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生一響,天地悉聞,困在陣中的所有人幾乎都忘了爭鬥,一時不約而同抬首,驚見蒼穹破碎,再現朔雪飛揚的天空!


    地獄滅罪陣,人間如夢陣,天道淨世陣相繼告破,六陣破三,陣法失衡,從彼此相容轉為相衝。


    紀鳳鳴趁此時機,術力灌注地脈,擾亂地氣運行,頓如火上澆油,如囚籠一般困鎖正道眾人的六道輪回大陣,終於瓦解碎裂。


    但借助地氣破陣,亦要承受破陣後的反衝。


    六道輪回大陣破碎同時,亦是反噬之時。便聞靈觀派的道壇亦一聲驚響,轟然而爆!


    爆破氣流摧枯拉朽般席卷周遭,道壇堅硬的磚石在肆虐氣流下被震成碎屑。


    而道壇正中的紀鳳鳴更是直承這反震之力,他如斷線紙鳶一般,被瞬間轟出十丈,震出的血液在半空拋灑,給漫天白雪渲染出一片刺目猩紅!


    不遠處默默護陣的素妙音及時出手,她若驚鴻起身,半空接下紀鳳鳴,在紀鳳鳴被崩倒的石柱壓垮前將他搶出。


    退至安全之處,才見紀鳳鳴已渾身是血,白色的道袍被毛孔中震出的血液浸透,已是雙目緊閉,麵色蒼白的昏死過去。


    即便至今,紀鳳鳴對六道輪回大陣的了解仍是不足,想要破陣,就必須行險。


    三陣皆破後,趁機釜底抽薪,讓本已因三陣皆破而失衡的地氣更加混亂,這是他能想到的破去六道輪回大陣的唯一方法。


    而承擔破陣之後的地氣反噬,身受重傷,甚至殞命當場,是他早已預料的必然代價。


    隻是這代價他除了告知過布計的素妙音,沒有再告知任何人。


    因為這是隻有他才能做的事,更是他分所當為的事,無論代價如何,他都勢在必行。多說隻是徒惹親近之人的擔憂,旁生變數,所以他選擇緘默,獨自承擔。


    好在最後,確實成功了,而他雖然傷重昏死,但並無性命危險。


    他真的做到了……


    周遭無人,素妙音一貫邃如淵海的雙目,在一瞬間流露出了些許真實的情感,是不易察覺的憐惜之情。她拿出絹帕,要替紀鳳鳴擦去落在鬢間的覆雪,卻怎也擦不掉……


    仔細看來,才發現那哪是積雪?


    是未滿三十的紀鳳鳴,鬢角發絲不知何時已有霜白之色。


    是方才以地脈感知各陣變化,推演破綻位置耗竭了他的心神?


    還是在更早之前,在衛無雙石封後,他獨自撐起流離失所的萬象天宮時,就已華發暗生?


    素妙音不得而知,隻知道,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已成了擎天梁柱。


    遙想第一次見到他時,還是在萬象天宮選拔門徒的“登道大典”,她受衛無雙邀請,來萬象天宮觀禮。一眾門徒候選者列成方陣,那時才八九歲的紀鳳鳴也在其列,但已顯得鶴立雞群。


    其餘候選者皆謹小慎微,垂首不語,生怕惹仙長不快,唯年幼的紀鳳鳴高昂著頭,肆意的打量著周遭,眼中唯有對新事物的好奇,哪怕他未來的師尊衛無雙走到了身前,他也沒有垂下頭顱,反而還說衛無雙擋住了他的視線……


    當真有趣。


    時光荏苒,那個因旺盛好奇心惹下無數麻煩的小鬼,如今已如山嶽一般堅毅、穩重。


    他承擔了最凶險、最重要的任務,又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功成身退,隻將勝利的天光留下。哪怕陰雲厚重,大雪紛飛,依然能有光穿破雲層透下。


    “破陣了?”


    “破陣了!”


    “六道輪回大陣破了!”


    歡呼聲從各個戰場響起,匯成磅礴聲浪,響徹雲霄,即便身在相距主戰場甚遠的靈觀派中都能耳聞,而雖那聲浪一起傳來的,是聲浪中蘊藏的欣喜、振奮、以及反攻的決意!


    六道惡滅敗了。


    聲浪傳來的瞬間,素妙音便已能判斷,戰局已定,六道惡滅已經敗了。


    不論六道惡滅是否還有底牌,從六道大陣被破的那一刻,勝負就已經分明。


    一方軍心潰散,一方奮起哀勇,讓本就懸殊的戰力差距變得更大,這是任誰也無法逆轉的龐然大勢,剩下的,不過是在各個戰場收割勝果而已。


    但,戰局雖定,戰鬥卻還沒有結束……


    總有英雄倒在黎明前。


    戰爭結束前的最後一根箭矢,也可能射殺帶來勝利的將軍。


    就如同帶來歡呼的紀鳳鳴,此時聽不到歡呼聲傳入耳中。還有一個人,他和紀鳳鳴一樣,承擔了這場大戰中最重要,最凶險的責任。


    而或許此時,他正要麵臨最絕望的危局……


    亦與紀鳳鳴一樣,他預料了破陣後的凶險,卻並未與誰言說,依然義無反顧的獨往。


    是他已存了殉身之誌,還是他另有籌劃?


    素妙音不知,可還是情不自禁,將視線投向那人所在之處——


    淨天祭壇。


    -=


    淨天祭壇上。


    落雪柔和,翩躚而落,曇花搖曳,隨雪而舞。


    天上地下一片白茫。


    朦朧飛雪,暗香浮動間,是兩道無聲對視的縹緲身形,經千年,曆輪回,遍嚐生死離別,終於在祭壇之上,隔世再見。


    周遭,是破陣後震天的歡呼聲,但喧嘩聲浪至此便顯寧靜,好似不忍驚擾這的兩道身影。


    應飛揚也靜立一旁,不做打擾,祭壇之上,是完全隔絕的世界,隻屬於六道創主和初代天女他們兩個的世界。


    穿越輪回,刺破虛空,六道創主的一縷殘魂終於到了他想到的地方,見到了他想見的人。


    他再次顯化回人形,因魂體的虛弱,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卻給人前所未有的柔和之感。


    過往的六道創主給應飛揚的感覺,是從神魂裏透出的那種高高在上,拒人千裏的冷漠感。


    此時才知,原來他不是冷漠,隻是將全部的溫柔都給了一人。


    他溫柔所及之處,曇花舒展盛開,一道身影悄然而立。


    同樣是看不清樣貌的朦朧身影,但隻是立在那裏,便如空山靈雨,沁人心脾,令人舒朗安適,也隻初代的天女,才有此清靈氣質。


    花隨風舞,雪落無聲,好似千年的守望都融入這一瞬凝眸中,如今終得相見,卻已忘言。


    不知過了多久,最後,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句簡單問候,初代天女先開口,道:“始,好久不見了,真的……好久好久……”


    最簡單的語句,訴說最深沉的思念,初代天女魂體激蕩,雖無法看清麵容,但情緒從魂體中無法掩飾的流溢而出。


    久別重逢的喜悅隨雪而舞,隨花香彌漫,浸染整個淨天祭壇,可喜悅之後,是藏不住的無盡哀戚。


    千年歲月輪回,終得隔世再見,可此時相聚隻如朝露,此後相別,卻是永絕無期……


    可六道創主卻隻有歡喜,他喜形於色,“是了,想起來了!你為初我為始,我便知道,不管過了多久,哪怕我自己都忘了,你也會記得我的名字!”


    六道創主,不,是“始”,重拾名字的他歡喜的大笑,連即將潰散的魂體,都似是要迫不及待的向天地萬物分享喜悅。


    可他越歡喜,初代天女“初”越哀戚,看著即將魂飛魄散的他,滿含愧歉道:“對不住,我任性的癡願,終是……連累你了。”


    “始”止住笑聲,回以溫柔道:“是我該說對不住,和你約定好的,你的淑世之路,由我護行,但我……隻能陪你走到這了……”


    眼前殘魂即將消散,堅毅溫柔卻仍千年不改,他們好似又回到了千年前,一起放棄天人身份,封閉天門的時刻。千年前曾經問過的問題,如今又湧在初代天女嘴邊,她又憐又惜,道:“這一路行來,你可無悔?”


    “始”伸出手,撫向“初”的頭發,即便魂體之間注定彼此觸碰不到,也依然做著安撫的動作,柔聲給出了千年前一樣的答複,“雖有遺憾,但,你若無悔,我自無悔……”


    寥寥的數句,是永遠道不完的思念。消散的魂體,是再也不觸碰不到的溫柔。


    六道創主——始,話音落盡,魂體便被風吹散,一點一點,如初雪般消融在風中……


    自此不存天地,卻又與天地長存。


    此後,他是漂流的風,是飄蕩的雪,是破開冰封的河流,是孕育出種子的土壤……


    他成了天女所愛的天地萬物。


    初代天女被留在淨天祭壇上,她伸出手,似在挽留他的消散,卻如流瀉在指縫間的歲月一樣,挽留不住。


    可還有風繞身吹拂,還有雪相伴起舞,風雪中都烙下了他的痕跡,孑然一身的她,今後都不會再孤獨……


    -=


    風中雪中,不知過了多久,好似天地都要把時間拉長,把千年錯失的歲月在此刻償還,將這一刻鐫刻為永恒。


    但,再漫長的夢,也有夢醒之時。


    終於,一道聲音宣告千年歲月已過,但道路依舊要前行。


    “跨越千年的聚散離合,真是感人至深的一幕,吾竟也不忍打擾,所以,作為回報,接下來的最後一段路程,也不要打擾吾,好麽?”


    一襲白衣擾亂風雪,發聲者——現今的天道之主帝淩天!


    一塵不染的帝淩天,氣定神閑的帝淩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步劍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意縹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意縹緲並收藏步劍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