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單要洗了。”蔣丞趴在枕頭上,閉著眼睛說。


    “嗯。”顧飛應了一聲。


    “幾點了?”蔣丞閉著眼睛問。


    “還沒到11點,”顧飛回答,“您還有時間複習。”


    蔣丞歎了口氣,從床上爬了起來,下了床之後又回頭往床上看了一眼:“你,現在,把床單換了。”


    “好。”顧飛靠在床頭點了點頭。


    “動起來!”蔣丞把手伸到他耳朵旁邊拍了拍手,“動起來!”


    “……哪兒學來的!”顧飛讓他這一拍手嚇了一跳,“我剛也沒少動啊。”


    “滾蛋。”蔣丞拿了睡衣去洗澡。


    顧飛又在他身後追了一句:“一會兒做三明治給你吃宵夜?”


    “嗯。”蔣丞出了臥室。


    “要什麽醬?”顧飛又問,“沙拉醬番茄醬還是……”


    “不要醬!”蔣丞回頭喊了一句。


    臥室裏傳來顧飛的笑聲。


    “再笑抽你!”蔣丞說。


    顧飛的笑聲馬上低了下去。


    洗完澡,確切地說是洗掉一身的醬之後,蔣丞回到臥室,顧飛已經把床單換好了,之前弄得全是醬了的床單還疊整齊了放在凳子上。


    書桌上他的一堆複習資料旁邊放著一個小盤子,裏麵是夾好了火腿和菜葉子的麵包片,還有一杯牛奶。


    “我去洗澡了。”顧飛說。


    “嗯。”蔣丞坐到書桌前,拿過了盤子。


    他複習的時候吃宵夜,大概是用腦用得多,到十一點多會覺得又困又餓,吃兒東西之後才能繼續。


    這會兒他是又餓又困,畢竟除了用腦,還幹了體力活兒。


    但是拿起麵包片看了看他又放下了,上下兩片麵包,中間是火腿片和菜葉子,顧飛倒是很嚴格地按他的要求沒有抹沙拉醬,但是這樣做出來的三明治……


    簡直沒有一毛錢的食欲!


    一看不好吃。


    沒有抹沙拉醬和黃油的幹麵包片算有肉和菜葉也無法下咽!


    難看!


    一看很難吃!


    但是,蔣丞看了一眼旁邊的幾個瓶子。


    嘖嘖嘖嘖!


    媽呀小黃片兒既視感。


    雖然之前的流氓活動用的醬跟瓶子裏現在的醬並沒有什麽直接關聯,而且也沒用沙拉醬和黃油……


    還是讓人有些無法下嘴,一張嘴能聯想到很多不堪入目的帶色兒片段。


    一個學霸,自打跟一個學渣混在一起之後,一路滑向了不要臉的深淵,要不從小到大老師和家長都不讓好學生跟後進生混在一塊兒呢。


    看看!


    看看!


    顧飛洗完澡回到臥室的時候,蔣丞還對著幾個瓶子發著愣。


    “我還買了酸奶,”顧飛拿起麵包,很快地給夾上火腿和菜葉,然後唰唰地抹了沙拉醬,狠狠咬了一大口,“擱冰箱裏了,要喝點兒嗎?”


    “啊,”蔣丞看著他,“您胃口不錯啊?”


    “我剛用的又不是這個,”顧飛指了指瓶子,“剛用的是藍莓和甜橙醬,而且也都是舀出來了才用的,又沒……”


    “顧飛,”蔣丞很真誠地看著他,“閉嘴。”


    顧飛笑了笑沒再說下去,幾口吃完了手裏的麵包之後又拿過他麵前的小盤子,往麵包上抹好了沙拉醬和黃油,再遞回給他。


    蔣丞歎了口氣,拿起來咬了一口,實在是挺餓的而且看顧飛吃得很香更餓了。


    吃完宵夜,他打開了台燈,趴到桌上開始拚命。


    顧飛把臥室的燈關掉了,靠在床頭,胳膊架到桌沿兒上看著他。


    “你要抄作業嗎?”蔣丞順手把已經寫完了的作業扔到他胳膊旁邊。


    “明天起床再抄了,”顧飛說,“我現在困得要死。”


    “您這體力不怎麽行啊,”蔣丞一邊做題一邊說,“還好意思抽事後煙呢?”


    “我今天沒抽。”顧飛笑了笑。


    “……我也忘了,”蔣丞歎了口氣,“我做完這一頁去補一根吧。”


    顧飛看著他笑了半天。


    蔣丞做題還是挺投入的,特別是潘智給他的那些題,比四中的明顯要難,寫出來挺過癮。


    他一直寫完了一套卷子才抬起了頭,活動了一下脖子,往顧飛那邊看了一眼。


    顧飛還是靠在床頭,胳膊架在桌上,不過已經靠那兒睡著了。


    他輕手輕腳地站起來,拿了根煙叼著去了客廳。


    窗外已經黑透了,家家戶戶的燈也都熄得差不多了,看過去遠遠近近的隻有處黃色的亮光。


    蔣丞點了煙,趴在窗台上。


    在這裏待的時間也不短了,但四周的這些景象,每次看到,都還會有淡淡的陌生感覺,偶爾還會覺得不真實。


    這大半年的時間裏,他經曆的事情說多也算不上多,但一件件的,大概都是這輩子也不會遺忘的。


    有時候想想也很神奇,有一天他會從一個繁華的大城市,從一所重點高中,從一個雖然並不溫暖舒心卻起碼表麵正常的家庭,來到了這裏。


    從混亂到一無所有,到……他轉頭看了看臥室。


    臥室的門開著,裏麵一團暖暖的光。


    他掐了煙,洗漱完了之後回到臥室裏,坐回書桌前。


    顧飛還在睡,姿勢都沒有變過,他趴到桌上,伸手在顧飛唇上輕輕點了一下,顧飛沒有動,他又用手指在顧飛鼻尖上很輕地戳了戳,顧飛還是沒動,他勾勾嘴角,又往顧飛眉心伸手過去。


    “丞哥,”顧飛突然睜開了一隻眼睛,聲音裏帶著睡意,“我告訴你一件事。”


    “啊,”蔣丞趕緊縮回手,“吵醒你了?”


    “我沒睡著,”顧飛重新閉上了眼睛,“我是休息一下眼睛。”


    “喲,”蔣丞嘖了一聲,“我複習一晚上都沒休息眼睛呢,您玩個手機還用眼過度了?”


    “我沒玩,我是看你看過度了,”顧飛笑了笑,拿過手機看了一眼,“睡吧丞哥,都過了1點了。”


    “我1點準時睡,”蔣丞說,“你正式睡吧,別休息眼睛了。”


    “嗯。”顧飛往下蹭了蹭,躺到了枕頭上。


    蔣丞一直到1點半才合上了書,關掉了台燈,摸黑上了床,顧飛估計已經睡熟了,他很小心地躺下,怕把顧飛吵醒。


    剛一躺下,顧飛翻了個身摟了過來:“可算睡了,早過了1點了吧。”


    “……我以為你睡著了呢?”蔣丞摸摸他胳膊。


    “睡著了,”顧飛把臉往他肩上埋了埋,“說了給你留了一根神經。”


    “睡吧,”蔣丞笑笑,“晚安。”


    “晚安。”顧飛用牙在他肩上磕了磕。


    王旭同學對這次登台表演非常重視,或者說是對於這次登台出風頭非常激動,早上一到學校扯了蔣丞到走廊上。


    “我問老徐要了音樂教室的鑰匙了,那兒有鋼琴,我把吉他也帶來了,已經放過去了,”王旭看著他,“中午不要回去了吧,隨便吃點兒,我們去練習一下?”


    “我……譜子還沒扒完呢,”蔣丞感覺有點兒扛不住王旭的熱情之火,“要不下……”


    “中午,我又不用你的譜子,”王旭說,“你把我的部分告訴我。”


    蔣丞歎了口氣:“你是和弦,不過我不會吉他譜……”


    “你彈給我聽,我自己記下來行,”王旭說,“中午,你中午別跑了,一天天的跟顧飛一放學沒影兒了,你倆非要拴一塊兒讓他中午去音樂教室聽我們練習得了。”


    “啊。”蔣丞應了一聲。


    他沒再跟王旭討價還價,怕王旭再說什麽讓他緊張的話來。


    王九日隊長知道得有點兒太多了,得虧他腦子裏沒有弦,要不都得考慮滅口。


    中午一放學,王旭站在了教室前門,遠遠地盯著他。


    “那你跟王旭去吃點兒吧,”顧飛看了王旭一眼,“正好我中午回去做圖,今天下午要給人家了。”


    “行吧。”蔣丞點點頭。


    這次彈的是顧飛的曲子他沒跟顧飛說,覺得挺有紀念意義,也算是給顧飛一個小驚喜。


    其實他都挺佩服自己,聽過一次,居然差不多能憑記憶把譜子扒出來了,不過應該有不少細節是有偏差的,反正改成鋼琴曲也不可能完全一樣……


    王旭拉著他去學校對麵吃了披薩,他想再去旁邊買點兒喝的王旭都沒給他機會,扯著他跟打仗似的回了學校,直奔音樂教室。


    說實話,要不是這次王旭說了,他都不知道四中居然有音樂教室,裏麵除了鋼琴居然還有不少別的樂器。


    “來吧,”王旭把琴蓋一掀,“你先彈一段我聽聽?彈什麽曲子?”


    蔣丞沒說話,他突然想起來自己不知道顧飛那首歌的名字。


    不過也沒所謂了。


    “無名。”蔣丞坐到琴凳上。


    “……沒聽過,”王旭愣了愣,但很快又一臉期待地往琴上一靠,“彈來我聽聽,沒準兒聽過不知道它叫無名。”


    “你肯定沒聽過。”蔣丞把手放到琴鍵上的瞬間,有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從指尖飛快地漫延開來。


    有多久了啊,他甚至沒再看過一眼鋼琴。


    眼前交錯的黑白,指尖觸碰時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


    他愣了很長時間都沒有動。


    “不是,蔣丞,”王旭擰著眉看著他,“你他媽不會是騙人的吧?你真會彈?”


    蔣丞掃了他一眼,沒說話,手指從琴鍵上掠過,爬了一段音階,算是活動了一下手指,找回以前的感覺。


    “有點兒樣子,”王旭點點頭,似乎是鬆了口氣,“說實話你真不像會彈鋼琴的人,要不你先來首小星星?”


    “要不你先出去?”蔣丞看著他,“話這麽多要不先出去找個人聊聊?”


    王旭沒再說話,閉上了嘴。


    蔣丞盯著自己的手指,吸了一口,閉上眼睛吐了出來之後,指尖落到了琴鍵上,這一個音符讓他迅速進入了顧飛用音樂勾出的畫麵裏。


    我一腳踏空,我要飛起來了


    我向上是迷茫,我向下聽見你說這世界是空蕩蕩……


    你說一二三,打碎了過往,消亡


    有風吹,破了的歸途,你有沒有看到我在唱……你說一二三轉身,你聽被抹掉的慌張……


    蔣丞沒有看譜,曲子不長,他又剛憑記憶把譜子寫了出來,所以閉上眼睛基本能彈出來。


    他不喜歡鋼琴,每次指尖傳遞上來的琴鍵特有的觸感,他腦子裏都會充斥著那些滿心厭煩漸漸麻木的回憶。


    但今天卻不太一樣,也許是因為指間的旋律裏帶著顧飛的氣息,也許是因為坐在這裏的自己,心境有了變化。


    他沉入了音符之中。


    哪怕是彈錯了幾個音,也沒有影響他的情緒。


    手指彈完最後一個音離開琴鍵的時候,他盯著黑白色看了半天都沒有動。


    身後突然傳來了熱烈的掌聲,蔣丞嚇了一跳,猛地轉回頭,看到了站在音樂教室門口一臉激動的老徐。


    “我操徐總,你怎麽來了,”王旭也被嚇了一跳,但馬上也跟著一塊兒鼓起掌來,“好聽!蔣丞你真是……太意外了,太意外了!真沒想到啊!好聽!”


    “這是個什麽曲子?”老徐走了過來,“好像從來沒聽過。”


    “您也沒聽過什麽曲子吧?”王旭似乎突然找到了優越感。


    “那你給我說說,這是什麽曲子?”老徐很謙虛地問王旭。


    “這個曲子叫……無名!”王旭說完看著蔣丞,“哎蔣丞,你給老徐介紹一下?”


    “無名?”老徐愣了愣,“有鋼琴曲叫這個名字嗎?作曲是誰啊?”


    “那個……”蔣丞猶豫了一下,覺得直接給弄個“無名”似乎是有點兒太敷衍了,但他又不想去問顧飛,“名字還……沒有定。”


    “沒有定?”王旭也愣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這曲子不會是你自己寫的吧!我操?”


    “不是不是不是,”蔣丞趕緊擺手,“不是我。”


    “那怎麽名字還沒有定?”老徐又問。


    蔣丞突然覺得有些為難,顧飛的脾氣,他真不確定這麽說出來讓王旭和老徐知道是不是合適。


    “先練著吧,”他沒有回答老徐的問題,“我到時……再跟您說。”


    “哎!”王旭有些不爽地喊了一聲,“又要避著我是吧?”


    “啊?”蔣丞看著他。


    “不是我說,蔣丞你真是……哎我去上廁所,”王旭一臉不滿地轉身往教室外麵走,“你跟徐總私下說吧,我靠,還是搭檔呢這麽不夠意思……什麽事兒都要避開我……”


    蔣丞看著他的背影,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是不是你自己寫的?”老徐有些激動地坐到了他旁邊。


    “真不是。”蔣丞看著老徐。


    “那是誰寫的?”老徐很期待地也看著他。


    蔣丞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說:“您要報節目的話寫編曲是我行了。”


    “是顧飛?”老徐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很猶豫地問了一句。


    蔣丞有些吃驚地轉過頭瞪著他。


    “是吧?是吧!”老徐也瞪著他,“我知道這小子初中的時候玩過樂隊,但是我也沒問過他,這小子那個性格,太難溝通了,太難溝通了……”


    “不是,”蔣丞還是很吃驚,“您怎麽知道他玩樂隊的?”


    “你們每一個學生,”老徐歎了口氣,“我都會下功夫去了解的,這樣才能對每一個學生都負責,這個是顧飛的媽媽跟我說過,要不我也不會知道他會彈吉他。”


    蔣丞不知道該怎麽接話,於是保持了沉默。


    “顧飛是個挺好的孩子,是太難溝通了,我這個班主任也挺失敗,”老徐突然有些悵然地伸手敲了敲琴鍵,“都說不要放棄任何一個學生,可是想拉住每一個學生也難啊……像顧飛這樣的學生,我圍著他轉,轉來轉去,也沒法跟他好好交流……”


    蔣丞還是沒說話,這回是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老徐對著一個學生說出這樣的話他挺意外的,也有些微微地尷尬和感慨。


    “我看過顧飛拍的照片,”老徐說,“多有才華的一個孩子啊,多有才華啊,這麽自暴自棄下去真是可惜了。”


    蔣丞依舊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跟著老徐一塊兒輕輕歎了口氣。


    王旭回到音樂教室的時候,老徐站了起來,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你們練習吧,我聽聽。”


    “我還不知道譜呢,”王旭拿過自己的吉他,去了一趟廁所之後他的不爽已經消失了,拿起吉他的時候整個人又重新回到了興奮裏,“蔣丞你給彈一下和弦,然後告訴我從哪裏進行。”


    “嗯。”蔣丞拿出了自己寫的譜子,給王旭把和弦標了一下,然後給他彈出來。


    王旭上課要能此時此刻一半認真,估計老徐能當場哭出來。


    把他自己的部分記下來之後,他試著彈了兩遍:“是這意思吧?”


    “嗯,”蔣丞點點頭,“和一下。”


    王旭的吉他跟著鋼琴聲出來的時候,老徐有些驚喜地站了起來,走到鋼琴旁邊站著。


    幾個小節之後蔣丞卡了卡,停下了,拿過譜子改了一下。


    “我靠,”王旭輕輕撥了幾下吉他弦,“我有一種我是大師了的錯覺。”


    “我才是。”蔣丞說。


    王旭樂了半天:“蔣丞我發現你有時候臉皮挺厚的。”


    “我有資本。”蔣丞掃了他一眼。


    “操,還能不能謙虛點兒了啊,”王旭看著他,“你這樣我怎麽再往下說?”


    “你可以不說啊,”蔣丞把改好的譜子放到譜架上,“再來一次試試。”


    王旭作為一個班霸是失敗的,但作為一個合奏者,還算不錯,反應夠快,除了偶爾吉他進去會慢半拍之外,他自己那部分沒有出什麽差錯。


    “怎麽樣!”從音樂教室出來的時候王旭揮了揮胳膊,“你覺得怎麽樣!”


    “嗯,挺好的。”蔣丞點點頭。


    “我渴了,我去買飲料,給你帶一瓶吧?”王旭說,“你喝什麽?”


    “黃小茗,”蔣丞說,“謝謝。”


    “徐總喝什麽?”王旭看著老徐。


    “我回辦公室喝茶,”老徐說,“我喝不慣你們那些個飲料,喝一口一下午嘴裏都是甜的。”


    王旭去買飲料之後蔣丞跟老徐一塊兒往教室那邊走,老徐準備回辦公室的時候蔣丞叫住了他:“徐總。”


    “什麽事?”老徐回過頭。


    “編曲,演奏蔣丞,吉他王旭,”蔣丞說,“可以了,曲子的名字我再想想,這兩天告訴你。”


    “哦,”老徐點點頭,看得出有些失望,“好的好的。”


    蔣丞手往褲兜裏一叉,慢慢往教室晃過去。


    曲子的名字,叫什麽好呢?


    旋律有些迷茫和壓抑,詞也透著同樣的感覺,聽的時候讓人有種想要狠狠揮手打碎包裹在四周的禁錮的衝動。


    寫譜的時候他有一些改動,有記不清的,有太壓抑的,彈曲子的時候好幾個地方他也都下意識地重重壓向琴鍵,想要揚起來,想要喊出聲音來。


    我想


    在你眼裏


    撒野奔跑


    我想


    一個眼神


    到老


    他拿出手機給老徐打了個電話:“徐總,那個曲子叫《撒野》。”(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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