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海久的報社並不那麽難找。


    他的報社開在法國租界。


    車子進了租界,阿蕙讓司機一問,戚海久的報社在哪裏,對方就會反問,是不是海關總長公子的報社,然後給阿蕙和寧嫣然指路。


    顯然,戚海久那家報社,沒有刻意低調。


    很快,阿蕙他們便在街角找到一處辦公樓。一樓是照相館,館主與有榮焉告訴阿蕙他們:“…….戚少的報社就在樓上。當時很多家房產商願意給戚少提供辦公樓,戚少偏偏看中了我這裏的房子。風水好,地段也好…….”


    寧嫣然已經不耐煩,跨步往樓上去了。


    阿蕙歉意微笑,跟著上了樓。


    保鏢陸通跟在阿蕙身後。


    木質的樓梯並不寬闊,寧嫣然和阿蕙都穿著皮高跟鞋,把樓梯踩得吱吱呀呀。裏麵的人早就聽到了動靜,隻是不知道來客是誰。


    報社的辦公室有四五間,一塊白玉雕刻而成的牌子貼在門廊上,寫著“新聲音報館”。


    新聲音…….寧嫣然好笑,不過現在很多新派的報社都叫這種類似的名字。


    最外麵一間辦公室是小編輯和後勤人員的,擺放了四五張辦公台子。


    裏麵幾間,分別是社長和幾位主筆的辦公間。


    知道阿蕙和寧嫣然是來找趙嘉林的,其中一個小編輯接待了她們,請她們往裏頭走,跟她們說:“我們這間辦公室隻能坐五個人,所以趙編輯現在跟夏主筆一間辦公。”


    說罷,他還打量了陸通好幾眼。


    陸通曾經是名人,每家報社都報道過他的案子。


    戚氏報館去年成立,陸通案情是他們報道的第一個新聞,所以這位小編輯覺得陸通很眼熟,忍不住打量了他數次。


    陸通不苟言笑,跟著阿蕙身後,又有凶神惡煞之氣,那小編輯又連忙挪開了目光。


    寧嫣然卻笑道:“趙編輯…….”


    她覺得這個稱呼很好笑。


    阿蕙和寧嫣然在第二間主編室找到了趙嘉林。


    他坐在夏主筆身後的一張辦公桌上,正在埋頭審稿。


    而夏主筆,把有些髒的皮鞋搭在辦公桌上,身子靠著椅輩,有些不羈的在寫稿子。他似乎卡殼了,想半天才寫一個字,表情很不爽。


    看到小編輯帶著兩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過來,他眉頭輕蹙,問:“又是什麽事?不是跟你說了,咱們這裏不招女編輯?”


    他語氣很不好,是對領路的小編輯吼的。


    戚海久是海關總長的公子,他開報社又是租界人盡皆知的,估計不少新派小姐來應聘編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這裏才有不收女編輯的規矩?


    也或者,是這位主筆瞧不上女人?


    阿蕙在心裏暗想,她的目光越過這位有些憤怒的主筆,落在他身後的趙嘉林身上。


    趙嘉林才上班幾天,卻習慣了夏主筆的吼聲,頭也不抬繼續審稿。


    寧嫣然看著他伏案疾書的背影,心都酥了。她很喜歡嘻哈玩鬧的趙嘉林,更喜歡勤奮的趙嘉林。這樣用心的他,別樣英俊。


    她臉上不由浮動著甜甜的笑。


    那位主筆吼完,發現這兩位姑娘,一個心不在焉,一個傻傻的笑,更加迷惑了,腳卻放了下去。


    領路的小編輯忙解釋:“不是,不是!這兩位小姐是來找趙編輯的。”


    身後的趙嘉林這才抬頭,看到了阿蕙和寧嫣然。


    “你們倆幹嘛來了?”他起身,笑著問道,然後跟夏主筆介紹阿蕙和寧嫣然,“是我妹妹和朋友。”


    夏主筆剛剛不分青紅皂白就吼了人家,現在知道誤會了,也挺不好意思的,淡淡說了句:“兩位小姐好。”然後看了看表,對趙嘉林說,“還有十幾分鍾就是午餐的時間了,我先出去吃飯。”


    主筆是可以遲到早退的。


    當然,他把辦公室讓給趙嘉林會客,倒也挺紳士。


    趙嘉林笑著說慢走,又說:“那條新聞,我下午上班之前就能譯出來。”


    夏主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起身走了出去。


    等夏主筆一走,寧嫣然就圍著這辦公室四處轉悠,把房間打量了個遍,一邊翻趙嘉林正在譯的稿子,一邊問趙嘉林:“怎麽樣,上班還好嗎?有沒有覺得很累?”


    趙嘉林道:“又不是在碼頭扛麻包,哪裏會累?你們倆怎麽找到這裏的?下次別來了,上班的地方,訪客來不方便。”


    他很守規矩,這一點很好,有上班做員工的覺悟,不把自己當少東家一樣不收公司的製度。


    阿蕙和寧嫣然都心裏高興。


    “下次誰還來?”寧嫣然故意和趙嘉林鬥嘴,“我就是來瞧瞧。沒什麽有趣的,下次請我我都不來的…….”


    “那我請,寧小姐來不來?”門口,傳來一個年輕含笑的聲音。


    阿蕙和寧嫣然望過去,就看到兩個男人走了進來。


    其中一個穿著亞麻色西裝,深麻色馬甲,懷表鏈子璀璨掛在胸前的口袋上,映襯著一張年輕又自信洋溢的臉。他身量修長,衣著得體,偏偏佳公子,是戚海久。


    阿蕙見到戚海久夫妻倆的時候,戚海久已經三十歲。那個時候的他,褪了青澀稚嫩,成熟穩重。可如今一瞧,他年輕時就有種持重,和後來遇到的那個男人,除了肌膚更加白皙,神態沒什麽兩樣。


    原來他一直都是這樣,自信、斯文、客氣又富有才華。


    戚海久身邊,跟著一個戴眼鏡的男人。他比戚海久高一點,穿著青稠布長衫,倒手而立,放佛後世年畫裏的民國學者。


    居然是沈永文。


    阿蕙有些吃驚。


    腦海裏靈光一閃,她又暗罵自己:當年和戚海久夫妻認識,那是因為戚海久是沈永文的朋友。


    怎麽隻記得後來和戚海久夫妻很好,卻忘了最初相識的過程。


    她心裏不由苦笑。


    “這是我們社長,戚九少。”趙嘉林見戚海久和沈永文進來,有些吃驚。他大概不知道沈永文來拜訪戚海久了。把驚訝擱置,趙嘉林就將戚海久介紹給阿蕙和寧嫣然。


    戚海久忙笑道:“不敢當不敢當,社長、九少,都是些虛榮的名頭,咱們朋友之間,倘若不嫌棄,就叫我海久。”


    戚海久很大氣,這也是他後來事業上那麽成功的原因之一。


    阿蕙喜歡他,不僅僅是因為他有才華,也是因為他和阿蕙一樣,有一顆安逸自由的心,並不過分追求事業的成就。


    四八年他和歐陽幼睿夫妻去了美國,歐陽幼睿勸他和阿蕙一樣做點事,他卻一口拒絕,從此過上了悠閑的生活。


    在家裏教三個孩子念書、彈琴、開車、畫畫,有時和阿蕙、歐陽幼睿去釣魚,喝咖啡,甚至陪她們逛街。


    那時候,他還不到五十歲。


    生活理念相同的朋友,往往友情更加持久。


    那邊,戚海久話音剛落,寧嫣然就笑著說:“那我就客氣了,海久!咦,你知道我是誰?”


    她記得剛剛戚海久在外麵說:寧小姐。


    戚海久就看身邊的沈永文,顯然,是他們倆在窗口就看到了裏麵的人,也聽到了裏麵說話,沈永文把阿蕙和寧嫣然的身份告訴戚海久的。


    寧嫣然的目光落在沈永文身上,有些陰冷。


    她愛恨分明,對不喜歡的人沒什麽好臉色。


    寧嫣然變臉很快,戚海久看在眼裏,還以為沈永文和寧大小姐有仇。


    “聽說海久去年才回國的。短短幾個月,這家報社置辦得如此齊全,真是年少有為。我們進租界的時候,人人都知道你報館的地方呢。”阿蕙笑著和戚海久寒暄,打破了寧嫣然製造的冷氣場。


    戚海久哈哈大笑:“好酒也怕巷子深嘛,所以開業那天,我爸爸讓海關的人悉數鬆了花籃,有情陳市長來剪彩,想不知道都難。”


    他並不刻意避開自己有個權勢過人的父親,反而極盡全力用這一優勢。戚海久,果然是天生的商人,太會算計了。


    阿蕙不由笑起來。


    “這是沈少,陳市長的妻弟,大家都認識吧?”戚海久見沈永文不說話,阿蕙和寧嫣然也不主動和他講話,便又介紹了一遍。


    “在宴會上見過幾次。”寧嫣然語氣淡淡的,任誰都能明白她對沈永文的不喜。


    阿蕙則道:“見過的…….”別的話也不多說。


    沈永文更隻是淡笑。


    戚海久就知道自己開了個不受歡迎的話題。


    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辰,他忙轉移話題,笑著道:“兩位小姐光臨鄙社,中午我做東,咱們吃廣東菜去?”


    寧嫣然雖然不喜一直含笑不語的沈永文,卻也不想掃興,點頭答應了。


    阿蕙和趙嘉林自然也同意。


    沈永文年紀比他們都小,像個小弟弟跟在戚海久身後,隻是禮貌含笑。


    從戚氏報社出來,戚海久讓他們等一等,自己去車庫把車子開了出來。他從來都不用司機。


    趙嘉林坐阿蕙和寧嫣然的車子,沈永文就坐戚海久的車子。


    路上,戚海久問沈永文:“你怎麽得罪了寧家小姐?”


    沈永文笑著道:“哪有得罪她?許是我想追趙四小姐,讓她不高興了吧……..”


    戚海久手上的方向盤不穩,差點把車子打了個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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