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招對於雁風潯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他隻是冷冷淡淡地仰頭看著他,赤.裸的上半身塗著各種顏色的藥,看著有些可憐。


    他很平靜地對雁風潯說:“等你真的擁有了,不會喜歡的。”


    雁風潯稍稍低頭:“那也要我真的擁有了,才知道喜不喜歡吧。”


    剛從浴室出來,他身上還帶著沒有散去的熱汽,水珠順著發梢滑落到脖頸,一路暢通無阻地流經赤條條的肌肉,最後埋入鬆鬆圍係的浴巾。


    秦招本來沒有特別注意雁風潯的身材,但這會兒靠得近,他穿的又少,難免就用目光打量了一下。


    雁風潯好像很擅長展示他的帥氣,長腿往那兒一支,乍看站姿隨性,實則整個身材的線條比例都被抻得相當漂亮。


    就很怪,秦招看著看著就有點不好意思。


    秦招在總局四處的時候,也不是沒見過別人打赤膊。


    四處作為調查局的特戰中心,擁有形形色色的非武裝戰鬥力量。


    有些高級物理係異能者,筋肉虯結魁梧雄壯,擁有鐵一樣的臂膀和石頭堅硬的皮膚,他們走一步地動山搖,充滿絕對力量的壓迫感。


    秦招的體形雖然不如他們那樣誇張,但也是在戰鬥中千錘百煉過的凶悍勁拔。


    而雁風潯的身體,和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


    這絕對不是在刀槍火藥裏練出來的樣子。


    年輕的肉.體,充滿蓄勢待發的新生力量。皮膚白皙幹淨但又不至於嬌嫩,肌肉緊實流暢。


    秦招的膚色在眾多人中已經算白皙幹淨,雁風潯就幹脆白得發光。


    秦招身上的舊疤不算很多,但雁風潯是完全光滑無瑕。


    秦招拿刀的雙手,結滿了殺氣騰騰的繭,再看雁風潯的手,幹淨修長指節分明。


    雁風潯比秦招高,仔細看肩膀也寬闊,手臂有力,至少從身形上看並不比秦招弱。可秦招就是覺得,他精美得像是很容易被揉碎的藝術品。


    美,但不抗揍。


    秦招看看雁風潯,又看看自己。


    原本古井無波的眼神好像被投進了一塊巨石,眼皮猛的一跳,隨即沉默地垂下腦袋。


    忽然感覺自己渾身的傷和繭顯得礙眼。


    秦招一言不發地把手上的紙筆放下,輕輕扯過床單,把自己裹了起來。


    裹得非常嚴實,隻露了一張失血過多的煞白小臉,墨綠的眼珠子像縮進黑暗中的綠寶石,深不見底。


    雁風潯一直沒說話,把他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簡直樂趣無窮。


    剛才這短短半分鍾時間裏,秦招眼神的變化,以及他用床單把自己裹成一顆粽子的行為,就讓雁風潯樂不可支。


    他故意問了句:“大夏天的,你冷啊?”


    秦招垂著眸,沒看他:“給我一身衣服。”


    說完想到什麽,補了一句:“謝謝。”


    “衣服是有,不過你身上塗了藥,現在先這麽晾著吧。”雁風潯心裏還在想秦招異能的事,嘴上便敷衍了幾分。


    “哦。”秦招抿著唇,蹙著眉,那副模樣好像很苦惱的樣子,片刻後他對雁風潯說,“那你呢,你也要晾著?”


    雁風潯一愣,心想:要不是你醒那麽快,我高低得在浴室裏換裝倆小時,抓個發型再出來。


    他要笑不笑地回了句:“啊,我洗了澡熱得很,就樂意晾著。你不介意吧?”


    秦招一本正經地說:“我有一點介意。”


    “介意也沒用,這可是我家,你要客隨主便。”雁風潯聳聳肩,頗有些壞心眼兒地衝他笑,“你好像很不願意看我,怎麽了,對我的身材哪裏不滿意?你盡管說,回頭我讓教練給我針對性訓練一下。你放心,我這人聽勸。”


    秦招聽他開這種玩笑,卻能很認真地挑出裏麵的線索,問了句:“教練?你的異能作戰導師嗎?是誰。”


    秦招覺得,他能比雁風潯的教練教得更好。


    “嗯?什麽導師?”雁風潯被他問懵了,“我是說我一年百萬索特聘請的健身私教,你也想要?那我把他聯係方式給你。”


    “……不。”秦招蹙了眉,同時感到茫然。


    一般情況下,異能者是不會特地去健身的,每天的作戰訓練就能讓身體吃不消。


    健身是那些不靠異能生活的普通人愛做的事。


    秦招把雁風潯看得很神秘,因為這個人可以闖入他的能量場,想必異能也很厲害。所以聽到雁風潯要健身,他有點懵。


    雁風潯輕笑:“你該不會是在好奇我為什麽會請私教吧?”


    秦招頓了一下:“嗯。”


    “你還感覺不到嗎,我身上一點能量場都沒有。”雁風潯從來不介意暴露自己沒有異能的事實,他說,“我是天生的0勢元,普通人中的普通人。你也可以親切地叫我一聲,廢物。”


    “沒有異能?”秦招的腦袋驀的從被單裏鑽出來,直愣愣地看著他,“0勢元?”


    他重複了一遍雁風潯的話,想必是被這個消息震撼到了。


    雁風潯笑而不語地看著他,等他自己去消化這件事。


    視線卻不經意地落在秦招手邊的收錄頁上。


    比起其他的話題,雁風潯此刻更在意的還是《異能收錄檔案》。


    剛才秦招在上麵寫了路道厲的異能,雁風潯不知道這能不能被收錄成功。


    他在今天以前,從來沒有讓別人碰過檔案袋,他不確定由秦招寫的內容能不能達到收錄的標準,他當然是希望能夠收錄成功,但也必須要做好白費功夫的準備。


    他走過去,好似很隨意地拿起收錄頁看了一眼。


    秦招追問他:“怎麽會0勢元?”


    “誰知道呢,天生的。就是因為我生下來就沒有異能,所以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瞧,你剛才幫了我一個忙,讓我了解到了一個全新的a級異能。話說,你知道他的勢元有多高嗎?”


    秦招還沉浸在“這世上竟然有0勢元這麽離譜的事情”的念頭中,順嘴答道:“6342。”


    a級異能的勢元區間在6000-10000。


    6342勢元不算a級當中的佼佼者,但放眼整個異能界,也是個中高手了。


    雁風潯一邊用筆在上麵補充收錄,一邊想:雁飛霄這小子,越大越不可愛了。竟然安排這麽危險的人來找他麻煩。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個頂個的毒。


    “那另外兩個人的異能,你應該也知道?”


    雁風潯一邊說話一邊就在靠在床頭櫃邊,腳邊就是剛才他扔垃圾的桶。


    他背著秦招的視線,拖鞋悄無聲息把垃圾桶的蓋踩開一道縫,目光裏隱隱綽綽的狡黠陰沉被他麵上假意親切的笑掩飾。


    但雁風潯隨即一愣,因為他看到垃圾桶裏空無一物。


    他扔在這兒的另外兩張簽了名的收錄頁呢?


    秦招好像沒有聽見雁風潯剛才的話,他在愣神了一會兒後,突然自言自語起來:“怪不得你不受我異能的影響,也許沒有勢元,就無法建立共感……對,這就是原因。”


    他的眼睛悄悄透露出欣喜。


    但這欣喜,可能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雁風潯一心撲在收錄頁上,敷衍地點點頭:“嗯,你說是就是吧。但是警官,話又說回來,你幹嘛翻我垃圾桶?”


    秦招呆住,收回思緒,說,“剛才我腿上的止血繃帶鬆了,我想扔掉,看見桶裏麵有東西就……”


    “就撿起來了?行,您這癖好格外特別。”雁風潯失笑,問他,“另外兩張放哪兒了?”


    大概秦招自己也知道,翻人家垃圾桶的行為很離譜,所以他很順從地從被子裏麵掏出了另外兩張簽了名字的收錄頁,遞還給雁風潯:“這裏。”


    有點小潔癖的雁風潯眼睛都直了:“你真行……誰家好人把垃圾藏被窩裏啊?”


    “因為沒穿衣服……”秦招有把手邊的東西隨手塞口袋裏的習慣,他又解釋說,“而且你的垃圾桶裏沒東西,很幹淨。”


    “幹淨是因為家政每天來打掃,但這改變不了它是個垃圾桶的事實。你從裏麵撿的東西敢往我床上塞……”


    雁風潯沒話說了,揉著太陽穴,伸手把收錄頁拿了回來,嘴上笑著調侃道,“我要去調查局投訴你,說你在我家翻垃圾。”


    秦招默了片刻,重新裹起被子,縮成一團。


    雁風潯總覺得,秦招雖然臉上沒什麽表情,但又好像有點委屈,他在想是不是玩笑有點過頭了。傷了年輕警官的自尊。


    還不等他開口安慰,秦招自己說話了:“我們調查局的辦案會有這些壞習慣,對什麽都想追究,我剛才在垃圾桶裏看到這幾張紙,覺得好奇——


    你不惜編謊話也要找他們三個要簽名,應該是有需要。但現在又扔掉,這個行為解釋不通。我下意識地想找出原因,就撿起來了。”


    秦招說話的時候總給人一種很認真但是又沒什麽感情,很嚴肅但是又不太起伏的感覺,


    “我在上麵看到你寫的內容,猜測,或許是因為你忘記問他們異能,下不了筆才扔掉。我想幫你一下。那兩頁,我也給你寫好了。”


    雁風潯一怔,隨即拿起那兩頁紙,展開。


    手猛的抖了一下。


    no.6


    [收錄類型]:精神係


    [等級]:a級


    [能力]:沉默打斷,使目標對象異能瞬間失效,且在五分鍾內無法調動勢元。對同一對象連續使用的效果削弱,並消耗成倍勢元。


    勒阿萊特


    no.7


    [收錄類型]:精神係


    [等級]:a級


    [能力]:搜查能力,獲取任意目標的定位,並鎖定標記24小時。標記時間內,被標記對象將被動消耗勢元。


    登亞


    雁風潯喉結微微一滾,咽下一口說不清道不明的燥熱。


    其實秦招的示好已經很明顯了。


    從他告訴雁風潯那三個人的名字,到後來大方坦誠地交代自己的異能,以及現在主動幫雁風潯填寫這種看起來毫無意義的異能資料。


    秦招在用他能想到的辦法,企圖討好雁風潯。


    但為什麽要這麽做?


    自己這個廢物身上能有什麽價值,讓一個異能如此強大的調查局警官來示好?


    關鍵是,秦招還真的成功了。


    雁風潯是一個性格多麽古怪惡劣的家夥啊,嘴上說著吃軟不吃硬,事實上軟硬都不吃,油鹽不進,一切隻遵循自己喜好行事。


    要討好他,倒不如去買明天的彩.票,沒準兒勝率還大點。


    可秦招誤打誤撞地,總是讓雁風潯心情很好。


    還不等雁風潯說出點什麽,秦招又一次開口,幾乎要震動雁風潯的小心髒:“你如果對高級異能感興趣,我可以幫你寫下調查總局四處所有人的異能,包括我。”


    秦招甚至朝他伸手,說,“你剛才看起來對我的異能很好奇,那再給我一張紙吧,我現在給你寫。”


    雁風潯的腦子如遭雷劈,在一陣電光石火間,出現了一台小小天平。


    天平的左邊是:這麽好的異能不拿白不拿,是他自己要給的,隻能算他傻不能算我混蛋。


    天平的右邊是:雁風潯你小子當個人吧。


    不可否認的是,雁風潯一想到秦招的異能,就覺得內心的天平往左邊狠狠動搖。


    共感幾乎是一個完美匹配《異能收錄檔案》的異能。


    有了它,以後雁風潯看誰不順眼,或者對誰的異能有興趣,就可以直接共感,不用專門引誘對方把異能使用出來,直接就能在腦子裏形成認知。


    太方便了。


    雁風潯幾乎就要去拿新的收錄頁,然後狩獵般興奮地等待秦招這隻小白兔把自己撞死在樹上。


    可他終究還是沒有那麽做。


    心中的天平偏向了當個人的那邊。雁風潯似笑非笑道:“沒紙了,有機會再說吧。”


    秦招收回了手,有點遺憾:“好吧。”


    “警官,我開始好奇了,你到底想做什麽?”


    雁風潯看向秦招,直接一句話揭穿了秦招反複試探討好的偽裝,“或者說,你想要我做什麽?”


    秦招被他一看,忽然慌了一下,藏在被子裏的身體都悄悄繃直了些,但語氣還算鎮定:“不是有求……隻是一個初步的設想。”


    “哦,初步設想。”


    雁風潯意味不明地重複了這幾個字。


    他看秦招拐彎抹角的樣子,想著這人說話一直很直白,現在這麽委婉,有可能是真的還沒想好。


    於是他主動引導,“那你先說說看,我幫你一起想?”


    “這麽說可能會太突然,我希望能請你加入異能調查總局四處,成為我的——”


    秦招第一次發出這種邀請,差點沒想起來那幾個字怎麽說,頓了頓,才道,


    “作戰協同。”


    雁風潯似乎不是很意外,他笑著看了看秦招,挑眉示意:“接著說,你要發出職位邀請,起碼要講一下這工作是幹什麽的,為什麽要我去,待遇如何,工作時間等等等等。”


    秦招不擅長這個。


    但他必須要逼自己在一分鍾以內給出一個合理的職位說明。


    片刻後,秦招磨磨蹭蹭道:“這份工作,不麻煩。主要是請你在我以後出任務和緊急作戰的時候,協同我一起出戰。但你不用參與其中,隻要在我解決完所有敵人後,幫我做創傷處理,帶我回調查局。我的隊伍裏有療愈師,也有其他隊友,有一套很完善的戰鬥體係。你隻需要確保我脫離戰鬥後,還活著,以及,身上沒有再流血,其他的事,我們會做。”


    聽到這兒,雁風潯撇撇嘴,露出不感興趣的表情:


    “這工作聽著怎麽又無聊又危險,而且你叫誰不行,非得叫我,我們倆好像今天才認識吧,你就要我和你同生共死啊?你信不信,大難臨頭我扔下你就跑。”


    “……”


    秦招信。


    雁風潯看起來就是那種為了自己活著,能把隊友祭天的人。


    但沒辦法,秦招在調查局十年,從來沒有遇到過不受他共感影響的人。


    隻有雁風潯。


    “除了你,任何人都會受到我異能的攻擊。這些我無法控製,但從剛才開始我就發現了,你無論對我做什麽,都不會觸發我異能的傷害反應機製。”


    雁風潯聳聳肩:“這又不是什麽好事,說明我是唯一一個能傷害到你的人,把我放身邊多危險。”


    “可你也是唯一一個,敢為我包紮的人。”秦招看著他,說


    “戰鬥中,生死難料,我一旦勢元暴漲,任何靠近的人都會被我共感。可幾乎沒有人能夠承受與我同等的傷害,不止敵人會死,我的同伴也會死。至今為止,隻有你,沒有被我的異能所傷。”


    事實上,不僅是敵人和同伴會被秦招的異能影響,秦招自己也是受害者。


    因為勢元暴漲時,他察覺不到疼痛,所以,在戰鬥中他自然也意識不到自己究竟傷得多重。


    孤軍奮戰的秦招,得不到傷害的反饋,也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該進什麽時候該撤退。有可能他全身都已經粉碎,還覺得自己能再殺幾個。這就是秦招致命的弱點。


    所以一個作戰協同,對秦招來說,是很有必要的。


    他在今天以前,沒有遇到這樣的人,他隻能在連自己都掌控不了的生死中,賭了十年。


    現在,雁風潯成為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希望。


    如果他願意接受這份工作,他就是秦招日後大膽往前殺的底氣。


    從此,秦招的身後終於可以有一個人,在他快死的時候提醒他:秦招,你該停下了。


    可是三秒鍾後,雁風潯說:“我不。”


    秦招張了張嘴,遲鈍到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雁風潯坦言道:“我說了,我天生0勢元,在公共場合,老弱病殘孕都得給我讓座。”


    “按你剛才的說法,我以後得跟著你上刀山下火海協同作戰。可惜我活了二十年,一直是溫室花朵,沒有風吹雨打過,非常之脆弱。我實在是幫不了你,警官。”


    “不。”秦招很快說道,“你不用作戰,什麽都不用做。你隻要……”


    “我隻要在你身邊做做後勤,你打架我給你拎包,你受傷我給你包紮,你死了我給你收屍。可誰知道你和敵人誰先倒地呢?如果你先沒了,那下一個沒的就是我。”


    雁風潯把自己說笑了,道,“警官啊,我這個人除了沒有異能,生活中幾乎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的錢多到每天都不知道怎麽花,我為什麽要去為你賣命啊。”


    秦招人生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但還是努力措辭:“我……我會盡可能地不死,然後保護好你。”


    雁風潯果斷拒絕:“不,你找別人吧。”


    秦招想說,沒有別人。


    這十年,他一直是一個人。


    但看著雁風潯那麽果決的樣子,他還是選擇將對話停在這裏。


    再說下去,就是不知好歹了。


    誠如雁風潯所說,他要錢有錢,要相貌有相貌,這一生都可以順風順水衣食無憂,憑什麽要為秦招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賣命呢?


    秦招安靜地從被子裏爬出來,倒也不覺得光溜溜的不好意思了。


    他從房間的角落,撿起已經被血浸透的衣服,艱難地往身上套。


    雁風潯就在旁邊看著他,臉上依然帶著些捉摸不透的笑。


    等到秦招終於把衣服穿好了,雁風潯還假惺惺地問他:“現在沒人和你共感了,你還是不痛嗎?”


    秦招沒有因為被他拒絕而鬧脾氣,依然有什麽說什麽:“承傷的作用是永久性的,除非對方死亡。”


    “其實你的傷害反應機製不應該叫‘反向承傷’,因為它隻是轉移了你的痛感,這些傷依舊在。”


    “是。”


    其實秦招的態度已經非常好了。


    雁風潯不想接受這個工作,他也不逼雁風潯。雁風潯問他什麽問題,他也好好回答。


    但雁風潯就像是故意給他找茬似的,說:“你就像台作戰機器,因為不知道疼痛,所以一直工作,沒人叫你停你就按程序運行,直到在作戰中死掉,才知道這台機器早就從內部鏽掉了。”


    秦招終於蹙起了眉,露出了陰鬱的表情,看著是生氣了。


    念在雁風潯給他擦身體上藥的份上,他忍了。還是沒說話。


    雁風潯繼續找茬:“按理說,你這樣子也不像是怕死的人,可以不用找作戰協同吧?”


    秦招沉默,他不想告訴雁風潯,看起來視死如歸殺身成仁的他,也會眷戀一個重傷倒地時接住他的擁抱。


    他覺得雁風潯話多,他已經開始不喜歡雁風潯了。


    結果雁風潯居然還走到他身邊,湊到耳邊說:“你怕死嗎?”


    秦招的衣服被.幹透的血粘在了一起,半天扯不開,他陰沉沉抬頭看著雁風潯,想罵人,又反應過來他不太擅長罵人,於是隻冷冷道:“不怕。”


    “不怕死就別找作戰協同。自己戰死,不要拖累他人。”雁風潯說。


    秦招瞪著他:“這是最後一句,如果你再進一步挑釁,我會動手。”


    “我挑釁什麽了?”雁風潯很驚訝地看著他,“我是在和你商量啊,警官。”


    “你看看,你自己不怕死卻要找一個作戰協同。那豈不是意味著,每一次你的同伴都是把腦袋取下來栓你腰上,是死是活由你來定?你要知道,你的異能那麽強,真想送死,誰攔得住啊。那你的作戰協同究竟是你的同伴,還是你的陪葬品?”


    雁風潯說話時帶著他慣有的笑容。


    但秦招卻聽得心頭一跳。


    他手裏的動作也停下了,忽然很認真地思考起雁風潯的話來。


    對啊,他如果不怕死,何必要找一個人站在身後。他盡可以隨時和敵人同歸於盡。


    他也不需要誰攙扶,不需要誰擁抱。他可以永遠不示弱,孤獨戰死。


    “現在,你想清楚再回答我一遍……”雁風潯這次問得很慢,他俯首,呼吸幾乎打在秦招的耳畔,“警官,你怕死嗎?”


    秦招腦子一片空白,幾乎窒息。


    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他。


    不是故意不問,而是根本沒人想過,秦招會怕死。


    總局四處所有人,都有個心照不宣的共識:秦招這輩子不會死在任何敵人手上,但會死在他麻木的作戰興奮中。


    他們每次把共感結束的秦招抬回來治療的時候,都驚訝於秦招身上的傷,哪怕再晚一點都有可能救不回來的那種嚴重程度,讓所有人都覺得,秦招出任務從來就沒想過自己要活著回來。


    這該死的異能,總讓秦招陷入一種越瀕死越無敵的假象,卻又沒有給他一副真正死不了的身體。


    而此刻,雁風潯低啞的聲音,帶著令人心慌的笑意,這對秦招而言仿佛成為了一種魔鬼的誘導。誘導著不肯軟弱的他,說出內心最不堪一擊的那麵。


    一瞬間,銅牆鐵壁也化為齏粉。


    那些從未道出的怯懦變成了一個想也不敢想的答案,秦招竟然真的對雁風潯開了口。


    “……我怕。”


    怕一個人戰鬥,也怕死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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