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腦海中如此混亂的思考著時,一股無形的恐怖力量卻悄然靠近了他龐大的身軀,正是宇霆重新凝聚起來的神族力量。


    但宇霆並未急著引爆,而是讓這些神力與神魂混雜在一起的力量緊緊貼在血鴿的後背上,再如同水流般不斷往裏麵滲透著。


    至於陳光,哪怕腦海中的思維早已被那兩難境界折磨得痛苦不堪,但他的身軀卻又以血鴿的幻獸本能而持續不斷的追殺著身邊的玩家。


    都說演員入了戲之後有可能會出現無法出戲的情況,以前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在貴為世界派影帝的陳光身上。


    但這一次,他卻發現自己的處境無比尷尬。


    明明理智裏無比的清晰,可卻就是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身軀”。


    血鴿這龐大的身軀或許是按照真正的幻獸本能而行動,但又或許是他施展演技自我催眠出來的第二人格在驅使。


    最讓他感到無能為力的,卻正是自己極度冷靜且清晰的看著一切正在發生,但卻無法阻止的感覺。


    又換言之,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時應該作何選擇。


    是違背一直以來的自我約束,選擇走上真正的成為神的絕路?


    還是強行拿回身體的控製權,放過這些凡人,然後接受任務失敗的結局,讓自己這個聖杯之主親自去感受所謂的“重置”到底有什麽奧妙?


    或許自我犧牲能顯得偉大,但他卻又心有不甘。


    除此之外,這一次的杯中界任務出現了太大的變動,讓他不得不為外界的一切所擔心。


    或許,真實之界已經完全入侵?


    那麽自己的現實又或許已經不再是過去的現實?


    作為一切的始作俑者,作為全世界又或許是全宇宙唯一一個知道通天聖杯真相的人,唯一可能控製得住聖杯之力的人,如果自己輕易死去,那麽將會帶來怎樣的改變?


    會不會出現世界末日,宇宙末日?


    陳光捫心自問,我有時候偉大,但有時候或許卻又自私。


    如果真要失去一切,哪怕地球毀滅也無可奈何,可自己總想把自己真正在乎的人保護起來。


    現在就死在杯中界裏的話,那麽過去所發下的無數宏願卻都成了夢幻泡影。


    父母、親朋好友、一切與自己相關又或者不相關的人,或許就會在完全被改變了的世界裏被化為虛無,變得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


    那麽我到底該怎麽辦呢?


    似乎,真的隻能任憑自己從人變成更加“偉大”的神了?


    陳光正這樣想著,卻突然覺得後背有點癢。


    他想去撓,卻沒有手,隻有一雙很是僵硬的翅膀。


    再然後,無聲的震動突然從他後背傳來,但這震動卻並非來自某一點,而是以他血鴿之身的整個後背為發源,一點點的往前推移和滲透。


    可怕的衝擊在無聲無息間來得是如此的突然,不動聲色,但卻勢不可擋。


    酥麻癢之後,便是強烈的灼燒感。


    “血鴿”微微仰起腦袋回頭看,卻並沒有焰火,也沒冒煙。


    可強烈的衝擊依然一刻也不停歇的往前彌散著,劇烈的痛楚從血鴿本尊一直傳到了陳光的本我心中。


    他此時就一種感覺,我可能被人潑硫酸了。


    然後他試著翻轉身子,將巨大的後背在鬥獸場的沙地上摩擦,這並沒有什麽用。


    那仿佛永遠也不會停歇的衝擊依然持續不斷的以分子層麵一點點沿著血鴿的皮膚往裏麵蔓延,恰似一萬艘核動力破冰船在南極大陸施工。


    遠處,宇霆死死咬著牙關,腦子裏響個不停的全是其餘神族憤懣不甘的咒罵之聲。


    可宇霆置若罔聞,他已經點燃了眾神殘餘神魂的神火,徹底引爆了神力。


    除了這個方法,他再也找不到第二種可以殺死血鴿的手段。


    “閉嘴!你們這些蠢貨!你們別忘了,這是本源的意誌傳達下來的命令,徹底損失掉這個神魂卻能完成任務並不吃虧,本源的意誌不會虧待每一個為無盡神界做出貢獻的神明!”


    在宇霆的身邊,薇瑟尼倒是幫他辯解起來。


    但這並沒有什麽意義,起碼在這任務空間之中,宇霆動用自己先遣隊首腦的權利引爆了其餘所有神族的力量,那麽任憑其他神族再怎麽不甘與憤懣,這過程卻已經不可逆轉。


    這邊,陳光不得不停下自己正打算撲向家電胖子和天才中學生的腳步,在地上再次翻轉,試圖撲滅背上的“火焰”。


    但這根本就是徒勞,劇痛徹底透過了血鴿的皮膚,再往裏延伸,一直到血鴿的肌肉與骨骼之上。


    在旁人眼中看來,前一瞬間還不可一世的血鴿,突然毫無征兆的就倒在地上拚命掙紮起來,仿佛正受到極大的痛苦。


    在短暫的猶豫和慌亂之後,以矍鑠老者為首的剩餘玩家終於做出決定。


    拚了!


    當先生之前說得沒錯,如果神族玩家死光,那麽接下來必然輪到凡人。


    麵對進入第三階段的血鴿,沒有當先生這個最強mt和最強輸出拉怪,凡人玩家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


    “動手吧,鋤禾姐,不然我們真的要錯過最後的機會了!”


    鋤禾身邊,精靈女弓箭手再度說道。


    鋤禾死死咬著牙關,“等一等,我覺得這鴿子其實就是當先生。”


    她終於說出自己的猜測。


    “這怎麽可能!”


    另一個女孩子當然覺得匪夷所思。


    鋤禾又道:“在之前的任務八中,當先生根本沒能正常完成任務,但他並沒有死。我懷疑他是觸發了特殊事件,被變成boss了。剛才這血鴿不在地上寫了字嗎?”


    “那是陷進!是這幻獸boss故意想讓我們放鬆警惕,不管怎麽說,它已經開始屠殺起人族玩家,而我們也沒得選擇!另外,哪怕它就算真是當先生,這又有什麽用?他與我們的立場已經對立了,我們不殺他,就是我們死!”


    另一個女孩子情緒激動的說道。


    麵對突然遭到莫名重創的血鴿,每個人都知道這或許是最後的機會。


    聞言,鋤禾渾身一顫,她知道同伴此言在理。


    “快做決定吧,我們沒有時間猶豫了。”


    精靈弓箭手再度說道。


    最終,鋤禾重重點頭,咬牙切齒的說道:“好……好吧。”


    眨眼之後,精靈弓箭手再度彎弓搭箭對準了地麵的血鴿,鋤禾則右手拿著沙漏,左手再次搭在長弓的握柄之上。


    另一頭,原本正慌不擇路逃竄的家電胖子與中學生也回過頭來,再度皮掛上裝備,不要命般殺向莫名掙紮的血鴿。


    這兩人的裝備雖然看起來滑稽,但威力卻相當不凡。


    家電胖子座下的生產線機器人高達十餘米,差不多能以平均每五秒鍾一台微波爐的速度製造出這些金屬垃圾,然後用肩膀上的高速傳送帶將其投射出去,如同影視劇裏的攻城錘一般。


    至於天才少年,他雖然穿著奇奇怪怪的鎧甲,但卻並未完全借用家電胖子的覺醒能力,而是十分奇怪的時不時將一團團灰黑色的能量團從座艙裏扔出來,晃晃悠悠飄向血鴿的腦袋,然後像是水泡一樣打在血鴿的身上,卻也看不出有什麽蹊蹺。


    給此時的陳光造成最大威脅的,依然是精靈弓箭手被鋤禾加持了時間特效的魔法箭。


    幾乎每一箭都準確命中血鴿身上的要害之處,要麽是眼睛,要麽是脖頸,要麽甚至能從微微張開的鳥喙裏射進去,江湖俗稱深……那什麽喉。


    縱橫江湖幾十萬年的陳光,從未像此時這樣落魄過。


    這般滋味,或許都比當初在須臾海中時感受真實的死亡更痛苦。


    起碼那能一死了之,一了百了,並且知道自己死了還有多少次複活次數。


    也就是痛了點,但心裏不慌。


    現在他心裏卻很慌,他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複活次數。


    另外他內心裏的滋味也很不好受。


    一麵是自己內心的拷問,另一麵是從背後如腐蝕毒般不斷吞噬破壞自己身軀的痛楚,還有一麵卻又是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族正對自己趕盡殺絕。


    此時的他精神漸漸震蕩,本已經脫離肉身的本我漸漸又有要恢複到肉身上,與掌控肉身的血鴿意識重新結合的趨勢。


    但他卻不能這樣做。


    倘若自身意識與肉身重新結合,等待他的恐怕立刻就是暴怒發狂到徹底喪失理智。


    此時他也終於找到為什麽自身意識會脫離肉身的緣故,是之前在混沌迷宮裏自我運轉靜心功法多重疊加導致的後遺症。


    現在這後遺症要因為自己的情緒催動而散功了。


    弓箭手的又一支魔法箭刺破了他的喉嚨,再從他喉管往下竄去,化作純粹的毀滅能量不斷破壞著血鴿巨大的胸腔。


    劇痛再度傳來,血鴿之身憤怒轉身,振翅咆哮,幾欲發狂。


    可就在它行將撲出去時,背後卻又乍然巨響,噴湧鮮血衝天而起,恍如噴泉。


    這一次,血鴿的整個後背都沒有了。


    無數羽毛四處崩散,帶著碎裂的血肉骨與炸開的鮮血。


    旁人看去,隻覺著這體型巨大的血鴿化作了一朵乍然盛開的巨大的鮮血之花。


    這一炸,又讓血鴿往前飛撲而去,不小心卻又雙腳離地,頃刻間又立刻被魔法陣最後一道殘餘的力量狠狠鎮壓。


    這鮮血之花頓又像給人用鍋鏟一下拍扁。


    血鴿巨大的身軀抖抖腳,再沒了任何動靜。


    “這是死了?”


    家電胖子又試探著扔出去一個微波爐,甚至從血鴿依然在湧動著血漿的後背直接砸進了它的身體裏。


    卻說此時的陳光,在突然爆發的劇痛刺激之下,留在血鴿身上的第二人格直接徹底崩潰。


    他的本我則正被無名的力量拚命扯動著,要讓他重新回到這副龐大的身軀裏。


    血鴿這慘狀就連陳光自己看著都牙酸,他下意識的奮力抵抗。


    他一方麵試圖重新在血鴿的身軀裏凝聚出一個意識來,另一方麵卻又嚐試著運轉可以讓自身意識冷靜下來的功法。


    但這都是徒勞,即便是心神類功法,卻也依然需要精氣神三個方麵相互配合。


    現在這副禽類身軀根本無法運轉過於複雜的人類武學,更何況還已經重傷成了這樣。


    一邊在撕扯,一邊在抵抗,這無比玄奧的意識形態上的掙紮,讓他的思維刹那間陷入另一個極度玄妙的境界。


    他的“靈魂”突然從血鴿的身上完全被剝離,甚至可以舉高臨下的自己看著“自己”。


    明明還活著,但卻已經靈魂出竅,可出的這竅,本就不是自己的真身。


    另外,自己本就是以精神體的狀態存在於這杯中界裏。


    即便是有肉身,也應該是杯中界用能量為自己製造的假身。


    哪怕感受再怎麽真實,作為通天聖杯的主人,杯中界的經曆者,整個考驗真正應對的受難者,他腦子裏也會有清晰的認識。


    他心頭明白,我這副身軀就是假的。


    可現在自己連假的肉身都莫名其妙的剝離了。


    陳光的思維又停留在原地看著血鴿的慘狀,但卻又像是從身體剝離之後在這個杯中界中無限自由的飛翔。


    他想保持清醒,但強烈的剝離感與思維的觸須無線拓展卻又根本不受控製。


    這偌大的鬥獸場裏的一切仿佛都被他思維的觸須所碰觸,不僅如此,他的意識更又向頭頂的上空不斷蔓延。


    此時的他覺得自己仿佛與整個殺戮之界的鬥獸場融為了一體,可與此同時自己的“靈魂”卻又不斷被往血鴿的肉身裏牽扯。


    這既是痛苦的折磨,但卻又是無與倫比的愉悅。


    他仿佛要從一個凡人漸漸變成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真神,但另一邊他卻又是一隻身受重創倒在地上痛苦掙紮不甘受死的鴿子。


    虛幻的肉體已經生命垂危,真實的靈魂卻又無限拓展。


    意念的絲線如水母的觸須般向直徑一公裏的鬥獸場上空向上蔓延,不斷的往上往上再往上。


    有馬賽克觀眾在前,原本陳光以為這鬥獸場上空的藍天白雲都隻不過是高質量的貼圖,可當他的意念真正開始往上蔓延,他便發現了異常。


    並沒有什麽貼圖的穹頂,這天空或許是真實存在的。


    但他的意念往上沒有極限,左右卻依然被困鎖在這直徑一公裏的圓柱體範圍內。


    他的思維以完全超越光的速度一直往上蔓延而去,試圖觸摸到藍天白雲的天空。


    這並非他主動的行為,而是他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思維,就像是水無法控製住自己在海綿中彌漫一樣。


    意念的絲線不同於精神力,而是他這靈魂體的思維仿佛與整個杯中界要融合在一起。


    可這杯中界十分詭異,平麵的空間隻得這一公裏的麵積,可縱向卻深遠得永無止境。


    突然,啵的一聲。


    陳光的意識仿佛衝破了層什麽東西。


    然後他就看到了個完全懵逼的畫麵。


    他看到了自己!


    不是杯中界裏的那個光頭,而是真正的自己!


    “自己”正雙手握持著方向盤,一臉蛋疼的看著正前方。


    這是外麵正在開車去機場的自己!


    我現在到底在哪裏?


    陳光的意識又微微“低頭”,又看見正下方給放在車子杯架上的通天聖杯!


    我擦類!


    意思我的意識從杯子裏衝出來了!


    這到底是什麽見了鬼的局勢!


    看著麵前的“自己”,陳光的意識一片淩亂。


    等一下,現在出來的到底是我全部的意識,還是我部分的意識?


    我大部分思維都留在杯中界裏,現在竄出來的這部分思維……


    等等,一個人的思維應該是個完整的個體,那麽現在的我應該還是完整的我。


    可有一半又在杯子裏,另一半又在外麵,正看著“自己”?


    “琉璃?”


    陳光試著在心中呼喚琉璃,但依然沒人理他。


    他又“看”了下車外麵,明明應該以一百二十碼的速度馳騁在高速公路上的車卻呈完全靜止的狀態。


    他索性從車裏飄將出來,上下左右一看。


    擺在他麵前的,是一個完全停頓了的世界。


    天空中的太陽高懸,光芒柔和。


    原本應該飛速旋轉的車輪卻正完全靜止。


    排氣管裏冒出的白煙在車後麵拖成長長一條直線,越是遠,越是淡。


    他甚至能“看到”內燃機裏被“凍住”的火焰!


    高速公路旁飄飛過來的樹葉靜靜的懸在半空,就在他車前大約七八米的地方。


    陳光“走”將過去,伸出“手指”試圖觸摸這樹葉,但卻摸了個空。


    等等,我現在根本沒有手指!


    陳光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隻不過是一坨意念的思維構成的存在,相對於外界宇宙的規則,應該是完全不存在的東西。


    另外,為什麽我的思維不再擴散了?


    這可能是在外麵的宇宙規則之中,我這個思維的彌散被壓製了?


    陳光心念一動,整個人飛了起來。


    他飄在半空看著麵前正張開翅膀往前飛,但卻同樣完全靜止的飛鳥。


    再回想過去自己身處杯中界裏時外界時間流動的問題,他確信了心中猜想。


    當自己身處杯子裏時,外界的時間流速的確被改變了。


    或許不是完全的靜止,但至少被放慢了無數倍。


    這本不應該是自己可以見識到和感受到的事情,卻又因為這一次殺戮之界的異化,以如此不可思議的姿態完完整整的呈現在麵前。


    那現在我出來了之後,杯子裏又是什麽情況呢?


    心念一動,他的意念又回了杯子裏,依然能看見自己趴在地上的血鴿之身,還有正飛濺在空中的血與肉。


    那一滴滴晶瑩鮮紅的血液同樣靜止懸浮在空中。


    杯中界裏的時間也錯亂了。


    思維同時處在兩個不同的位麵中,那麽相對於他的思維,這兩個世界都變成了靜止的存在。


    這也行?


    吐槽一聲,長噓口氣,陳光居然莫名放鬆下來。


    從進入殺戮之界後一直不曾減弱過的緊迫感,突然就從他身上消失了。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我現在的感覺就像是打boss的時候按了暫停鍵。


    特麽反正時間都靜止了,我可以喘口氣歇一歇了啊!


    他發現自己真沒必要著急了。


    現在的自己有用不完的時間來考慮如何應對麵前的局麵,因為時間的概念已經消失了!


    此時此刻,在本應該完全靜止的殺戮之界裏,鋤禾並不知道,她右手沙漏裏的沙子正一粒一粒的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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