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來曹輝話裏有話,鮮碧鬆臉上漾出了驚喜的神色。


    “這麽說來,我們已經能造出火炮了?”


    曹輝點了點頭:“勉強造出來了,不過一門重達萬斤,守城尚可,野戰,絕無可能。”


    “能守城,就足矣了。”鮮碧鬆已經是大喜過望:“統領,回京幫我說項說項,我這裏可麵臨著明人的絕對主力,吳嶺在他的武陵戰區經營多年,可不是昆淩郡那邊能比的。先給我弄個幾十門來。”


    “幾十門?”曹輝哈了一聲:“大將軍,你的胃口可真大,實話告訴你,即便是這樣笨重的大炮,我們一共也才隻鑄造了不到二十門而已,長安,洛陽都要布置,你說到裏這裏,能分到幾門?”


    “既然已經能鑄造了,那技藝也自然是會越來越嫻熟,以後當然也會越鑄越多,我覺得該當先滿足前線所需,曹統領,說句不當說的話,長安洛陽都在腹地,明軍一時半會兒又怎麽可能打到那裏去?與其擺在城頭風吹雨淋,倒不如給我們發熱發光。”


    “造不起。”曹輝悶悶地道。


    “造不起?”鮮碧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人一造就是那麽多,他們的一艘戰艦之上就裝了數十上百門,我們大齊又不比他們窮,為什麽造不起?”


    “我們真比明人窮。”曹輝歎道:“明人造炮,用得是鐵,我們造炮,卻隻能用青銅。大將軍沒有發現,這半年以來,銅的價格飛漲,發行出來的銅錢,成色愈來愈差了麽?”


    鮮碧鬆微愕。


    “你說的這些,我倒還真沒有注意。”


    “因為這些製錢裏,根本就沒有銅了,完全是鐵和鉛。”曹輝無奈地道:“所有能收集到的銅,都拿去鑄炮了,工部征集了大量的民夫去開采銅礦。所有百姓,官員,紳商家中的銅器都被要求上繳,有敢屯集,倒賣銅器等物的,殺無赦。”


    “為什麽明人可以用鐵,我們卻要用銅?”鮮碧鬆不解地問道:“不是說我們的冶鐵煉鋼技藝,已經過關了嗎?”


    “這是兩個概念。”曹輝道:“我們用鐵鑄造的鐵炮,沙眼太多,使用之時,極易炸膛,遠沒有銅炮好使。當然,現在我們也在想其它的辦法,那就是更多地使用人工掏挖炮膛。”


    鮮碧鬆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人工掏挖?”


    曹輝苦澀地點了點頭:“明人使用的是蒸汽機帶動的機床。可是我們,卻沒有,隻能用苦辦法,死辦法,笨辦法,大將軍,長安城外,短短半年之內,匠師營已經擴大了數倍,在內裏工作的人多達十餘萬人,其中絕大部分,都在用來幹這些。每個月,耗費的資財,都是天文數字,不瞞你說,我們的財政已經快要被拖垮了。現在完全是在涸澤而漁。”


    “隻要能打贏。”鮮碧鬆喃喃地道:“隻要能打贏,一切便都是值得的,一切便都能得到回報。”


    兩人相顧無言。


    誰也不曾想到,局麵的惡化,就是短短幾年間的事情。


    大齊世家沒落,曹雲上台,大力推行土地改革,發展商業,最初數年之內,大齊一切都顯得朝氣蓬勃,欣欣向榮的景象讓每一個人都對未來充滿著憧憬,但似乎是在一夜之間,情況便逆轉了。


    現在的齊國,農民大規模地破產,大量地百姓情願拋荒他們的土地去當流民,也不願意留在家裏種地了。


    能收上來的賦稅一年比一年低,大量的流民需要安置,需要撫慰,或者說,需要鎮壓。現在大齊的國策已經較曹雲最初上台的時候,有了天番地覆的變化,在大明無處不在的壓力之下,齊國開始實施典型的先軍政策,所有的一切,都向著軍方傾斜。國內除了少數幾個地方之外,完全已經可以用民不聊生來形容了。


    一旦在正麵戰場之上遭遇到了一場大敗,隻怕國內現在被強行鎮壓下去的矛盾,就會集中爆發出來。曹輝不敢想象到時候內憂外患集中爆發的時候該怎麽應對?


    當百姓吃不飽肚子的時候,快要餓死的時候,你還能指望他們的忠誠嗎?


    人都是想活的。


    現在曹雲已經將他的重心完全轉移到了軍事之上,而將民生經濟一股腦地甩給了田汾,曹輝親眼目睹自己的嶽父在短短的時間之內,身體便完全地累垮了,不但頭發盡數白了,甚至還大量地脫落。


    現在的田汾,就像是一個裱糊匠一般,那裏有漏洞了,便拆東牆補西牆,盡力地維持著這個龐大帝國的運轉,在安撫地方的同時,還要滿足軍方幾乎沒有止境的索求。


    臨來常寧郡的時候,幾乎快要油盡燈枯的田汾,還跟曹輝說起了他現在正在謀劃的一個匪夷所思的方案。


    全國進入軍管時期。


    所有的官員,都將為軍隊服務,所有的百姓,將不再擁有任何的私人財產,每天吃的,喝的,都由朝廷供給。集中所有的資源來由朝廷統一分配。


    曹輝隻能認為自己的嶽父已經快要被陛下逼瘋了,如果這樣的方案當真實施的話,隻怕明軍還沒有打過來,國內就先造反了吧?


    可是偏偏,皇帝陛下居然對這個方案很欣賞。


    長安城,還有常寧郡以及潞州,滄州等地作為試點,馬上就要率先實施這一策略了。


    曹輝告誡過自己的嶽父,如果這套方案當真實施了,他是會遺臭萬年,會被錄入史冊被人世世代代痛罵的。


    但蒼老的田汾用一句話就將曹輝堵了回來。


    “一個亡國的首輔,就不會被世世代代痛罵嗎?”


    曹輝無言以對。


    他幾乎是逃出長安城的。他完全不同意這個方略,然而接下來必然會麵臨著的劇烈反抗將讓長安變得血腥,而處理這樣的事情,多半便是他統率下的鬼影。


    曹輝無法拒絕皇帝的命令,所以他采取了另一種方式來表達自己對這一政策的不滿,離京到了最前線。


    “我能幫你的,就是帶來了兩個人,一個會鑄炮,一個會配製火藥,但所需要原料包括銅,硝這些東西,都需要你自己去尋找。”曹輝道:“朝廷調撥給你的大炮,數量極其有限。”


    鮮碧鬆站起來,向著曹輝深深地抱拳一揖到地:“已經感激不盡了,就算是刮地三尺,我也要多造幾門炮出來。”


    對於鮮碧鬆而言,在常寧郡,他實施田汾正在準備搞的那一套,阻力反而要小很多,因為多年以來,常寧郡地處前線,一直是在軍管之下,不管是百姓也好,還是其它豪紳也罷,大家也都習慣了各種高壓的政策。


    “昨天抓到的企圖舉家潛逃的高氏,大將軍準備怎麽處理?”曹輝問道。


    高氏,是常寧郡的富商,多年經商使得他們家資豪富,特別是這幾年與明人開放邊境做生意之後,更是賺得盆滿缽滿,對於常寧郡現在實行的一切歸公,自然是痛恨異常的,這代表著他多年的奮鬥,在朝廷的一紙政令之下,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此人可與明人有勾結?在明人諜探策劃了這一次出逃嗎?”鮮碧鬆問道。


    曹輝搖了搖頭,“審過了,並沒有與明人勾結,他隻是單純地想要逃到明人那邊去。他們在明人那邊存了巨額的款項,逃過去了,也能過上不錯的日子。”


    “那就不要殺頭了,全族上上下下都罰去做苦役吧,左右現在常寧郡邊境地帶一直都在修築防線,需要的勞力越多越好。”鮮碧鬆想了想道:“他在明人那邊一定還有人,放一個,告訴他的家人,拿錢回來贖他們,錢到了,我就放他們走,要不然,就在工地上活活地累死吧!”


    “這倒是一個好主意,殺了他們,其實也沒有多大的用處,如果能收獲一大筆銀錢,反而更好,但是大將軍,我實在是擔心,像高氏這樣的案子,以後還會不時發生。”曹輝苦笑著道。


    鮮碧鬆咬牙道:“如果他們都能拿出讓我滿意的錢財來買一命,我倒不介意讓他們滾得越越的。這些人留在郡內,反而是禍害,他們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一個個養尊處優,真與明軍開戰之後,我們反而要分心擔憂他們成為內應。”


    曹輝知道鮮碧鬆這也是被逼無奈,毫無疑問,這樣做會動搖軍心士氣,但缺錢的鮮碧鬆是真沒有辦法,這些富豪們的錢財基本上都存在大明的銀行裏,即便是來一次大抄家,所獲得的也有限,反而不如這樣能撈上一筆,現在就是擔心明人那邊會不會給錢。


    “我會悄悄地放出話去,想做的人,便給他們一條路,不過要一個個地慢慢來,將影響降到最低。”曹輝淡淡地道:“大將軍也可以在公開的場合選擇那麽一兩個殺掉來堵悠悠之口,同時顯示我們戰鬥到底的決心。”


    “果然還是統領思慮周密。到時候誰拿的錢不夠多,那就隻能讓我殺掉來祭旗了。”鮮碧鬆陰狠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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