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strong></strong>那一年仙魔大戰,天上地下哀聲不斷,血流成河。不周山山巔的梨花林雪白紛飛,傾倒四海八荒。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深愛的女人慨然赴死,就在他麵前,灰飛煙滅。


    她最後瞧他的眼神有淚,更多的還是來不及隱去的深刻愛意。她說那是她的道,是她生來的使命。


    她要走她的道,他就隻能無能為力的看著她元神寂滅。


    再次見到那個女人已是過了200年。這麽些年裏他忙得不可開交,天君將所有的事宜都交到他頭上自個卻帶著天後四處遨遊。偏偏魔族又不是個安分的主,想著法的要攻上九重天。


    他每日裏有太多的公文要看,所以並不是總能想起她。然而無數的夢裏,梨花紛飛,他總能隔著雲端瞧見她傾倒三界的笑顏。


    嵐曄想,哪怕有朝一日這神仙做到頭了他也不會忘記她的。


    這一屆的魔君委實是個能鬧騰的,年紀一大把心思堪比才飛升上天的小仙一想法設法要做出些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來。幾萬年來不曉得被他打擊過多少回,卻還是學不會夾著尾巴做人,這廂竟將主意打到不周山去了。


    他已經半個月未曾合過眼了,領著十萬天兵不眠不休的守在這山下,可饒是這樣山內的戾氣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的向外溢。


    “殿下,外麵有個女子聲稱與您是舊識,要見您。”


    他手裏還握著兵書,心煩意亂的想要打發這個不長眼的天兵出去。一抬頭就瞧見了那根青色的緞帶,一時之間什麽話也說不出。


    她等的也不久,其實他們分開200年的時間並不算漫長。至少比起他們望不到盡頭的生命來說要渺小的多,可是再見到他的那一刻她仍舊覺得唏噓。


    她想起來凡人總說的那四個字,恍如隔世。


    “你來了。”她微微笑,模樣還是從前那樣的雲淡風輕。他想過無數次,他總以為自己是恨著她的,可再多的恨再遇見她的這一刻又都成了愛。


    他瞧她麵色蒼白,身形也十分孱弱。原本要偽裝的森冷便怎麽也維持不下去了,嵐曄皺著眉頭看她,“不過才200年,你怎生將自己弄成這樣?”他感覺到她周身羸弱的仙澤,當下大驚失色,“你竟修了仙道?”


    “若我不修仙道,是否再難見你?”她淡墨色的眼瞳仿佛滌著清泉,清澈明亮,“嵐曄,我想見你,所以我便來了。”


    他內心花了200年才建立起來的城牆轟然坍塌,他伸出手重重將她擁入懷裏,“等戰爭結束,我要娶你。”


    她依偎在他懷裏,臉上的笑容既甜蜜又憂傷,“堂堂的天族太子要娶一個蛇族女子,若是那些上神都不肯呢?”


    他冷冷道:“那我便卸去太子一職,帶你雲隱歸去。[]”


    她靠著他的胸膛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聽著聽著就掉下了淚。


    那個時候的嵐曄並不知道在自己懷裏的這個女子眼神中是如此哀傷絕望,也不曉得其實她不是什麽蛇族的小蛇精,更不曉得她這般虛弱是因為將將不久前她才為他誕下一個孩子。


    是了,200年她早已是他的妻。


    兩軍對峙主帥卻不在,縱然天兵神將磨破了嘴皮子也沒能勸得他們向來深明大義的太子殿下回心轉意,“魔軍一時半會攻不上來,我即便在這兒也阻止不了戾氣外溢。”


    言下之意便是本太子要去與美人瀟灑幾天,閑雜人等莫要打擾。


    原先他也覺得不妥,如今情況緊急容不得馬虎。可她卻執意要他分出幾天功夫來,她的要求他素來無法拒絕。但瞧著她俏皮的笑便什麽都應允了,後來想想倘若當時他能從她眼裏看出零星半點的異樣來,也就不會是後來那種結果。


    不周山是天柱,若有異樣,危及的不僅隻是他們神仙妖魔,凡界也會被波及。戾氣外泄造成了凡界天災人禍不斷,他們經過許許多多的村莊,那些往日裏令人迷醉的風景再不複當初,留下的唯有一聲高過一聲的哀嚎。


    “倘若不周山真的倒了,這些凡人恐怕都要死於非命。”天空飄雨,她一身輕易,撐一把紙傘,眉間全是鬱色,“嵐曄,你會怎麽做?”


    他不吭聲。想來他一生下來便是被天界給予了厚望,早晚都是要繼承天君衣缽統領這四海八荒。凡界的生死興衰亦是他的責任,他不能眼睜睜瞧著被毀。


    她把頭靠在他肩上,凝神瞧著灰蒙蒙的天,“嵐曄,我們在一起的時間終究太短了些。我並沒有活夠,我想與你一直長長久久的走下去。”


    她多想做他的妻,陪他看盡雲海翻騰,共享著日月同輝。


    嵐曄伸手拿過傘,另一隻手攬著她。隻當她是觸景傷情,出言安慰,“莫怕,我在。我不會叫三界出事,更不會叫你出事。你信我,我們還有很漫長的一段路可以走。”


    雨絲被風吹到臉上,她抹了一臉水,眼眶卻是紅的,“嵐曄,你信不信?我一點都不想離開你,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他不懂,那是她最後的訣別。


    在凡界三****終日昏沉,身體虛弱的不像話。他探過她的仙澤,很弱,他隻以為是她半途廢了妖道改修仙道一時無法適應。還滿心的打算等過幾日回到天上定去藥君那兒討幾枚金丹來,他想著哪怕天上都瞧不起她的出身不願叫她做他的正妃也沒關係,他是決計不會委屈她的。


    第三日的晚上,她才睡著便有了天兵來尋自己。天兵臉上盡是焦急,嵐曄及時止住了話頭帶頭先離開房間走遠了才說話,“不周山倒了?”


    “怕是快了。魔尊約是下了血本,他找到了解開不周山封印的法子。如今三十六頭窮奇獸已然蠢蠢欲動。殿下,這場浩劫怕是躲不過了。”


    仙魔大戰,一觸即發。


    他背著手在庭院裏吹了半宿涼風,最後還是她尋了出來。手裏還拿著他的外袍,她從後麵抱住他,“你要走了是不是?”


    嵐曄翻過身,萬分眷戀的握住她的手。心裏眼裏都是麵前這個小女人,“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回來。你等著我,你回我們從前那個家。”


    “你就在那兒等著我。事情一結束我就立刻來接你,從此之後不管地下,我們永不分開。”


    那是句多麽美好的誓言。他是鐵了心認定自己能做到,千算萬算卻忘了命格這回事早就注定了。


    臨走前她一直不肯放手,送了又送。他幾次要放手,卻在看到她眼裏的淚時又不忍開口。她是個堅強的女子,莫說流淚,平日裏便是受了委屈也不見得會說幾聲。他曉得,她是怕自己戰死。可他舍不得她,又怎會丟下她孤零零的一人活著。


    她卻舍得。


    那一戰打的難分難舍。魔君以元神衝破了不周山內的封印,將自己與戾氣合二為一。三十六頭窮奇衝破桎梏,天柱搖搖欲墜。


    他已數不清自己到底受了多少劍,恐怕是連血都要流幹。可他不敢停,卯足了力道劍劍逼向魔君。他是天族太子,若保不住天界,便隻能將自己賠進去。


    這時候他便想,他還有許多話未曾同她講。太多的遺憾,他怕是再沒機會了,他終究是要辜負她的情誼。


    魔尊並不比他好多少,底下的兩派大軍更是傷亡慘重。如今便隻有他和嵐曄一決分出高下才能了斷這樁罪孽,可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哈哈!今日有你這天族太子陪葬,我也不算枉負了!”


    嵐曄閉上眼,握手的劍已經輕微發顫。就在這時候不周山顛金芒大作,隻聽得一聲長長的鳳鳴,兩方的人都暫停了打鬥共同望去。


    九天玄鳳引路,十二色的尾羽閃閃發光,所到之處仙澤充沛繚繞。女子身披萬丈光芒騰雲而來,那一身青雲戰袍衣袂飄飄,黑長的發蕩在空裏,隻讓人心生敬意。


    他卻如同遭了七十二道天雷劈下。全身的血都好似湧到頭腦裏,一時間痛的發脹。


    深墨色的蛇尾上鱗片發亮,一樣麵容,那神情卻是從未見過的莊重嚴肅,他一眼就認出了她拿在手裏的那根碧綠色的神杖。


    他忽然很想笑,胸口處疼的發悶。那根神杖是天界十大神器中早已不見多年的挽月,排名第三卻是女媧後人的唯一兵器。


    他一直愛著的女子,根本不是什麽蛇族的妖精,竟是天上地下最為珍貴的女媧族人!他分神的功夫被魔尊一劍刺中,頓時再也撐不住,一口血吐出來。


    白澤神獸在她身後狂嘯,她身上神聖的氣息叫所有人不敢直視。須臾的功夫她已在他麵前停住,卻是背對著他。


    “你若放下執念,我便饒你一死。否則我必將為了三界芸芸眾生將你斬於不周山下。”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卻能聽得請她淡漠的說話口吻。


    往日裏她並不是這樣的。他哀痛的想,想問她一句,可是怎麽也動不了。不光他動不了,就連身後十萬天兵和魔軍也是動憚不得,他們被共同禁錮在結界中。


    “你敢!”嵐曄目眥欲裂,衝到結界口直接被反彈回來。他試了幾次都是徒然,他方才知道她要做什麽,幾乎是不能相信,“你怎麽敢這樣對我!”他瘋狂的吼叫,全然失去了天族太子該有的風度。


    魔君到底比她長了十幾萬年,更何況加上不周山的戾氣還有那三十六頭窮奇助陣。她早前難產已然元氣大傷,此番是絕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所以,這一戰,她是抱了必死的決心。


    這是一個女媧族人的信仰,是她的道。便是知道必死無疑,她也必須以自己的元神為媒介重新封印不周山的戾氣。


    這一戰最終是她勝了。魔君的元神被她打的七零八散,她渾身也被對方的劍戳的像血窟窿一樣,窮奇力大無比,爪爪都是砸在她身上。她仍舊拚了力氣將戾氣重新封印,甚至舉著五彩石補全了搖搖欲墜的天柱。


    做完這一切她精疲力盡的倒在他麵前,她離死已然不遠,結界在一瞬間被破開。嵐曄跌跌撞撞的奔過來將她摟在懷裏,一張臉上全是血汙,“求求你,你說過要與我一直在一起的。”


    “不離不棄,咱們說好的……”


    “你別丟下我!我不要了,我不做什麽太子了,從此往後隻有我們倆!”


    無論他多麽殷切的喊,也喊不回她快要四散的魂魄。體內的仙澤一點點在消散,她吃力的抬起手慢慢覆上他的臉,“嵐曄,我真的不想死。”


    “從前我沒有遇見你,我便想死也沒什麽。我生來就是為了這四海八荒,即便是死也是死得其所。我的母親,我的族人都是這樣死去的……我起先是不怕的,可是遇見了你,我就害怕了。”


    “我不想走……我不願意你娶旁人,不願意看旁人替你生下孩子……嵐曄,你別忘了我,我求求你……”


    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她的身體逐漸冰涼,最後在他撕心裂肺的哭聲中變得透明模糊,直到全部消散。


    他的懷中空蕩蕩,而之前她分明就躺在那裏。他虛虛的攏著手,她已經不在了,她在他懷裏灰飛煙滅了。


    “碧落!”那一年不周山的梨花漫天飛舞,地上落了慢慢一層雪白。太子嵐曄悲戚的嘶吼聲震響三界,他終究是失去了最深愛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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