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蔣丞蹲在他房間的地上組裝一個小書架,折騰得一身汗了都還沒弄好。


    這大概是他給馬雲爸爸送錢這麽長時間以來,買得最值的東西了。


    五百多的一個小書架,死沉,每一塊拿起來的手感都能顯示出它們與眾不同的檔次,關鍵塊兒還特別多,加上是個異形架子,每一塊都他媽長得不是一個樣。


    蔣丞對著說明書都半天才把腿兒和最下麵的板子裝上了,還要上螺絲,眼兒又小,擰不進去,還得先拿錘子往裏敲……


    “你這東西是上買的?”李保國一把推開了門,大著嗓門兒喊了一聲。


    蔣丞從小到大,臥室門一關,從來不會有人直接推門進來,李保國這一嗓子吼得他心髒都要從嘴裏蹦牆上去貼著了。


    手裏的錘子直接“哐”的一下砸在了左手拇指上。


    他咬著牙,忍著一秒鍾之後才開始從指尖開始炸裂開來的疼痛。


    “是個書架吧?”李保國又問。


    “是。”蔣丞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多少錢啊?”李保國走了進來,彎腰看著地上的板子,“還得自己組裝啊?”


    “是,”蔣丞吸了口氣,總算緩過來一些了,他看著李保國,“你下次進來先敲一下門行嗎?”


    “敲門?”李保國愣了愣,然後笑了起來,好像他說了一件什麽特別可樂事兒,笑了半天才往他肩膀上一拍,“敲什麽門!我兒子的屋,我進我兒子的屋還用敲門?你人都是我射出來的!”


    “什……麽?”蔣丞有些震驚。


    “開個玩笑!”李保國繼續大笑起來,指著他,“傻小子,這都能嚇著你?”


    “沒。”蔣丞盯著地上的板子,別說繼續組裝了,他現在連眼皮都不想再抬一下了。


    “我跟你說,我們家沒那麽多規矩,一家子粗人,裝不來有錢人的逼,”李保國說,“你看你,連個書架都弄不好……不過也沒什麽,你學習好,學習好的孩子幹這些事兒是不行,光長腦子了。”


    蔣丞聽著他沒什麽前後邏輯的話,隻能保持沉默,想用無聲擊退李保國,讓他說夠了好出去。


    但是李保國沒有認輸,他蹲到了蔣丞身邊:“我看看。”


    蔣丞沒動,他直接拿起板子看了看,又看了看說明書上的成品圖:“行了,你旁邊待著吧,我來弄。”


    “嗯?”蔣丞轉過頭看著他。


    “這個簡單,”李保國在一堆板子裏挑了挑,拿了兩塊出來,又拿了根擰著勁兒扭著的木方,開始安裝,“我跟你說,你這是浪費錢,這玩意兒我上工地撿幾塊板子倆小時能給你做出來。”


    蔣丞看著他熟練的動作沒出聲,李保國在這一瞬間,比他平時在牌桌上兩眼直瞪的樣子要順眼得多。


    沒用半小時,李保國把這個書架給組裝好了,都沒看組裝說明書。


    “好了,”他拍拍手,看著書架,“這東西也太醜了,你買這麽個東西……花了多少錢?”


    “……三百。”蔣丞本來想說四百,猶豫了一下又再減了些。


    “三百?”李保國吃驚地吼了一聲,“這麽個木頭架子三百?你個敗家玩意兒啊!”


    蔣丞沒說話,他不知道說二百,說一百,李保國會不會還是這樣吼。


    這個書架的確也不算便宜,但一是質量不錯,二是造型他很喜歡,在這個以前不屬於他,以後也找不到歸屬感的屋子裏,他需要一點“自己的東西”,這樣他會感覺踏實。


    但這些李保國沒法明白,他也沒法讓李保國明白。


    “我兒真是大款範兒,”李保國歎了口氣,“我這個當爹的買點兒東西還要賒賬。”


    “你又賒什麽了?”蔣丞愣了愣。


    “那天不是買了一袋魚丸子嘛,你說還挺好吃的那個,”李保國說,“還有那瓶……哎,那小子眼太尖,要不酒我都不用給錢……不過之前也賒了別的,不差這點兒錢了。”


    蔣丞瞪著他,感覺自己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老想拿手兜一下接著。


    “要不……”李保國一臉為難地看著他,“兒子,你手頭……有錢嗎?”


    蔣丞非常想說沒有,但不可否認李保國之前忙活著給他裝書架的那半小時,他是有些恍惚的,甚至有過隱隱的感動。


    雖然現在他覺得李保國幫他裝這個書架的目的沒準兒是讓他去還錢……他還是點了點頭:“有。”


    “我兒子是靠譜!”李保國一拍他胳膊。


    “你在哪家賒的?”蔣丞問,“一共是多少?我現去還上。”


    “旁邊街小超市……你應該認識的啊,顧飛,”李保國說,“大飛那小子他家的……”


    “你說什麽?顧飛?”蔣丞沒等他說完打斷了,一嗓子出來聲音都有點兒要破了。


    “是啊,他好像也知道你,”李保國說,“你說是我讓你去的行了……哎他也四中的,你應該知道吧?”


    蔣丞沒說話,在一片震驚和混亂以及難以言表的丟人感覺中拿了外套出了門。


    太他媽……丟人現眼了!


    自己的親爹!在沒多久之前剛跟自己幹了一仗的同桌家店裏賒賬!


    其實賒賬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畢竟李保國的生活狀態這樣了,但聽他那話的意思,他是一邊賒還一邊偷東西!


    而且還被顧飛發現了!


    我操!


    我操操!


    我連環操……


    自己為什麽要去給錢?


    把錢給李保國讓他去給不行了?


    是啊為什麽要親自去丟這個人,蔣丞轉身往回走。


    剛走到樓道口聽到了李保國的聲音,像是在跟上樓的鄰居說話:“我小兒子出息著呢!一聽說我在超市還有賬沒結,立馬去給錢了!”


    “喲,”鄰居大媽說,“那你有福了,白撿這麽個兒子。”


    “怎麽叫白撿呢!也是我的種啊!”李保國非常愉快地大著嗓門兒,“這小子比李輝強,都沒舍得讓我去跑這一趟!”


    “你看你笑得這一臉,”大媽說,“你可活得好點兒,成天喝成那樣,到時這兒子也不理你!”


    “呸!這一個樓你屬你最不會說話,好好說話能當場死地上!”李保國說。


    “那你跟我顯擺個屁啊,不顯擺你不也能當場死地上!”大媽喊了起來。


    後麵的話蔣丞沒再聽下去,他可算知道這鄰居成天老有吵架的是怎麽吵起來的了,這架式繼續下去,打起來都是分分鍾的事。


    他有些鬱悶地靠在樓道外麵的牆上,煩躁地把帽子扯下來抓了抓頭發。


    經過五分鍾的思想鬥爭,他還是一咬牙往顧家他家那條街走了過去,主要是太冷了,等鬥爭完臉都僵了。


    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是去給個錢,又不是去賒賬,更不是去偷東西……


    他要是高興了還能把利息加上呢!


    穿過岔路,路口基本差不多正對著顧飛家店的門,他在路口一眼看到了顧飛正站在門口,叼著根煙正低頭玩著手機。


    大概是沒幹過這麽丟人的事兒,蔣丞之前“一高興了還加利息”的氣勢在看見顧飛的那一瞬間逃難似的全消失了。


    顧飛再一抬頭看到他的時候,他感覺自己走路都快順拐了。


    太他媽丟人,李保國怎麽能活得這麽沒有出息……


    顧飛沒什麽表情地看著他,一直到他過了街還是對著顧飛走,顧飛才拿下了嘴裏的煙,問了一句:“又來買鍋麽。”


    “……進去說。”蔣丞看到旁邊小藥店的店員走了出來。


    顧飛轉身進了店裏,他跟在後頭也進去了。


    “嗯?”顧飛回頭看著他。


    “李保國是不是跟你這兒賒賬了?”他問。


    “嗯,”顧飛點了點頭,靠在收銀台上,“不過不算多,我這兒也沒什麽貴的東西。”


    “多少,”蔣丞拿出錢包,“我給你。”


    顧飛看了他一眼,回手在煙缸裏把煙掐了,拉開抽屜拿出了一個本子,一邊翻一邊問了一句:“你自己的錢麽?”


    “不然呢,”蔣丞說,“他有錢不用賒了吧。”


    “他不賭不用賒,”顧飛把本子遞給他,“二百六十八,你對一下。”


    “不用對了。”蔣丞沒接本子,直接拿了三百塊出來給了顧飛。


    他根本不想看,李保國的這種生活……不,還有他那些牌友,這樣的生活居然有人能這麽一直過下去。


    “他每個月都賒賬,”顧飛給他找了錢,手撐著桌子看著他,“你下月也替他給麽?”


    蔣丞看了看他,煩躁地把錢胡亂塞回錢包裏:“關你鳥蛋事兒。”


    “我的意思是讓他自己還,”顧飛說,“他差不多都能還上。”


    蔣丞看了他一眼,都能還上?可李保國之前那話的意思是還不上了。


    “不過如果有人替他還,他當然不用費這個神了,”顧飛坐到椅子上,“你這都沒看出來麽。”


    “……沒,我眼神兒不好,”蔣丞歎了口氣,“我又不戴眼鏡裝逼。”


    “我那是近視眼鏡。”顧飛掃了他一眼。


    “玩消除玩近視的吧。”蔣丞說。


    “不是,”顧飛笑了,“你以前在哪兒待著的,你們那兒的人脾氣都挺好的吧?”


    蔣丞看著他沒說話。


    “你這操性,你要不是我同桌,不,要不是二淼吃錯了藥看你特別順眼,”顧飛指了指他,“我早抽得小明爺爺都不認識你是誰了。”


    “憑你?”蔣丞冷笑了一聲,“怎麽抽我,掐手心麽?”


    “也是,沒你牛。”顧飛把袖子往上推了推,把手腕向他展示了一下。


    蔣丞瞅了一眼,看到了一個淺淺的紅印。


    “我操,”他有些吃驚,“咬這麽多天了還沒消?”


    “你牙不錯,我要知道你能把拉鏈頭都啃掉,我肯定防著,”顧飛說,“給我咬了一串血眼子,疤剛掉。”


    蔣丞沒吭聲,他還真沒想到那天隨便一口能把顧飛咬成這樣。


    但是如果顧飛不掐他傷口……


    他突然覺得非常想笑,他居然跟顧飛打了這麽蠢的一架。


    他忍著笑看了顧飛一眼,顧飛的表情明顯也是在忍,嘴角沒繃好都往上翹了。


    “操。”他說。


    然後跟顧飛同時狂笑起來。


    傻笑這玩意兒是個二缺傳染病,越是不想笑,越笑得厲害,而且停不下來。


    以前潘智被班主任臭罵,據他說他內心驚恐萬狀,但是笑得停不下來,最後被趕出走廊的時候都是仰天長笑著出去的,特別瀟灑。


    蔣丞這會兒也不想笑,他心情不怎麽好,情緒還很低落,而且他也不想跟顧飛一塊兒笑。


    但停不下來。


    顧飛靠椅子上,他靠貨架上,笑了能有快一分鍾,最後他實笑得怒從腳下起,一掀簾子出去了。


    “操!”他頂著風終於停止了狂笑,罵了一句。


    罵完之後他也沒再回店裏,把手往兜裏一揣,順著往街口那邊走了。


    挺鬱悶的,這麽一通傻笑也隻能維持那麽一小會兒,笑聲一停,他又回到了現實裏。


    他突然有些慌張,這麽下去會不會憋出什麽病來?


    周敬之前說春季籃球賽的事兒,情報是準確的。


    老徐把蔣丞叫到辦公室,他一眼看到老徐桌上的那個籃球的時候,知道老徐找他要幹嘛了。


    “我不會打籃球。”他說。


    “你這個孩子,”老徐拿了張凳子過來,“坐下,我們聊聊。”


    蔣丞坐下了,說實話他想打球,但隻想胡亂找幾個人打著玩,並不想被老徐這麽正式地往肩上放什麽擔子。


    “你原來是校籃的對吧?”老徐問。


    “這種虛假的問題咱別問了吧徐總,”蔣丞歎了口氣,“感覺您把我祖宗八輩兒都研究透了。”


    “好不容易來了個全能學霸,我肯定要多研究一下的嘛,”老徐笑了起來,“我其實叫你來的時候估摸你會拒絕,不過還是想試試。”


    “哦。”蔣丞應了一聲。


    “我們學校每年都有籃球賽,不止一次,校長打籃球,”老徐說,“反正咱們班我一直帶,無論是什麽比賽,一場都沒贏過……”


    蔣丞感覺有點兒意外,他看過顧飛打球,算班裏沒人能跟他配合,也不至於一場都贏不了吧。


    “顧飛不是打得挺好的麽。”他忍不住說了一句。


    “那小子,”老徐歎了口氣,“不靠譜得很,他沒參加過班裏的活動,他沒上人家班幫著打不錯了。”


    “那您找我是想怎麽著啊,我一個人也未必能贏得了一場。”蔣丞說。


    “你當個隊長吧,”老徐說,“我覺得你有這個能力……”


    “您從哪兒覺得的啊?”蔣丞有點兒無奈。


    “從你的心靈。”老徐說。


    “哎喲。”蔣丞沒忍住摸了摸心口。


    “你要是同意,”老徐笑了笑,“我去找顧飛聊聊,你倆,加上王旭,郭旭,盧曉斌……起碼能湊五個人了,然後每天找時間訓練一下,我感覺有戲。”


    蔣丞沒說話,這郭旭和盧曉斌是誰他都不知道。


    但是老徐一直用很誠懇的語氣跟他商量著說,蔣丞也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理由再說別的。


    “徐總,我一個請求,”他說,“隊長我肯定不當,我的心靈大概讓您誤會了,換個人,反正我跟著打行。”


    蔣丞這一答應,老徐跟打了雞血似的,立馬自習課來找顧飛了。


    “顧飛,到我辦公室來一下。”老徐敲敲他的桌子。


    “我這陣兒沒遲到也沒曠課。”顧飛說,腦門兒頂桌子邊兒上玩著弱智點兒消除。


    “不是這個。”老徐又敲敲桌子。


    “我不打籃球。”顧飛說。


    “也不是這個事兒,”老徐說,“來。”


    老徐轉身出了教室,顧飛堅持把這一局玩完了,才很不情願地站了起來,慢吞吞地晃出了教室。


    “哎蔣丞,蔣……”周敬叫了兩聲像是想起來什麽,沒再繼續叫下去,“老徐是不是找你倆說比賽的事兒?”


    蔣丞沒出聲。


    “哎我一看你肯定會打球,是吧,你會打籃球吧?”周敬又問。


    “你們班是不是從來沒贏過比賽?”蔣丞問。


    “是沒贏過,”周敬說,“文科班嘛,贏不了也正常。”


    蔣丞看了他一眼:“放屁。”


    顧飛十分鍾之後回了教室,坐下之後拿出手機繼續玩遊戲。


    蔣丞本來以為他會說點兒什麽,結果他一直沒吭聲,估計老徐是失敗了。


    他往王旭那邊看了一眼,如果沒有顧飛,要他跟王旭那種傻貨一塊兒打球……想想還挺沒勁的。


    “沒想到老徐這麽純良的老大叔也會騙人了。”顧飛在旁邊小聲說了一句。


    “嗯?”蔣丞轉過頭,“騙你什麽了?”


    “還說不是打球的事兒,”顧飛一邊玩一邊說,“他說你上場,是嗎?”


    “……嗯,”蔣丞應了一聲,“他說得挺可憐的。”


    “你看誰都可憐。”顧飛說。


    “嗯,我看你挺可憐的。”蔣丞斜了他一眼。


    “可憐我玩消除麽?”顧飛問。


    “可憐你玩消除四天了一關都過不去。”蔣丞說。


    顧飛放下了手機,轉臉看著他:“我發現你真挺欠的啊。”


    蔣丞堆了一臉假笑衝著他:“說不過可以閉嘴,反正鬥嘴也沒意思。”


    “你原來打什麽位置?”顧飛低頭繼續玩遊戲。


    “後衛。”蔣丞條件反射地答了一句。


    “那試試吧,”顧飛說,“我沒跟老徐說死。”


    “不是,”蔣丞覺得有點兒莫名其妙,“不打個球麽,又沒讓你去義,至於這麽費勁麽?”


    “煩,”顧飛說,“你想想,九日那樣的都要上場。”


    “他上場怎麽了。”蔣丞看了一眼王九日同學,他正抱著胳膊一副老大樣子閉目養神。


    “這種人每個班都有……操!”顧飛把手機往桌鬥裏一扔,估計是又沒過關,“場上沒事兒,下了場誰知道,我煩這個。”


    “那你到底是打還是不打?”蔣丞問,“我也煩,試個鵝蛋試啊,要打,要不打拉j8倒。”


    “行吧,”顧飛說,“你打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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