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從墓地回家的公交車路線很長,要繞小半個城了,顧飛靠著車窗晃著,沒晃兩站睡著了。


    睜眼的時候還差一站到家,但時間已經過了八點,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蔣丞沒有發消息過來,估計是還沒到。


    還有一條消息是顧淼的,三個字。


    -我吃了。


    樓下鄰居弄了個小飯桌,有時候他回家晚沒做飯,顧淼會自己去鄰居家吃,月底顧飛再跟鄰居結一次賬。


    不過偶爾老媽心血來潮了也會做一兩次飯,老媽做菜很好吃,他和顧淼都吃,隻是吃一次很困難。


    -在樓下吃的嗎?


    -嗯


    顧飛把手機放回兜裏,走到車門邊等著下車,這小丫頭越來越酷了,連打字都惜字如金。


    八點多對於冬天的舊城區來說已經挺晚了,對於他們舊中之舊的幾條街來說基本算深夜,店鋪都這個時間關門,也沒什麽人再出門兒,除了打牌的。


    顧飛往自己家的店走過去的時候,老遠看到門口站著個人,他借著昏暗的燈光能看到那人正在人行道上來回蹦著,跟跳舞似的。


    蔣丞?


    他加快腳步走過去,看清了的確是正縮著脖子雙手揣兜從門口的台階跳上去又蹦下來的蔣丞。


    “我操!”沒等他出聲,蔣丞一偏頭看到了他,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威脅,嗓子壓得很低,“你他媽怎麽不明天才來!”


    後麵這句說出來之後,顧飛確定他是凍的,聲音帶著顫,還有牙磕在一塊兒的聲音。


    “不好意思,”顧飛一邊掏鑰匙一邊說,“公交車,開得慢。”


    “不是,”蔣丞指了指他家店關著的門,“你家這生意做得很隨心啊。”


    “嗯?”顧飛看了他一眼。


    “人隔壁大夫剛才走的時候說下午沒開門。”蔣丞說。


    “是麽,”顧飛把門打開了,屋裏的暖氣撲了出來,“今天是我媽在這兒,下午……大概有事兒走了。”


    “讓讓,讓讓……”蔣丞跟在他後頭,把他推開之後進了店裏,原地蹦了好一會兒才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靠,凍死我了。”


    “你什麽時候來的?”顧飛拿了個電熱烤火器放他旁邊打開了。


    “七點五十。”蔣丞把裝著衣服的袋子往收銀台上一扔。


    “這麽早。”顧飛愣了愣。


    “我,”蔣丞指了指自己,“從小接受的教育是守時。”


    顧飛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了一句:“你到了怎麽沒跟我說一聲?”


    “我說了你能到了麽?”蔣丞說,“再說我手機凍得開不了機了。”


    “那怎麽不先回去,”顧飛拿了個杯子,往裏放了一片檸檬,倒了杯熱水遞給他,“我過去拿也行。”


    “你哪兒來那麽多廢話。”蔣丞拿過杯子喝了口水,瞪著烤火器。


    顧飛沒再問:“你衣服我明天早上帶給你吧,我拿回去洗了。”


    “啊?”蔣丞抬頭看著他,“不好洗吧,還有血。”


    “還行,洗掉了反正。”顧飛說。


    “謝謝。”蔣丞說。


    “不客氣,”顧飛在收銀台後麵坐下,腿搭到台麵上,“主要是不洗太惡心,你又不拿走。”


    “……操,”蔣丞說,“我那是忘了。”


    說完之後倆人都沒再說話。


    顧飛很舒服地半躺在收銀台後邊兒玩手機,蔣丞沒手機可玩,那麽坐在椅子上發愣。


    他知道這個時間這一片的店除了牌室差不多都要關門了,顧飛估計是在等他走了好關門。


    但他不想走。


    今天李保國家很熱鬧,不知道李保國怎麽突然發了瘋,找了一幫人到家裏來打牌。


    中午李保國挺熟練地把他打壞的那兩扇窗戶修好了,他還挺佩服的,論動手能力,還是這父母這一輩兒的人強得多。


    但沒等他回過神,李保國號稱給他做的餃子他還沒吃完十個,突然來了五六個男男女女,擠了一屋子。


    前後左右圍著他參觀,還各種打聽,當著麵兒議論。


    真是劃算啊,人家幫著把兒子養這麽大了。


    你看看這大城市長大的小孩兒是不一樣哈!


    你養父母家挺有錢吧!


    肯定有錢,看看這打扮這氣質嘖嘖嘖……


    最後一個中老年表情包婦女說了一句,一看是親生的,看看看看,長得跟保國多像啊!一模一樣啊!


    蔣丞本來咬著牙快憋成顆燈籠椒了,一聽這句立馬扛不住了。


    像?


    像你大爺!一模一樣你祖宗!


    他扒拉開這幫人,直接回了屋把門甩上了,他們才放棄了。


    然後把那鍋餃子吃光了,甚至連蔣丞碗裏沒來得及吃的三個也吃掉了。


    蔣丞感覺自己現在每天都處於各種“難以置信”當中,左看是不可思議,右看是匪夷所思,活得喘不上氣來。


    下午放學他走到樓道口,光聽動靜知道那夥人還在,而且大有今兒晚上不走了的氣勢,他連門都沒進直接掉了頭。


    去那天他想吃但沒吃成的餃子館吃了餃子,給顧飛發了消息之後又在人店裏把作業全寫完了,最後整個大堂剩他一個人,他才起身出來了。


    有種說不上來的孤獨感。


    他回不了過去的生活,也融不進眼前的生活,遊離在種種陌生之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一個可以踏實待得住的地方。


    整個人像是被懸在了空中。


    在顧飛店裏愣了快半個小時,蔣丞扭頭看了看顧飛,他還是之前的樣子,低頭看著手機屏幕。


    “你是不是等著關門呢?”蔣丞問了一句。


    顧飛看著屏幕沒理他。


    “你要急著關門我走了,”蔣丞說,“不急的話我再待會兒。”


    顧飛還是沒吭聲,也沒動。


    玩什麽玩得這麽投入?蔣丞猶豫了一下站了起來,趴到收銀台上往他手機上看了一眼。


    弱智遊戲消除!


    “我靠。”他忍不住小聲說了一句,怎麽會有人玩這東西玩得別人說話都聽不見了!


    他看了看這一關,挺難的,還剩三步,但是要是每一步都不白走,這關能過,估計顧飛是在計算。


    他趴著跟著也算了一下,很快找到該先動哪個,但本著觀棋不語真君子的原則,他沉默地等著。


    顧飛一直沒動。


    蔣丞在收銀台上趴了快有五分鍾,他還是沒動,要是算上之前的時間,他愣這兒算這三步得算了有半小時了……


    蔣丞想起了老徐上午的話,顧飛呢,挺聰明的……這叫聰明?


    他實在忍不住了,伸了根手指頭過去想給顧飛指點一條明道:“你看不到這裏嗎?”


    指尖剛過顧飛眼角,還沒碰到屏幕,顧飛突然猛一抬頭,接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順著往後一掰。


    “啊!”蔣丞喊了一聲,勁兒到是不大,但嚇了一大跳,頓時火冒三丈,對著顧飛胸口一拳砸了過去:“他媽有病啊!”


    顧飛鬆了手。


    “是不是有病!”蔣丞甩著手,還好自己是用左手指的,要換了右手,傷口都得讓他給撕開。


    顧飛站了起來,蔣丞注意盯著他的動作,不知道這人是不是有什麽邪火這會兒想找人打架。


    “我……”顧飛把手機扔到一邊,拿杯子倒了半杯水喝了,“我剛睡著了。”


    “什麽?”蔣丞愣了。


    “不好意思,”顧飛看了看他的手,“沒傷著吧?”


    “你睜眼睡覺?”蔣丞問。


    “那是走神了,我沒聽到你說話,”顧飛重新坐下,拿過手機看了看,“你剛是想說走哪步嗎?”


    “嗯。”蔣丞看著他。


    “哪步?”顧飛問。


    “自己悟去吧。”蔣丞說。


    顧飛低頭看了看,然後在屏幕上劃了一下,接著皺著眉“啊”了一聲。


    “死了?”蔣丞看著他。


    “嗯。”顧飛應了一聲。


    “你是不是……”蔣丞咬下了後半句沒說。


    “弱智?”顧飛幫他接了下去,“我玩的不是個弱智遊戲麽。”


    “不是,你剛沒看到右上角能出個豎著的炸彈嗎,”蔣丞說,“出了炸彈正好還有同色,你再用一步能把下麵那個……”


    蔣丞話還沒說完,顧飛點了點頭:“哦。”


    然後手指在屏幕上劃拉了兩下。


    蔣丞瞪著他。


    “過了,”顧飛舒出一口氣,轉臉看著他,“謝謝。”


    “滾蛋。”蔣丞有些無語。


    顧飛把手機扔到收銀台上,伸了個懶腰:“今天有作業嗎?”


    “廢話,”蔣丞說,“你們平時會有沒作業的時候麽?”


    “你寫了沒?”顧飛問。


    蔣丞看著他沒說話。


    “借我抄一下。”顧飛說。


    蔣丞還是看著他,這人跟個並沒多熟的剛同了兩天桌還有一天半沒見著人的同桌借作業抄,居然語氣裏連一點兒懇求都沒有。


    “請,把作業,”顧飛歎了口氣,“借我抄一下,謝謝。”


    蔣丞也歎了口氣,歎完了又覺得有點兒想笑。


    “今天作業挺多的,得抄一陣兒,”他從書包裏拿出了幾個作業本還有張卷子,扔到收銀台上,“明天早上帶給我吧。”


    “卷子不要了,我又沒有,”顧飛拿起本子翻了翻,“你這字兒真跟學霸一點兒沒挨著。”


    “有抄抄,”蔣丞說,這話他倒一點兒意見都沒有,他的字是難看,一行字能打一套醉拳,“叫花子嫌米糙。”


    顧飛站了起來,在店裏轉了兩圈才把書包從角落裏拎了出來,剛把本子放到桌上,手機響了一聲。


    他按了一下,是條語音,還是外放的,坐在一邊的蔣丞聽得清清楚楚。


    “大哥!哥……啊操!我錯了!大哥我錯了……我以後有多遠走多……遠……啊!別打了別打了!我操別打了要死……人了!”


    語音裏的人連慘叫帶告饒的,聽得蔣丞一愣。


    “行了。”顧飛拿起手機說了一句。


    蔣丞看著他好半天:“這是昨天貼樹上那位吧?”


    “嗯,”顧飛從書包裏翻了能有十幾回合才摸出了一支筆,劃了兩道還沒水兒了,他看著蔣丞,“有筆嗎?”


    蔣丞抽了支筆給他。


    要說學渣,也是有級別的,潘智也是學渣,但跟顧飛一比,他簡直是個純良的小渣,起碼人潘智有筆,還不止一支。


    顧飛低頭開始抄作業,抄作業的時候倒是挺專注的,不知道的以為他多用功呢。


    蔣丞坐了一會兒,感覺實在沒法再待下去了,總不能在這幹坐著等顧飛抄作業,他站了起來:“我走了。”


    “我以為你沒地兒去呢。”顧飛邊抄邊說。


    恭喜你!答對了!


    蔣丞沒說話,有種無奈的丟人的苦澀。


    “沒地兒去待著吧,李炎劉帆他們沒事兒幹的時候也在我這兒攤著。”顧飛說。


    “走了。”蔣丞一想到自己居然在別人眼裏已經混成不是好鳥那規格的了,心裏頓時一陣堵,差點兒想發火。


    他狠狠地一掀簾子,跟一個同樣正往裏衝的人撞在了一塊兒。


    “王八蛋!”撞在一塊兒的是個女人,倆人還沒分開她罵上了,“王八蛋!”


    蔣丞簡直震驚得火都沒了,瞪眼兒看著這個女人。


    “別擋道!”女人用力推了他一把,“顧飛你個混蛋!”


    蔣丞被她推了個踉蹌,退了好幾步,看清這個女人的長相之後他愣了。


    這都不用介紹也不用猜,看得出來肯定是顧飛他媽媽,眼睛鼻子都一模一樣。


    “你發什麽瘋。”顧飛扔下筆站了起來,擰著眉。


    “你幹什麽了!”女人撲上去對著顧飛一巴掌扇了過去。


    顧飛抓住了她的手,往蔣丞這邊看了一眼。


    “那個……”蔣丞尷尬得都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兒看了,“阿姨我走了。”


    “你走什麽走!”女人回過頭,衝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跟這王八蛋一夥的吧!你也別走!”


    “什……什麽?”蔣丞整個人都是愣的。


    “你們幹了什麽!”女人一巴掌拍在他的胳膊上。


    蔣丞沒敢像顧飛那樣抓住她的手,畢竟這是顧飛他媽,他隻能硬生生地接下了這一掌。


    說實話,這個女人長得很漂亮,但這跟瘋了一樣的狀態他實在是有點兒看不明白。


    “你不嫌丟人是吧?”顧飛抓著她的胳膊把她甩到了旁邊的椅子上,手指著她的臉,“你再瘋一個試試!”


    女人終於沒再撲出來,隻是突然哭了起來:“我是不是你媽,我談個戀怎麽了,你把人打得不敢跟我再見麵了……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守一輩子寡!”


    顧飛的臉色很難看,手都有些發抖。


    蔣丞感覺如果自己沒在這兒,他可能會給他媽一個耳光。


    但眼下這種情況,算自己走了,顧飛他媽會挨個耳光,他也得走。顧飛的心情他大概能體會,像自己不願意被人窺見跟李保國的關係一樣。


    他往門口退了退,顧飛看過來的時候,他指了指門。


    顧飛有些疲憊地點了點頭,他迅速地掀開簾子跑了出去。


    那種彌漫全身的尷尬和感同身受的別扭,被外麵的寒風刮了好幾下,才總算是消退下去了。


    靠,這什麽鬼媽!


    他皺著眉,這個鬼地方還有一個正常人嗎?


    身後傳來了輪子跟地麵摩擦的聲音,這聲音非常熟悉,他趕緊回過頭,果然看到了踩著滑板過來的顧淼。


    經過店門口的時候她大概是聽到了裏麵的聲音,頓了頓,但並沒有停下了,而是一蹬地,風一樣飛了過來。


    飛到蔣丞麵前還招了招手,蔣丞剛想提醒她小心,她已經一踩板子躍了起來,從蔣丞麵前一掠而過,穩穩落在了他前方,然後一個漂亮的轉身,停下了。


    “你怎麽沒回家?”蔣丞看著她,雖然知道她肯定不會回答。


    顧淼沒說話,從滑板上下來,腳輕輕對著滑板踢了一下,滑板滑到了蔣丞腳邊。


    “讓我滑麽?”蔣丞問。


    顧淼點點頭,拉了拉頭上的帽子。


    “我倒是會,”蔣丞搓了搓手,“不過很久沒滑了。”


    顧淼依舊不出聲,隻是看著他。


    蔣丞居然從她眼神裏看到了小小的挑釁,沒忍住笑了:“你這是跟我挑戰呢?”


    顧淼往旁邊的燈柱上一靠,抱著胳膊看著他。


    “喲,”蔣丞把書包扔到一邊的雪堆上,腳踩上了滑板,“小妞挺有範兒。”


    顧淼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點兒。


    蔣丞小學初中的時候還挺玩這些,滑輪滑板之類的,但初三之後為了中考,老媽把他這些“跟學習無關”的內容都抹掉了。


    他吸了口氣,腳往地上一蹬,滑了出去。


    速度不高,這裏的地形他不熟,好在顧淼這塊是雙翹板,他最熟的板子,適應起來還算容易。


    滑出去一段距離之後他聽到了身後有腳步聲,回過頭看到是顧淼跟在後邊兒跑,看到他回頭,顧淼馬上拍了拍手,也不知道是在給他鼓掌還是催他快點兒。


    不過踩著滑板還能讓個小姑娘跑步追得上……也挺逗的了。


    顧淼邊跑邊蹦了一下,做了個豚跳的動作。


    不能在小姑娘前麵丟人,他穩了穩重心,一踩板,從前麵的小雪堆上一躍而過,還抽空往顧淼那邊一指。


    顧淼眼睛亮了起來,有些興奮地跳了一下,一揚手打了個響指。


    這個響指打得蔣丞都有些自愧不如,特別脆響。


    落地之後他又往前一直滑到了街口,這次他滑得很快,顧淼沒有跟過來,站在剛才那兒看著他。


    他掉頭滑回去的時候還冒著摔個狗啃屎丟大人的險跳上了台階再下來,不過運氣還成,沒摔,隻是晃了一下。


    滑板是個挺解煩悶的東西,踩在板子上,風一樣掠過身邊的人,討厭的,無聊的,煩躁的,全都被甩在身後。


    雖然大冬天頂著風幹這種事兒挺冷的,但是很爽。


    往回走的路稍微有點兒坡度,速度一下快了不少,感覺也慢慢回來了。


    他看了一眼顧淼,顧淼正一臉期待地看著他,他低頭盯著地,打算在經過顧淼身邊時躍過大的那個雪堆。


    現在的速度正好,蔣丞帶著風往前,雪堆很快接近了。


    在他準備起跳的瞬間他看到了前麵地上有一小塊磚。


    操!


    這塊磚在他的必經之路上,以他現在有些生疏的技能,避開不太可能,隻能提前起跳,但落下去的時候可能還在雪堆上麵。


    ……隻能看這一跳的高度了。


    他一踩板猛地跳了起來。


    但是運氣不太好。


    也許是天兒太冷了,也許是太緊張了,總之他這一下力量不夠,收腿也不夠……他已經判斷出了落點。


    板頭大概會插|進雪堆頂端。


    至於他自己嘛,應該會摔到前麵的人行道上。


    來吧!飛吧!少年!


    短暫的飛行之後,板頭如他判斷插|進了雪堆裏,在他摔出去的瞬間,突然看到了前麵有人。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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