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清派一行人等護送司馬承禎棺木下了王屋山,上清派雖在洛陽有了基業,但根底依然是在淮南道的茅山本宗,依循舊例,需將司馬承禎遺體帶回茅山安葬,李含光也將在那裏正式接任掌教一職。(.)


    李含光與杜如誨領隊,帶著三五十個親信弟子往南方進發,行了半日,途中經過一處村落,卻見村中之人,已扶老攜幼在村口等候,年長著皆露哀泣之色,幾個稚齡童子不知所以然,抬頭好奇的打量著上清派一行人,卻也被家長強行按下了腦袋。


    村中的裏長是一個耄耋老人,駐著拐棍上前,灑著濁淚道:“沒想到竟然是真的,老神仙他竟然真的仙去了,前幾日城裏的混小子們傳來消息,老朽還不信,隻道老神仙這般人物,能長生不老呢。”


    此老是鄰近上清派的裏長,李含光也見過幾麵,此時唏噓道:“生死枯榮乃是天道,師尊仙逝而去不過順天之舉,老人家何必傷懷呢?”


    老者道:“老朽亦是黃土埋了半截的人了,是死是活的也算看透了,不過老神仙的大恩生死都不能忘,我們村裏的人,哪個沒沾過老神仙的恩惠,還請李仙長讓我們村裏老小給老神仙告個別。”


    在兩都一帶,上清派一向廣施恩澤,布施丹藥,斬除妖魔,乃至修路造橋,興建學堂,使上清派一直聲譽很高,司馬承禎在鄉人心中更是神仙一流的人物,受盡眾人膜拜,此時老者要求也不足為奇。


    李含光點頭應允,為這幫村民讓出一條道,卻忽然心頭一動,已近午時,村莊卻並無半分煙火之氣,若真有心相迎,之後怎麽可能不留眾人在村子用些炊食?想到此處,李含光忙喊了一聲:“老丈且住!”


    卻見那老者身形如木偶一般陡然停滯,身子超前未動,卻詭異的將頭擰向後方,老朽僵硬的麵容露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笑,隨後老者,連同其他村民,身子如發酵一般冒泡,變形,膨脹,最後轟然一爆,黑紅的血漿帶著撲鼻的惡臭,化作血雨自上而下降落。[]


    李含光心頭一驚,手指拈印,一道無形屏障以他為圓心擴散開來,傘一般欲護住眾人,可因慢了一瞬,血雨沾染到不少弟子身上,弟子隨即如被硫酸潑了一般,皮肉吱吱的冒煙,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伸手抓向染了血的皮膚,卻一抓就是連皮帶肉秫秫的脫落,隻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屍鬼血瘟!是地獄道的餘孽!”李含光和杜如誨齊齊駭然驚呼道。


    卻見陣陣慘呼,被血雨沾染的弟子們竟也隨之身形爆裂,化作血雨分灑,短短片刻,竟有十數名弟子屍骨無存,李含光白皙麵容因忿怒而漲紅,厲聲道:“究竟是地獄道的哪位妖人作祟!還不現身!”


    卻聽得桀桀一聲不知從何方傳來,“司馬老賊的徒兒,倒還有幾分見識!”


    聲甫落,便見血雨突然凝滯,混著一地屍肉、骨渣、腦漿倒飛上天,匯聚成一團黑紅的災雲,隨後雲像發了酵的麵團一般急速擴大,遮天蔽日,蔓延千米,陽光被隔絕,黑雲之下如暗夜再臨,溫度倏然下降,陰風呼號四起。


    而血肉雲朵中心突得下凸,蠕動成一個人形,一個尖耳猴腮,凸眼禿頂的醜怪老頭,頭朝下腳朝上如一隻蝙蝠般倒掛在黑雲上,道:“老夫地獄道獄師厲傀,過往曾受司馬老兒大恩,今日特地報恩而來!”此語一出,便聞陣陣鬼呼,漫天遍野,一浪接過一浪。


    而上清派弟子則目瞪口呆,宛如夢魘。


    “六道惡徒!果然除之不盡!”杜如誨恨恨道,人有善惡分,道有正邪立,天下修者中,正道以三教為首,兼以百家散修,邪道則以“六道惡滅”中人聲名最深。


    六道者,為天道,人間道,修羅道,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對應六種不同的修行之法,但修行之法雖不同,卻皆是透著邪氣。


    修羅道殘暴好殺,凶殘無道,嗜血成性,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人間道擅長蠱惑世人,玩弄人心,個個都是狡詐陰毒。


    餓鬼道之人身為人身,卻行妖法,與那嗜血的妖族一般,靠著食人血肉修行。


    畜生道個個奇形怪狀,隨意改造**,將野獸,禽鳥,蟲豸,乃至妖魔的身軀拚湊在身上挪為己用。


    地獄道操屍控鬼,拘人魂魄,落入他們手中,死亡便是一種奢望。


    而天道,一脈單傳,神秘莫測,雖隻有一人,卻是高高在上,統禦六道。


    三教與六道,正邪相爭千年,互有消長,卻在隋末之時分出勝負,其時隋煬帝楊廣暗藏天道之主的身份,統禦手下六道,六道之人依仗楊廣之威肆虐天下,橫行無忌,終使民怨沸騰,十八路反王揭竿而起,而暗中操縱北方胡族的北龍天也機侵吞中原,天下群雄爭帝之戰,背後亦是正、邪、妖三方勢力鏖戰,最終唐王掃平靖宇群邪,一統天下,自此道長魔消,北龍天野心破碎,退回北地蟄伏百年,而“六道惡滅”更是隨著隋煬帝之死一蹶不振,分崩離析,正道之人待他們如過街老鼠,而六道彼此間也是互相攻訐,彼此侵吞。


    武後之亂時,當時天道尊主“帝淩天”雖曾有心東山再起,重聚六道,卻被當時的“道扇”衛無雙格殺,衛無雙一戰成名,登越頂峰,得“一象萬生”之名。而“天道”一脈因帝淩天之死就此斷絕


    天道斷絕,六道從此再無人可統禦,各自為戰下,終究逐一被滅,而地獄道的獄主厲傀也在之後不久,喪命在司馬承禎手下。


    “厲傀,你這老鬼竟還未死,既然僥幸存得性命,還不知道夾著尾巴做鬼,又來上清門人之前尋死嗎?”杜如誨高聲喝罵道。


    厲傀怪笑道:“老夫說了,是來報恩的,司馬承禎雖毀我肉軀,斬我雙魂六魄,但老夫我仍存了一魂一魄,終於假死瞞過了他,脫身而出,之後反而因禍得福,借助吸取他人魂魄,修成前所未有的萬魂殃雲。”厲傀說道此處,得意的張開雙手,便見天上腥臭雲層中湧動出無數猙獰痛苦的人形,發出淒厲哀呼,曲張著身子向前,似要擺脫萬魂殃雲桎梏,其中赫然有幾張扭曲悲嚎的麵孔,赫然是方才身死的上清派弟子!


    “哈哈哈,看到沒有,若非司馬承禎毀我肉身,我也未必敢孤注一擲,練出此法,你說我該怎麽答謝他呢?有了!司馬承禎既然死了,我便奪了他的混元道體,再以他身份起死回生,替他揚一揚聲……”囂狂話音未盡,便是嘎然而止,


    一道電蟒自李含光掌心破舞而出,怒射衝天,將厲傀的半邊身子打得消散無形,而劈啪雷暴之聲不絕,直將頭頂殃雲撕開一個大口子。金色陽光自裂口中射下,妖邪氣氛陡然一輕。


    “既然有心當鬼,就該歸於九泉!”李含光清逸麵容罕見的露出怒容,掌中任由殘餘電光閃爍,映得他麵孔一明一暗,更顯猙獰。


    然而下一瞬,黑紅血雲再度往中間湧動將窟窿填補,厲傀的身形也隨之再度顯現,醜陋麵上由帶驚魂未定之色,道:“老夫倒是小瞧你了,幾十年不見,當年司馬承禎身邊不成氣候的年輕人,竟然又有此等修為,若老夫隻一人,怕今次還要吃了你的虧。”


    “好在老夫今日不止一人。”話音一落,厲傀手再一張,無數半人大的黑球從雲中落下,飄飄揚揚如雪一般,落在地上,卻化成道道無聲佇立的陰森鬼影,鬼影中有僧,有道,有儒,有軍將,有村夫農戶,也有邪派打扮之人,甚至還有許多猙獰野獸,遍延千米的殃雲之下,竟是成了一片陰森鬼域,無數幽鬼結成軍列,將上清派一行人圍在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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