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有席卷天地的洪水來得更快。所幸的是,江上燕和他的騎兵們清楚地知道在他們走過的路上有一座荒山,山並不太高,但此時,卻足以成為他們的避難地。


    當江上燕最後一個策馬奔上荒山的時候,洪水險之又險地打著旋從他的屁股後麵呼嘯而過。荒山之上,所有將士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仍然沒有從震撼之中回過神來。洶湧而來的洪水之中,自然不僅僅是水,士兵們能看到一切他們所能想象出來的東西。


    當然,最多的還是人,死人。


    “喪心病狂啊!”江上燕毫無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以手捶地,憤憤然地道。他很清楚這不是正常的潰堤,而是人為地掘壩毀堤放水了。


    青巷河水的問題,在大明事先的戰爭預案之中,自然也是有所考慮的,但因為相州密布的人口區域都在青巷河水的威脅之下,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將這件事情忽略過去了,上至君王秦風,下至普通將領,都不認為楚軍會幹出這樣的事情來。


    事情的明擺著的,掘開河水來,對於明軍來說,唯一的作用是延緩大明進軍的速度,但對於相州的楚人來說,這就是滅頂之災。這不是幾千幾萬人的問題,而是數十上百萬的百姓將遭災受難。


    認為最不可能的事情,就這樣活生生地發生在眼前,怎麽能讓江上燕不憤怒。


    呼嘯而過的洪水足足肆虐了一天,這才慢慢地減緩,一夜過後,終於偃旗息鼓,青巷河水在傾泄完了他多餘的水流之後,終於又乖乖地回歸到了河道之中,隻是此時的相州北部,已經澤國了。


    江上燕騎著馬,艱難地在泥濘之中跋涉中,馬蹄子踩下去便陷進去半尺深,青巷河決堤帶來的不僅是水,還有無盡的泥沙,原本的田野,道路全都消失殆盡,觸目所及,看到最多的便是一片片的黃色,然後,便是奇形怪狀,倒斃於地的人的屍體。死的人太多了,多得讓江上燕直接放棄了掩埋他們的想法,這樣的泥濘之處,便是挖坑,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隻能任由他們暴屍在外。


    稍微低窪一些的地方,現在都形成了一個個的形狀不規則的湖泊,在有些地形特殊的地方,這些小小的湖泊裏,重重疊疊的堆集了數不清的人和動物的屍骸。


    “將軍,我們現在離奉城很近,要不要去將他們打下來?”副將策馬走到了江上燕的身邊,低聲問道。“想必現在那裏也亂得很,城中不會像外麵受災那麽嚴重,咱們一個奇襲,拿下奉城,可以搶到我們急需的物資。”


    一場大水,自然也將江上燕洗劫得幹幹淨淨,現在他和他的士兵們除了戰馬,武器,還有隨身的一點幹糧之外,當真是一幹二淨了。


    江上燕搖了搖頭:“不打,撤退,咱們先去和宿遷匯合吧。這樣的泥濘地,會極大地限製我們的機動性和作戰能力,對於楚軍的步卒來說,反倒影響更小一些,此消彼長,於我不利。再則,出了這樣的大災,幸存的百姓,必然都會向城市裏集中,咱們現在去奉城,隻怕能看到的就是將城池圍得密密麻麻的百姓吧!”


    “外頭的隻怕死得差不了!”副將看了看周圍的景象,聳了聳肩。


    “死得的確很多,但大部分人終究還是會活下來的。”江上燕歎了口氣,“這又是大麻煩啊!”


    他停在了一株大樹之下,仰頭看著樹杈,那裏,有兩個死人。一個衣裳被撕得幾乎衣不蔽體的女人一手緊緊地抱著樹幹,另一隻卻摟著一個三四歲左右的小兒,騎坐在樹杈之上。兩人已經死去很長時間了,但女人的手仍然死死地抱著樹幹和摟著兒子,至死也沒有鬆開。


    “把她們弄下來,埋了吧!”江上燕歎了一口氣,打馬離去。


    “喪心病狂!”秦風憤怒地一拳落下,將麵前的大案捶得四分五裂,他剛剛渡過了高梁河,才立起營盤,便接到了青巷河決堤,整個相州北部全麵遭災的消息。


    “陛下,相州北部,幾乎都成澤國,觸目所及之處,屍殍遍地,有些村鎮,幾乎死盡死絕,洪水來得太快也太突然,根本就沒有多少逃跑的空間,相州此地,本來就地勢平坦,河水決堤,便如脫疆野馬,不可收拾。綜合這兩天我們收集到的情報,隻怕死傷之眾以十萬計。”田康臉色陰沉地道。


    “孫承龍,我一定要將你千刀萬剮!”秦風的臉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江上燕他們怎麽樣?”


    “江將軍所部僥幸得脫,受損並不大,不過現在他們已經沒有了再度作戰之力,已經在緩緩撤回,預計後天,便可以回到大營了。”田康道。


    秦風點了點頭,這一場大水,的確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怎麽也想不到,孫承龍居然敢真得這麽幹。這一場大水,當然不止是僅僅拖延了大明軍隊速度這麽簡單,裏頭還藏著更為險惡的東西。


    春季,是萬物生長,草長蔦飛的季節,曆為便為文人墨客們所鍾情,但同時,這個季節,卻也是疫病橫行的季節,一場大水之後,如果不妥善應對,緊跟而來的,必然就是疫病。相比起戰場廝殺所帶來的損失,疫病才是最大的敵人。


    “田康,迅速傳信回越京城,告訴舒暢這裏的情況,讓他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抽調更多的大夫,籌集更多的藥草,用最快的速度抵達相州。其它所有事情,先為這件事讓路。”秦風吩咐道。


    “遵命。”田康立即轉身出帳而去。


    “宿遷,你到此地已久,對這裏的情況也更為熟悉,派人出去尋找四周有沒有燒石灰的窯,如果沒有,你的軍隊就自己給我建幾個,在越短的時間之內燒出更多的石灰,明白嗎?”


    “明白!”宿遷點頭。


    “傳令給江上燕,讓他不必急著回歸大本營,他所需要的物資大本營會給他送去的。從現在開始,他所部要將見到的所有屍體迅速地收集,掩埋。”秦風敲著桌子道:“同時告訴他,小心疫病傳染他的士兵。”


    “銳金營,蒼狼營緩緩向前推進,所過之處,第一要務便是防止疫病。各軍這一段時間,一定要盡量多地收集藥草,一定要盡可能地注意衛生防疫,每個將領士兵都得給我把眼睛瞪大羅,疫病隻要出現了第一例,便會如同春後的野草一般的瘋長的,一個防範不好,就是大禍。”


    “遵命!”大帳之內,所有將領都凜然遵命。


    “孫承龍為了延緩我的進軍速度,連遺臭萬年都不顧了,也罷,我就遂了他的願,銳金營,蒼狼營,礦工營向象山要塞推進,我要踏平了象山要塞,然後再去平了他的相州城。”秦風厲聲道。


    現在的狀況,已經讓明軍快速穿插分割相州防守據地的打算落了空,惡劣的自然條件,成了阻礙明軍前進的最大障礙,而最適宜進攻的,也是孫承龍想要明軍去的地方,就是象山要塞了。


    孫承龍本來就打算讓明軍在象山要塞麵前流足夠的鮮血。


    高梁河北岸,原本宿遷的後勤大營現在被重新建立了起來,成為了整個大明軍隊的後勤大本營,當然,傷兵營也建立在此處。被俘的楚軍士兵現在成了苦力,在明軍的監視之下,修建著後勤營。這個後勤大營自然不再是簡單的一個木柵欄一圍而已了,而是以土壘牆,實實在在地將其建成為一個堡壘的模樣。


    顧問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走進了季承養傷的大帳,臉色極其難看的他將藥湯塞到季承的手裏,沒好氣地道:“喝吧!”


    季承有些疑惑地看著他,聞了聞味道:“與前幾天的不一樣啊!”


    “怕我毒死你啊!”顧問怒衝衝地道。


    聽了顧問這話,季承反倒一仰脖子,咕嘟咕嘟便將一碗藥湯給喝得幹幹淨淨。


    “算你識相!”顧問將碗奪了過來。


    “出了什麽事了?”季承問道,這些日子,顧問經常跑來與他聊天,兩個死敵,現在倒是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了。“早先還有人弄了些石灰灑到我們屋裏了。”他指了指屋裏的那些白色的殘印。


    “這得感謝你們的孫大帥啊!”顧問冷笑道:“他掘開了青巷河,一場大水嘩地衝了過來,我聽說相州死了不下十萬人,嘖嘖,遍地屍骸,現在我們的軍隊正在忙著掩埋屍體呢!你們這位孫大帥倒也真是夠毒的,這種殺敵一百,自損一萬的事情,也幹得出來。”


    季承的臉色瞬間變得一片雪白。


    “灑石灰也好,還是現在給你們喝得湯藥也好,都是防治疫病的,現在天天大太陽,溫度升得極快,這樣一場洪水過後,隻怕疫病便會隨之而來。不準備好應對,到時候可完了。”顧問一邊說一邊向外走去:“你歇著吧,我還要去別處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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