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殺聲陡然消失,天地間隻存在一聲拔劍聲。“鏘”,聲音雖輕,卻如石破天驚一般震懾人心。


    昏暗地宮隨之乍然一亮,一道劍光突起,璀璨瑰麗,耀眼奪目,仿佛地宮中生起一輪白日,灼得人眼珠生疼,無法直視,賀孤窮也被這劍光逼得側開雙眼,卻仍能感覺空氣中彌漫著攝人劍意,倒豎的寒毛,顫栗的肌膚,用最直觀的方式告訴他方才那劍的恐怖。


    似是過了很久,實則不過一瞬,劍光消散無形,顧劍聲方才站立之處已無人影,隻餘拔劍聲那悠長尾音在石室內回蕩。


    敵人依然撲擊而來,法寶依然如雨落下。


    似乎方才一切都沒發生?


    因為方才發生的終結了一切!


    劍聲若二胡的尾音,一疊三顫,最後顫聲消散,便換做慘烈哀嚎聲此起彼伏響起。


    劍氣陡然暴發,繁密如網,傾瀉如雨,連綿不絕,往複交錯,在四周牆壁地麵犁出無數深淺不一的劍痕,尚保持半空撲擊姿態的皇世星天之人,正是身處劍網核心,尚不及反應已遭萬劍戮身,肉軀之上炸開血痕,人影,血花,失色的法寶如蒼蠅一般紛紛掉落。構成一幅令人心駭的圖景。


    “原來不是我們和他一起衝殺,而是他為護我們而放慢了腳步!”賀孤窮嗔目結舌道。


    賀孤窮是淩霄七劍中的小師弟,年歲比顧劍聲小上不少,他學劍初成時,顧劍聲已名滿天下,鮮少再有出手,他曾幾次想找顧劍聲論劍,卻皆被大師兄清嶽阻止,“如有可能,我希望你這輩子都見不到顧師弟的劍。”清嶽曾這樣說過。


    而在劍光消散的刹那,賀孤窮終於明白了清嶽當時的話意,也知曉了為何清嶽師兄身為淩霄劍宗的下任掌門,卻早已棄劍不用。


    賀孤窮大腦空白了半晌,但隨之,劍身一抖,甩去黑劍上附著的血滴,殺人積攢的戾氣湧上心頭,化作一股無名火,暗道:‘你們遇上高山便駐足不前,我卻不然,不攀越眼前高山,如何登臨劍道頂峰。”


    賀孤窮道了一聲:“清嶽師兄,顧師兄一人前往恐怕有失,我去助他一臂之力。”說著,不待清嶽應允便化作一抹黑電衝殺而去。


    皇世星天之人絕非庸手,賀孤窮深陷其中,四麵環抵,卻憑一身桀驁爭強之心,硬是殺出一條血路,劍上染血越多,心頭殺意越重,黑劍竟是更加威力無窮,仿佛能從收割的生命中汲取力量。


    賀孤窮忽得心有所感,自己竟臨陣突破,又上了一層台階,隨即長嘯一聲,手中之劍一化百十化千,最後千百死寂黑沉的劍氣匯成一條滾滾洪流,如傳說中的衝刷亡靈的冥河一般向前奔湧,帶著賀孤窮衝入石宮深處祭台。


    方入祭台,便見一副煉獄之景,駭人心魂。


    百數嬰兒雙目圓睜,肢體死灰而幹枯,竟是被抽幹了全身之血,地上無數血紅暗渠結成一道道奇詭邪異的咒文,將嬰血匯入一個血池之中,血池中,那最純潔也是最邪惡液體仍在蕩著漣漪。


    饒是賀孤窮方從血堆中殺出,仍感此出血腥味濃得令人昏厥,賀孤窮睚眥欲裂,卻是愧疚得不敢再看周遭死屍,直直往高台走去,卻見高台之上,麵色疲憊的顧劍聲強擠出笑臉,正手忙腳亂的抱著一個嬰孩,向來整潔的衣衫上,被嬰孩的小腳蹬出帶著血印的皺痕。


    “顧師兄,怎會這樣?”賀孤窮問道。


    顧劍聲露出黯然之色,道:“晚了一步,儀式已經完成了。”


    “竟然。。。。。那宣君盛呢,莫非被他跑了!”賀孤窮咬牙切齒道,殺意陡然暴發,血池中的血水也受到感應一般翻湧起來。


    顧劍聲搖頭道:“他被我重創,跌下高台,隨後受百嬰怨氣噬咬,屍骨無存。


    “這樣倒是便宜他了。”賀孤窮狠狠道,又指著顧劍聲懷中道:“這嬰孩呢,便是他們的天命聖主,紫薇帝子?”


    “是啊。”顧劍聲抖著肩,晃著身子,卻怎麽都不自在,“這孩子怎麽該怎麽抱,師弟你來幫我抱一下。”


    賀孤窮接過嬰孩,突覺肩頭一沉,險些沒有抱起,懷中似有百名嬰兒的重量,愣了一下,發覺那隻不過是他錯覺。


    賀固窮盯向那嬰孩,新出生的嬰兒,一般都算不上可愛,這孩子也不列外,渾身通紅,小猴子一般四肢蜷縮,腦袋若一個皺巴巴核桃,緊閉雙眼哭也不哭一聲,賀孤窮抖動肩膀,卻見嬰兒衝著他詭異笑了一下。


    一笑之下,賀孤窮心頭一悸,已置身虛無幻象,幻象中,森森白骨,堆積如山,汩汩鮮血,流淌如河。山上端立一個白骨砌成的王座,這個嬰兒頭戴琉冕,坐於王座之上,一手按著王座上的頭骨扶手,一手舉著刻成黑龍盤踞之形的玉璽。


    嬰兒發出桀桀怪笑,山下無數慘白手骨應聲如林立起,擺動搖曳,做拜謁之狀。


    賀孤窮猛一哆嗦,將嬰孩擲於地上!


    顧劍聲眼疾手快,身形一閃,將孩子接到懷中,怒喝道:“賀師弟,你在做什麽。”


    賀孤窮厲聲道:“此子生下來就以百嬰性命換來神龍飛升之身,日後兵戈也將因他而再起,留他存世,定將屍橫遍野,血流漂杵,不知多少人為他喪命。”


    顧劍聲劍眉一挑,朗目含威,怒斥道:“天命之說,難以預料,況他不過稚子,有何罪孽?”


    賀孤窮冷道:“現在殺了他,才是了斷罪孽。”


    “滿口胡言,你這般行徑,與皇世星天的邪魔有何差別?”顧劍聲怒道。


    賀孤窮斬鐵截釘道:“若殺一嬰能救天下,賀孤窮願為邪魔!”說著,抽劍直指顧劍聲,猶在滴血的黑色劍刃,發出一陣歡快鳴動,好似比起天下大義,萬民生死,眼前這一戰才是它真正渴求的。劍未發,一股若有實質的殺意已鎖定顧劍聲。


    “若日後天下烽火因他而起,自有顧劍聲一劍平狼煙,但是此刻,任誰也不能動他分毫!”顧劍聲手一招,晶瑩長劍倒插麵前,耀目光華彰顯護生決心。


    雙方既各有堅持,那贏到最後的人,就是對的!


    為殺為護,二人同時動手,一黑一白兩道劍光同時閃現。


    便在方才殺人之時,賀孤窮感到自身劍法又進了一個層次,現在的他,有信心和與顧劍聲一較高下,任誰阻擋在前,他也可以一劍貫之。而顧劍聲懷抱嬰兒,如淵渟嶽峙,八風不動,平平一劍遞出,卻有合乎天道的劍意。


    沒有華麗的劍法,沒有炫目的劍氣,二人皆是化至繁為至簡,同時向前刺出一劍,這一劍,是劍術之爭,是劍理之爭,更是彼此信念之爭!


    兩劍交擊,並無半分聲響,祭台內卻以交擊之處為界劃分為黑白兩色,光影對立,壁壘分明,詭異的靜止片刻,但隨即就是氣勁轟然炸裂,橫掃開來,如台風一般席卷整個大殿,足下高台龜裂開來,石塊碎屑紛飛,暗器一般打在地宮周遭石壁上,留下雨點般的坑洞。


    光影化作詭異的形態,彼此吞噬,而劍尖相對的二人也互不相讓。


    僵持中,感受對方殺意自劍尖傳來,顧劍聲心頭一凜,喝道:“好重殺氣,心意劍訣是以劍意化劍,不是以殺意化劍,師弟你再不回頭,終有一日會被殺心侵染劍心,變成嗜殺的凶魔。”


    “殺了他,我自然回頭!”賀孤窮森然一語,祭台內,眾嬰死後怨氣似有感應,淒厲鬼吟之聲響起,竟是百鬼哭號,陰森寒氣登時大作,助長賀孤窮凶煞劍威,霎時黑影大盛,如同扭曲怪獸,張牙舞爪,大有吞噬光明之勢。


    卻在這時,“哇哇哇!”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聲!


    方才嬰兒不哭,若換做老練穩婆,定知道是這嬰兒呼吸不順,然後及時的拍打嬰兒,知道他苦為止,否則嬰兒必然缺氧而死。但顧劍聲和賀孤窮皆是男子,如何知曉這道理,隻當這孩子天生不哭不鬧,定是非比尋常。


    如今二人交鋒,嬰兒被顧劍聲抱在懷中,正是身處颶風風眼,雖有顧劍聲已真氣護住他周身,但也被淩銳劍意刺痛稚嫩肌膚,終於發出了第一聲啼哭。


    高亢,響亮,充滿生命力的一聲啼哭,落入賀孤窮耳中卻不啻黃鍾大呂,賀孤窮滔天殺氣一散,而這一瞬間,勝負立分!


    賀孤窮吐出一道血箭,倒飛出去,直撞到牆壁停下,軟軟滑落於地,而顧劍聲卻是抱著嬰兒不動不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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