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顧飛平時怕麻煩,不管閑事,但從小長大的這片兒地方,每天都在上演各種麻煩,所有電視劇裏的狗血情節都能在這裏看到,相比之下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無聊的時候會像看電視劇一樣看著這裏的一幕幕,有很長一段時間裏,他給丁竹心寫歌的靈感都來自這些無望地掙紮在底層而不見得會有感覺的人。


    你看著他絕望,他卻活得生機勃勃,笑你矯情。


    像李保國這種被人打得滿地滾的事兒,也是隔三岔五會碰上,主角有時候是同一個人,有時候換一換,並不稀奇。


    換了平時,他會在這裏,坐在車後座上,看一會兒。


    但今天卻沒辦法這麽看著了,蔣丞看清了那人的確是李保國之後,臉上的表情有些變幻莫測,說不上來是莫名其妙還是茫然。


    如果他跟蔣丞再熟一些,跟王九日那個程度行,他絕對會拉住蔣丞讓他不要過去。


    這種情況一般打不死人,反正兩邊都不是好人,誰打誰都不冤,斷點兒骨頭出點兒血算是教訓,有時候還能解決掉一些事。


    蔣丞什麽話也沒有說,沉默著轉身往那邊走過去的時候,顧飛有種說不清的感覺,同情說不上,這世界上需要同情的人太多,也無所謂誰同情誰了。


    大概是無奈吧。


    顧飛不知道李保國曾經有過一個小兒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李保國所說的那樣,養不了了送人了,像李保國那樣的人,說是賣掉的都不奇怪。


    蔣丞的感受無從得知,他身上的那種氣質跟在這裏長大的人有著最本質的區別,這樣一個人麵對這樣的環境和這樣的……父親時,天知道他會有什麽樣的體會。


    反正他那麽沉默著走過去,也許因為他跟李保國的關係詭異,所以看上去既沒有焦急慌亂,也沒有憤怒。


    顧飛伸了個懶腰,慢慢離著十幾米距離也晃了過去,掏出眼鏡戴上了。


    蔣丞過去沒有拉架,甚至沒有一句話,把書包往牆邊一扔,過去對著正往李保國腦袋上踹的那個人後背是一胳膊肘。


    蔣丞的胳膊肘用得很熟,而且力量都很大,顧飛感受過。


    這一砸,那人吼了一聲轉過了臉,顧飛認出了這人是鋼廠那邊的,外號大*,至於這個外號是不是根據真實身體情況起的無從考據,反正這幫人經常過來打牌,一般情況下許他們耍賴不許別人耍賴。


    沒等大*做出反應,蔣丞對著他剛轉過來的臉一腦殼撞了上去,正中鼻梁。


    顧飛頓時感覺自己鼻子都有點兒隱隱地發酸。


    接著蔣丞抓著大*衣領狠狠往後一推,他踉蹌著撞在了身後的兩個人身上。


    幾個本來在埋頭揍李保國的人立馬發現了有人偷襲,罵罵咧咧地短暫混亂之後迅速把注意力放在了蔣丞身上。


    “操!幹他媽什麽的!”有人罵了一聲,揚手對著蔣丞是一拳砸了過去。


    顧飛有驚訝地發現蔣丞根本沒躲,迎著拳頭過去了,在這一拳擦著他眼角砸過去之後,他的拳頭重重落在了這人左眼上。


    這一下把幾個人還有些沒弄清狀況的人都激怒了,幾個人同時放棄了還在地上縮成一團的李保國,掄著拳頭都撲向了蔣丞。


    顧飛皺了皺眉頭,往四周看了看,地上居然挺幹淨,萬一蔣丞被揍得實在不行了,他要幫忙連塊磚都沒有。


    “別打!”李保國團在地上一邊抱著腦袋一邊喊著,“別打了!”


    幾個往蔣丞那兒圍過去的人沒誰理他,雖然手上都沒拿家夥,但這幫人塊兒都大,一拳下去都夠人受的了。


    一,二,三,四,顧飛數了一下,圍著蔣丞的四個人,還有一個人沒擠進去,在外頭蹦著。


    不過沒等這人蹦到三下,其中一個人彈出了包圍圈,摔在了地上。


    是被蔣丞一腳蹬出來的。


    緊跟著蔣丞也衝了出來,對著地上這位的肚子又是一腳踩了下去。


    “我操!”大*一臉鼻血糊著,邊吼邊跳起來一腳踹在了蔣丞背上,姿勢很難看,但力道不小。


    蔣丞往前衝了好幾步才停下來,抬手抹了一下嘴角。


    轉過身的時候大*又助跑準備來第二腳,他站著沒動,在大*起跳之後才猛地彎下腰,身體前衝,對著大*的……大*一胳膊頂了過去。


    大*連聲音都沒發出來,那麽倒在了地上,張大嘴喘著氣,一臉痛苦。


    顧飛推了推眼鏡,感覺自己沒看錯的話,蔣丞這一下其實並沒有正頂在關鍵部位上,要不大*這會兒直接應該疼暈過去了。


    是頂歪了呢,還是蔣丞在這種情況下都還能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拿捏好分寸?


    不過由於大*倒地的方式看上去太過慘烈,他的同夥二三四五*頓時有了一瞬間的猶豫。


    這些人這樣,打李保國那樣的,一個個神勇如老大,碰個硬茬立馬慫,單挑不敢,一窩蜂上還得等別人起頭。


    他們這一點兒猶豫的時間,蔣丞已經再次衝了過去,對著站在最前麵的那個狠狠一撞。大概是學霸都善於學習,他這一撞是跳起來撞的,向大*學習,但姿勢要漂亮得多。


    而且他用的是肩,跳起來肩膀直接往這人下巴上一頂。


    這人立馬被頂得往後猛地一仰,蹦起來摔在了地上,不知道這一頂是咬了舌頭還是磕了嘴唇,那人在地上捂了捂嘴,手拿開的時候都是血。


    倒了兩個之後,剩下那仨大概是感覺到了威脅,而且從人數上看,他們還是占了絕對優勢,於是三個同時對著蔣丞衝了上去。


    蔣丞估計剛才被圍著的時候身上哪兒被打傷了,這一下他沒躲開,被幾個人圍在了中間。


    顧飛能看得清的肚子上腰上被砸了好幾拳,他歎了口氣,往對街走了過去。


    剛走下人行道,看有人被蔣丞撲倒了,按在地上對著臉一通掄拳,其中有兩下還砸在了脖子上,那人掙紮著一通邊咳邊嚎。


    還有倆拉不開蔣丞,於是在他身後抬了腳踹,蔣丞挨了幾下之後一回手抄到了其中一條腿,猛地一拽,接著轉身扳著腿壓了過去。


    那人柔韌性不好,被這麽強行大劈叉明顯扛不住,嗷了一嗓子,想蹬腿又使不上勁,隻能倆胳膊往蔣丞身上掄過去,卻也掄不出勁兒。


    另一個站著的這時候抬起了腿,顧飛看出了他瞄的是蔣丞的後腦。


    “嘿。”顧飛喊了一聲,從書包裏摸出了一本詞典。


    那人抬頭看過來的時候,顧飛把詞典狠狠對著他臉砸了過去。


    英漢詞典,英語課誰不帶著老魯跟誰急,價格不貴還很實用,硬殼的,顧飛從來都沒翻開過,所以還保持著剛買來時的那種結實,飛過去的時候都不帶打開的,砸臉上跟磚頭效果有一拚。


    這幾個人被這一詞典砸完之後都停了手,看著顧飛。


    顧飛也沒再說話,過去把詞典撿起來,在褲子上蹭了蹭灰,放回了書包裏。


    蔣丞這時也鬆開了地上那人的腿,站了起來。


    “你他媽……”挨了一詞典的那個瞪著蔣丞不知道想說什麽,但話沒說完被蔣丞打斷了。


    “還有什麽事兒麽?”蔣丞問。


    站著的坐地上的同時都愣了,沒人說話。


    “沒事兒我走了。”蔣丞轉身過去撿起了書包,拎著往街口那邊走了。


    “你認識他?”有人問了顧飛一句。


    顧飛看了他一眼:“散了吧。”


    疼。


    全身都他媽在疼,都分不清到底是哪兒疼了。


    蔣丞咬著牙,每往前走一步都覺得費勁。


    但是挺爽的,像是跑完一個全馬似的,又酸又疼又發軟,但喘氣兒都是通透的,吸一口氣能一直涼到腸子。


    李保國到底是為什麽挨打,他本來是想問的,但打完這一通之後他已經不想知道了,隻知道這個人是這麽活著的,這麽匍匐在地上活著,無論是他還是李保國自己,都無法改變。


    很泄氣,也很無望。


    煩躁,痛恨,都源自於這些。


    他並不是個多麽偉大的人,他並不想拯救誰,也不想改變誰,他隻想著這個人是他親生父親,他沒辦法抹掉這一點,那麽努力適應。


    但他可以努力適應李保國的粗俗,他的邋遢,他的直男癌,他的牌癮,他的酒癮,卻發現李保國呈現出來的並不隻是這些,還有太多他無法適應也接受不了的正一點點地展現在眼前。


    偷東西,被人在街上打得滿地滾。


    還有什麽,還有多少?


    身後有人吹了聲口哨。


    不用轉頭他都知道是顧飛,於是他沒轉頭,轉頭脖子會酸。


    “去醫院看看吧。”顧飛在後麵說。


    “不用。”蔣丞悶著聲音說。


    “打個賭怎麽樣。”顧飛也沒追上來,還是跟在後頭。


    “什麽。”蔣丞說。


    “你肋骨斷了,”顧飛說,“去檢查一下,斷了你幫我寫一星期作業,考試的時候讓我抄,沒斷的話我請你吃飯。”


    蔣丞停下了。


    顧飛走上來跟他並排站著:“是不是斷了?”


    “不知道,沒斷過沒經驗,”蔣丞掃了他一眼,“你這麽有經驗是不是總斷?”


    顧飛笑了起來:“我剛該讓那人把你脖子踹斷。”


    “剛謝謝了。”蔣丞說。


    肋骨應該是斷了吧,蔣丞感覺平時打架什麽的也會被砸到肚子,但沒有過了這麽會兒了還疼得這麽厲害的。


    “最近的醫院是哪個?”蔣丞問。


    “有個煤礦醫院,”顧飛說,“打車過去五分鍾。”


    “嗯,”蔣丞往前走了幾步,又咬著牙回過頭說了一句,“謝了。”


    “這麽客氣我都想跟你鞠躬說不用謝了。”顧飛說。


    蔣丞沒再說話,走出街口之後站了不到兩分鍾,運氣不錯地有輛出租車開了過來,他伸手攔下了車。


    “我交班呢,你再叫一輛車吧。”司機說。


    “我要去醫院,晚了會死在街上,”蔣丞看著他,“我大概急性腸炎了。”


    司機盯著他看了兩眼:“上車吧,我帶你去醫院再交班。”


    “謝謝。”蔣丞上了車。


    坐到後座上的瞬間他差點兒疼得喊出聲來,姿勢的變化讓右邊肋條疼得像是又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跟人打架了吧,”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急性腸炎也傷不著臉啊。”


    “我臉傷了麽?”蔣丞問,嘴裏傷了他是知道的,一直有血腥味兒。


    司機笑了笑:“有傷,不過看上去不重,毀不了容。”


    “哦。”蔣丞應了一聲。


    “年輕人啊,別太衝動了,”司機說,“出點兒什麽事算你自己無所謂,家裏人也著急啊,你說是不是。”


    “……嗯。”蔣丞扯著嘴角笑了笑。


    嘴角估計也有傷,這輕輕一扯,疼痛順著往耳根蔓延過去了。


    家裏人也著急啊。


    你說是不是。


    是嗎?


    家裏人是誰啊?


    曾經的家裏人根本不會知道他的現狀,以前打架也不會讓家裏知道,而現在……他親爹在旁邊,全程手抱著腦袋一聲不吭。


    他離開的時候李保國都沒看他一眼。


    誰著急啊?


    真逗。


    到了醫院他去了急診,沒什麽人。


    跟醫生說自己肋條可能斷了之後,醫生用手在他胸口前後用手按了按:“有什麽地方疼嗎?”


    蔣丞認真感受了一下:“……沒有。”


    “不疼?”醫生說,“我看看。”


    蔣丞把自己外套拉鏈拉開,低頭剛想掀衣服的時候突然看到自己毛衣上有血跡,他愣了愣:“我靠?”


    醫生掀起他的衣服:“你這是被劃傷了吧?看外表不像有骨折……我再聽聽有沒有骨擦音。”


    “……哦。”蔣丞對於自己衣服沒破但身上受傷了還出挺多血這一靈異現象有些茫然。


    醫生檢查了一通,最後又用手在他傷口旁邊按了按:“骨頭疼嗎?”


    “肉疼。”蔣丞回答。


    “沒骨折,”醫生說,“你要不放心再拍個片子。”


    蔣丞鬆了口氣:“不用了。”


    肋條上的傷口也不嚴重,醫生給處理了一下貼了塊紗布之後沒事兒了。


    蔣丞在醫院的椅子上坐下,發了很長時間的愣,身上的疼慢慢地消退了不少,一開始那種炸著的酸疼已經緩解了。


    他又隔著衣服在自己的肋條上挨個又摸又按地試了一遍,都沒什麽感覺了。


    操!


    顧飛個神經病,說得那麽肯定,跟多有經驗似的,嚇得他本來不想上醫院的都沒敢硬扛!


    不過知道肋條沒斷,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不會影響籃球比賽了真好。


    自己居然這麽有集體榮譽感真神奇,也許是老徐偉大的潤物細無聲了吧。


    手機在書包裏響了起來,他掏出來看到屏幕上的號碼時愣了愣。


    是老媽的電話,雖然他已經把這一家四口的電話號碼都刪掉了,但老媽的號碼他卻沒法短時間內從腦子裏刪掉。


    “喂。”他接起了電話。


    “小丞啊?”老媽的聲音傳了出來,“這段時間一直沒聯係你,家裏事情多,你現在情況怎麽樣?”


    蔣丞沉默了很長時間沒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能說什麽,腦子裏亂得跟剛才的打架現場似的,剩了嗡嗡了。


    “給你寄的東西都收到了嗎?”老媽又問。


    “收到了。”蔣丞閉著眼睛吸了口氣。


    “你跟你……爸爸一家,處得怎麽樣?”老媽問。


    “挺好的,”蔣丞咬了咬嘴唇,嘴角的疼扯得他皺了皺眉,“畢竟親爹。”


    老媽笑了笑:“那好,我本來有些擔心,感覺他人比較大老粗,怕你……”


    “我很好。”蔣丞說。


    老媽那邊沉默了,似乎在找話題。


    “我真挺好的,”蔣丞低下頭,看著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踩上去的一塊泥,“不用擔心。”


    “小丞……”老媽叫了他一聲,又歎了口氣。


    “我現在過得很好,還挺適應的,我還有事兒,”蔣丞說,“先掛了。”


    沒等老媽說話,他掛掉了電話。


    盯著黑了的手機屏幕又出了一會兒神,站起來走出了醫院。


    “本來我沒想過來的,”易靜站在收銀台前,抱著書包,“但是正好路過……徐總說你們要打籃球賽了,我估計你期中考前沒時間複習了吧?”


    “有沒有時間我都不複習,”顧飛給她倒了杯熱水,放了片檸檬進去,“你比老徐還操心。”


    “也不是,”易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閑的。”


    顧飛也笑了:“那行吧,要不你把今天作業讓我抄一下,我……”


    “抄不行,”易靜馬上說,“你不會我可以教你。”


    顧飛想說那我抄蔣丞的得了,但還是從書包裏拿出了課本:“行吧,那你給我講講英語行了,我今天隻打算寫英語作業。”


    “好吧,”易靜歎了口氣,“你不敢不寫的作業也隻有英語了吧。”


    “嗯,”顧飛起身把旁邊的小桌子支了起來,“老魯的作業沒誰敢欠著。”


    易靜拿了凳子坐下,拿過了卷子,開始給他講題。


    顧飛有點兒走神,凡是跟學習有關的事,他都會走神,算這會兒是老魯坐在他麵前,他也會神遊天外。


    易靜是老徐的得力助手,跟老徐一樣對這個班級充滿熱情,哪怕是上學期剛上任沒到一周被王旭氣得自習課上哭了兩次,也依舊初心不改。


    “這個是……”易靜用筆在草稿紙上寫著,“你看啊……”


    店門的簾子被人一把掀開了,顧飛轉過頭,看到蔣丞一手掀著簾子定在門口。


    “蔣丞?”易靜回過頭,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啊,”蔣丞應了一聲,似乎有些尷尬,指了指外麵,“要不我先……”


    “別啊,你找顧飛有事兒嗎?”易靜趕緊說,也有些尷尬地站了起來,“我是給他講一下作業……你要有事的話我先走了……要不你給他講吧?”


    “啊?”蔣丞愣了。


    “魯老師說你英語成績可好了,”易靜笑了笑,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了,“那我走了。”


    “哎,你……”蔣丞話還沒說完,易靜已經有些不好意思地從他身邊擠了出去。


    “去醫院看了?”顧飛問。


    “嗯,”蔣丞走了進來,站在貨架旁邊猶豫了一下,“請我吃飯吧。”


    “沒斷?”顧飛有點兒意外。


    “怎麽沒斷你挺失望啊?”蔣丞說,“要不你過來給我砸斷了唄。”


    “想吃什麽啊?”顧飛問。


    “不知道,什麽都行,”蔣丞皺著眉,“餓死了,煩躁。”


    “行吧,”顧飛站了起來,想了想,“帶你去吃我最喜歡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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