脖頸。


    「噌!」


    殺劍嗡鳴不已,停在道奇先生頸前,銳利劍意割得他胡須寸寸斷開,飛散淩舞。與殺劍同至的,還有賀孤窮壓抑的聲音,「誰,允你插手此戰了!」


    「本非公平對決,何來插手?」道奇先生無畏無懼的將架在脖頸上的劍刃推開,道:「況且畜生斷念陣對你雖影響不大,卻非全無影響,你的消耗比萬獸春多,再戰下去,勝算不大。」


    賀孤窮冷冷看著道奇,握緊劍柄,靜默一陣,忽得深吸一口氣,沉沉吐出,一吸一吐悠長至極,似要盡泄胸臆,隨後一揮手,將殺意所凝的劍刃化散,寒聲道:「這般自以為是的作態,倒令我想起一人。」


    道奇先生眉峰微揚,道:「哦?不知是故人、還是仇人?」


    「是個既無顏存世,便不該再現世間的人!」賀孤窮說罷,道袍一甩,不理會還未清繳幹淨的畜生道殘餘,再漫天大雪中獨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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