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燕站在黑暗之中,天氣並不冷,但他的身體卻是從外到內都是冷的,隻覺得一顆心涼嗖嗖的,一直在向外冒著寒氣,讓他如墜冰窖之中.


    他並沒有進房去,就這樣一直站在院子裏的黑暗之中,目不轉睛地盯著屋內那走來走去的身影,孩子的哭鬧聲慢慢地變成了哼唧聲,郭漪輕柔地唱著摧眠曲兒,走到床邊,彎腰將孩子放了下去,輕柔地倚上了背角,自己卻靠在床角,歌聲仍然在響著.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屋子裏的歌聲漸止,再過了一會兒,燭火搖晃了幾下,也驟然熄滅了下去.拓拔燕慢慢地走到窗邊,悄無聲息的推開了窗戶,借著外麵依稀的月光,他看到郭漪倚在床頭,已是睡著了,嘴角卻仍然帶著幸福的笑意.


    拓拔燕雙手扒著窗台,人卻佝僂到了窗下,將頭頂在牆壁之上,無聲的哭泣著.


    慕容海現在意義風發,作為在長安最為危急的關頭出現並且拯救了長安城的英雄部隊,現在他們隻要出現在街道之上,總是會迎來一陣陣的歡呼,帶著士卒昂首挺胸的走在街道之上是他最為歡喜的事情,他很享受這種被人當成英雄崇拜的日子,每天都會有一些長安城中的紳富們帶著一些禮物去他們駐紮的地方勞軍,現在他們這支部隊,享受著他們在橫斷山之時,想都想不到的榮耀.事實上,現在長安裏中真正有戰鬥力的部隊,就是他們這一支了,玉龍山的那支戰鬥力很是恐怖的軍隊,在擊破叛軍之後,便又回到了玉龍山駐地.


    慕容海決定自己在休沐的時候去逛一逛長安裏的青樓,說不定樓子上的姐兒們看到是自己,連纏頭之姿也不要了.


    可是拓拔燕這一走便是三天時間,當初走的時候,不是說好一天之後就回來的嗎?自己都已經安排好了接下來的活動,但拓拔燕不回來,作為這支軍隊的副將,他就無法離開了,隻能老老實實的幹活兒.


    當然,他也沒有閑著,現在他的手頭之上,匯集起來的關於長安城的地圖已經愈來愈多了,他的手下,有不少受過這方麵專業訓練的人才,得益於他們現在的身從,哪怕是再守衛森嚴的要地,也大可以進去逛一逛.


    當然,皇城他還是進不去,這讓他很是遺憾.


    將一張張的零散的地圖拚接到了一起,長安城中城防布署,便慢慢地在他眼中成形了,還有不少的地方是空白,這些地方不是他們進不去,而是他們的人手不夠,隻要在這城裏駐紮的時間足夠長,他相信這張圖最終會被填得滿滿的.


    長安城的確太大了,他曾經去過越京城一趟,越京是一個到處都是工地的城市,但比起長安來,似乎還是有很多的不足的地方,慕容海說不出來是哪裏不足,但心裏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外麵傳來了急驟的馬蹄之聲,慕容海聽得出那是拓拔燕那匹棗紅戰馬的聲音,那是他們這些騎兵之中最為神駿的一匹,他微笑著站了起來,將手裏的地圖卷好,小心地收藏了起來,拓拔燕終於回來了,他也就有空閑了,今天他可以先去某幾個地方轉一轉,那些地方,小兵去不了,但他去,卻是沒有問題的,辦完了事,還可以去青樓裏試一試,自己是不是可以不付錢就嚐點甜頭了?


    慕容海滿臉笑容地迎了出去,看到拓拔燕的時候卻大吃了一驚,三天時間不久,拓拔燕居然模樣大變,雙眼發烏,臉色蒼白,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這是一直沒有睡覺嗎?


    “你怎麽成了這副樣子?”他驚詫地一把撈住了馬韁,看著拓拔燕,笑問道:”來日方長,嫂子再漂亮,你也不用旦旦而伐吧,瞧你現在跟個鬼似的,晚上出門,不用打扮就能嚇死個人.”


    拓拔燕翻身下馬,頭也不回地向著內裏走去.”海子,你進來,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慕容海眨巴著眼睛看著拓拔燕,他看得出來,拓拔燕是真有心事,剛剛他開的玩笑,如果是平時,拓拔燕一定會毫不客氣地頂回來的.


    將馬韁隨手扔給了一名親兵,他大步跟著拓拔燕走進了房門.


    “出了什麽事了,你的樣子看起來很不好啊?是有人為難你嗎?他娘的,我們可是功臣,誰敢為難你,現在長安城中,居然還敢有人為難我們?老子去砍了他.”慕容海怒道.


    拓拔燕平靜地坐在哪裏看著慕容海,一言不發.慕容海被他看得有些發毛,扯過椅子坐在他的對麵,”你怎麽啦,這樣看人是很嚇人的,你知道不知道?”


    “海子,我知道你是誰?”拓拔燕突然道.


    慕容海瞪大了眼睛,”你當然知道我是誰,我是慕容海,我們在一起都快要十年了,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喂,你這是中了邪嗎?”


    拓拔燕眨也不眨地看著慕容海,一字一頓地道:”我當然知道你是慕容海,我還知道,你是大明的諜探.”


    慕容海霎那之間僵在了哪裏,整個人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到腳淋了下來,隻覺得寒意透徹到自己的每個骨頭縫兒.好半晌才強笑道:”你瘋了,胡說些什麽呢?”


    “哪一年我派你出橫斷山區到虎牢關探聽敵情,你其實是去了明國是不是,你找到了你自己的老婆還有孩子,現在他們都在越京城中生活,你的兒子還是京師大學堂的學生,今年差不多就要畢業了吧,從京師大學堂出來的,最不濟在大明也可以當一個縣令吧?海子,你兒子出息了,不像你,到現在,鬥大的字識得了一擔麽?”


    慕容海整個人都傻了,他自認為隱藏得最深得秘密,被拓拔燕輕描淡寫地掀了一個底兒朝天,冷汗一茬一茬的冒了出來,手不自覺的移到了腰間的刀柄之上.


    拓拔燕看著慕容海的手,淡淡地道:”你想要動手?你應當知道,你與我動手的,最多在我手上支持十招,對了,軍營之中還有你不少同伴,但現在他們之中有不少人不是在外麵值勤,就是被你派到了外麵幹活,在軍營之中的有多少?三百還是五百?把他們都集合起來,的確能夠幹掉我,然後呢?從長安城殺出去?然後千裏迢迢地殺回明國去?是走潞州還是走常寧?不管走那一條路,都是死路.”


    慕容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苦笑一聲:”原來你什麽都知道,好吧,我承認,我是的,你想要怎麽處置我?殺了我們?我沒有看見你帶軍隊過來.”


    拓拔燕眼中掠過痛苦之極的眼光,”你我兄弟在一起快要超過十年了吧?這是比親兄弟還要親的人,我怎麽會對你下殺手?”


    “那你想幹什麽,策反我,不可能的,我寧願死,既然你都知道了我的所有事情,你就該知道,我絕不會背叛明國的,不為別的,隻為了我的兒子,正如你所說,他畢業之後,便會成為一縣之尊,而且還是去沙陽這樣的富庶之地當縣令.所以,為了我兒子的前途,我也絕不會背叛的,如果你想要勸我的話,還是省省吧.”


    拓拔燕點了點頭:”我不會勸你,你走吧,帶著你們所有的人,還有你們在長安城中潛藏的那些人,趕快離開,我知道你能聯絡上他們,我隻給你一天的時間.”


    拓拔燕從懷裏掏出了一份東西放在桌上,”這是我調你們出城剿滅一支突然出現的叛軍的手令,拿著他,出長安,然後脫掉你們的軍服,拋掉一切可以標明你們身份的東西,現在的齊國還很亂,相信你們可以逃回大明去.等到皇帝一回來,你們想走就走不掉了.”


    “你放我們走?”慕容海震驚地看著拓拔燕.


    “十年的兄弟,我怎麽會殺你們,走吧,一天的時間,隻有一天的時間,曹輝他們就會發現這其中的問題,這是能給你爭取的最長的時間.然後你們能不能逃脫鬼影的追殺,就看你們自己的了.”拓拔燕緩緩地道.


    “我們走了,你怎麽辦?拓拔大哥,不如…….”


    “我不會跟你們走,因為一支三千人的大軍是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去的,再者,剛剛你說了為了你的兒子,你絕不會叛變大明,海子,我也有自己的兒子.”拓拔燕緩緩地道.


    慕容海沉默了半晌,霍地站了起來:”好,就算以後我們有可能在戰場之上相遇,就算以後我們可能拚個你死我活,就衝這個,我也還認你做我的大哥,你如果死了,我會給你收斂,我如果死了,你也別忘了把我的屍體給我的老婆兒子送回去.”


    慕容海轉身大步向外走去.


    “地圖留下來.”身後傳來拓拔燕的聲音.


    慕容海身子一僵,還是從懷裏掏出那卷圖紙,彎腰放在了地上.


    片刻之後,軍營裏響起了集結軍隊的聲音,透過窗戶,拓拔燕站了起來,走到窗戶邊,看著軍士們跨上了戰馬,慕容海也回過頭來,與他對視了片刻,終於一轉身,打馬向著外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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