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站在一片麥田麵前,伸手摘下一節麥穗,在手裏一搓,麥粒脫落,一顆顆地躺在他的掌心之中,兩根手指一掐,將一粒麥粒掐破,不由得搖了搖頭.這一片麥田看起來金黃金黃的煞是好看,但麥粒根本就沒有包漿,十顆裏麵,倒有六七顆是癟子.今年雖然還不至於絕收,但歉收是肯定的了,打下來的糧食,隻怕供一家溫飽都不足.


    馬豹子拔出一柄短劍,蹲下來將短劍插進土裏,直至沒柄,拔出來時,卻看到隻有劍尖部分沾上了一些濕潤的泥土.


    “這一季算是完了.”馬豹子攤攤手,與眼前兩位比起來,他對於這些顯然要更了解一些.


    這裏是營州,比起幹旱最為嚴重的涔州還遠著呢,這裏已是如此,可以想見涔州如今已是成了何等模樣.


    扔掉手裏的箅子,秦風抬眼四顧,遠處,一個小小的村莊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走,去哪裏看看吧!”


    “陛下,這營州的人煙還真是稀少啊,進入營州咱們也走了三天了吧,還沒有見著什麽人煙稠密的地方.”馬豹子有些奇怪地道.”以前我可是聽說秦國人很能生的,人多得很,悍不畏死,向來是用人命來換取戰爭的勝利的.”


    聽了這話,秦風苦笑不已,對於這一點,他當然清楚得很,因為當年他在落英山脈對付的就是這樣一些秦人,衣不蔽體,連武器也是破破爛爛,但在戰鬥時卻能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


    而這些秦人戰士,有相當大的部分都來自於像營州,涔州這樣的貧窮地區.原本這些地方,人的確很多.越窮越生,越生越窮,這本就是一個怪圈兒.


    現在營州落到這種人煙稀少的地步,與大明當年的一些政策是脫不了幹係的.像長陽郡馬向南,桃園郡賁寬,可都是幹過販賣人口的勾當,雇傭一些膽子奇大的商人,深入到秦國各地,將那些無法生活下去的秦人,通過各種各樣的方法,帶出秦國,賣到明國各地.有一技之長的最貴,青壯次之,便是老弱婦孺,這些地方郡守也同樣願意出錢,隻是便宜許多,因為這些郡守都很清楚,這些老弱婦孺或者沒有什麽勞動力,但他們卻是拴住這些青壯的最好的鎖鏈.一家一家的被販賣到明國的,這些地方郡守是最歡喜的,因為這代表著他們能更好地控製那些彪悍的秦人.


    當年明國的很多郡治,因為戰爭,也因為齊國的肆虐掠奪,人丁缺失的極其嚴重,而這樣不計手段的弄來人口,是當時大明很多郡治的不二選擇,大明朝廷自然清楚,但是也隻能將聾作啞,因為這種手段雖然說出來不好聽,但卻能壯大明國的實力,同時也削弱當時還是敵人的西秦的實力.


    因為秦國最勇猛的戰士,大都來自這些貧困地區,你不能指望像雍郡那些比較富裕的地方還有敢於舍棄一切去戰鬥的那樣的勇氣.


    這種從一開始的小規模的販賣,到後來演變成了大規模的逃亡,直到西秦被明國滅亡,這種向明地逃亡的潮流還沒有停止.但這個時候大明朝廷自然再也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了,嚴禁各地再吸收這些地方的流民.


    不過對於人而言,向往更好的生活自然是一種本能,哪怕已經不允許這樣的逃亡,但仍然有不少人冒著風險向明地流亡,到得最後,新上任的大明官員,不得不派出人手來堵截逃亡的路線.


    至此,像營州,涔州這樣本來人丁極多的地方,在經曆了戰爭的死亡以及流亡之後,竟然成了人煙稀少之地.完全的荒蕪了.


    對於這樣的現狀,秦風隻能報以苦笑,有時候當時看起來無比英明的政策,換一個時間,換一個背景,就立刻成了弊端.但這個苦果,隻能大明自己咽下去,隻有後來接手了營州,涔州這些地方的大明官員們想辦法來解決了.


    “也虧得現在人煙稀少,要是人太多了,這場旱災,隻怕受到的損失會更大,情況會更不可控.”秦風的口氣自然還是很硬的.”走吧,去村子裏看看,討一口水喝,弄點吃的.”


    三個人現在的打扮,秦風就是一貴介公子,馬豹子這體形,容貌,自然就隻能擔任保鏢這樣一個角色了.樂公公稍微地易容改裝了一下,下巴上貼了一些胡須,一副老仆的模樣,隻要不開口,並看不出什麽異樣,當然,在這樣的窮鄉僻壤之處,即便他開口,隻怕這些鄉人也無法分辯出他竟然是一個太監.這些地方,何曾見過太監是什麽模樣?


    踏進村子,卻意外地發現整個村子的人,似乎都聚集在了一起,圍在一個地方不知在幹些什麽,而三個明顯不是本地人的他們走進來之後,也立即引起了這些人的注意.一個拄著拐棍的老者,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老丈!”秦風抱拳一揖:”有擾了.”


    “客人不知從哪裏來,要往哪裏去?”老頭一看這三人的打扮就不似平常人,彎腰還了一禮,問道.


    “我們三人來自雍郡,想去涔州訪友,路過此地,人困馬乏,想來村子裏討碗水喝,弄點吃食,不知可否行個方便?”秦風道.


    “這時節,怎麽要去涔州?”老丈皺起了眉頭,”你們三人一路遠行,人生地不熟,現在又是這般光景,就不怕半路被人打劫了去?真是膽大.”


    秦風笑道:”老丈,我可是聽說現在很安全啊,不像前幾年那樣亂了.現在不是大明統治了嗎?還有很多盜賊嗎?”


    “前兩年是沒有的.那時來到這裏的明人很厲害的,將那些盜匪殺得殺,捉得捉,很是太平了些的,不過今年光景不一樣啊,好些人都吃不上飯了,這人一惡,什麽事兒幹不出來?你們這幾個人真要碰上了惡人,靜悄悄地殺了一埋,誰知道你們去哪裏了?”老丈搖頭道.


    秦風嗬嗬地笑了起來:”我這位保鏢很厲害的.一般的盜匪可不看在眼裏.”他指了指馬豹子,馬豹子也很配合地挺了挺胸膛.


    老丈搖了搖頭,很是不以為然.外地人當真是不知深淺,轉身大聲叫了幾句,一個老婦人便走了過來,老丈低聲吩咐了幾句,老婦人便轉身而去,片刻之後,卻是端來了一個盤子,裏頭放了幾個黑麵饃.


    “老丈,能不能再給點水?”秦風看著手裏幾乎大部分都是麩皮的黑麵饃,有些為難,這要咽下去,還真是有些困難.


    “水還要稍等一會兒,村子裏唯一的這口井已經不出水了,我們正在往下挖呢.已經挖了兩天了,差不多該要出水了.”老丈指了指哪邊聚集的人群.


    正說著,那邊聚集的人群突然爆發出了巨大的歡呼聲,老丈精神一振,”看來是出水了.”


    老丈轉身鑽進了人群之中,再回來的時候,手裏卻是提了一個桶,笑著將桶往三人麵前一放,再遞過來一個瓢,”天可憐見,終於是出水了.”


    拿著瓢,看著桶裏半桶黃泥湯一樣的水,秦風楞了半晌.終於還是舀了半瓢,喝了下去,這感覺,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在殘酷的戰爭當中的一些場景了.


    一邊嚼著饃,秦風一邊問道:”這裏旱情已經如此嚴重了,官府也沒有人管嗎?”


    “有人管的.”老丈笑道:”說起來現在的官府比以前可要好得太多了,前些時日,還有官府的差役來告訴我們,今年收成不好,賦稅什麽的肯定是要免的,郡裏的大老爺已經向朝廷上奏了,聽說皇帝是極聖明的,肯定沒有問題.現在日子還是能過的,今年不用繳賦稅,新朝廷也不用服徭役,現在雖然有些困難,還是能熬過去的.”


    “官府就丟下這麽一句話?就沒有想想其它的辦法幫你們渡過眼前的困境?”秦風追問道.


    “瞧你這位客人說的,官府的事兒還是很多的,不受賦稅,不盤剝百姓,那就是極好的了,而且我們這裏受災還不是很嚴重的,縣裏的那位縣老爺前些時日還到過我們村子看了一眼,很和善的,現在正在那些受災更嚴重的地方組織人打井取水了,老頭子活了大幾十年,還真沒有見過挽起袖子和手下一起挑土打井的縣令大人呢!”


    “這麽說來這個官兒還是不錯的.”秦風笑著道.


    “是很不錯呢.還告訴我們不要擔心,今天我們這些地方雖然遭災了,但雍都,虎牢那邊可是豐收了的,等秋收結束之後,救災的糧食那是一定會來的.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到水.所以啊,我們把井挖得再深一些,另外這老天爺,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可憐我們來一場雨呢,您說是不是?那不就全活過來了.”


    “您說得是!”秦風有些感慨地連連點頭.


    村子裏的人都一個個拎著桶過來站在井邊,井然有序地由另外一個老者分派著這種黃泥湯一般的水,一個個笑逐顏開的.


    老百姓啊,但凡還有活下去的希望,那就是最溫順的人.


    臨走之時,秦風給了老丈一張十兩銀子的紙鈔,倒是將這位老人給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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