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燕駐馬,看著遠處已經麵目全非的小石城,心中感慨萬千.


    十餘年前,他曾擔任過這座城池的守備將軍,那時候,還是程務本擔任大楚東部邊軍的統帥,在這裏,他與齊人鏖戰了多年.周濟雲也曾經是他最主要的對手之一.想不到十餘年之後,自己再度來到這座小城,擔負的任務居然是要拯救周濟雲.


    人生有時候還真是挺荒謬的.


    戰場之慘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城外層層疊疊的屍體遍麵在他的視野之內,有些很明顯是卞部專門用來擺放戰死者遺體的地方,他們走得太匆忙了,以致於連這些戰死者的遺體都無法掩埋,焚毀或者帶走,隻能任由他們被遺棄在戰場之上,而越靠近城牆,屍體便越多,以江上燕的戰場經驗,城外戰死者隻怕不下五千人.


    這些可都是卞部的精銳之士,看著那些殘破倒塌的,有的還在燃燒著的攻城車等大型攻城器具,江上燕簡直不敢想象,小石城是如何堅持到現在的.


    他可是知道,小石城真正的士兵,隻有關寧一部,而這部在前一個階段為了抵擋潞州齊軍的進攻,已經有了不小的傷亡並沒有來得及補充.


    城裏隻怕也沒有多少活人了.江上燕看著城牆之上飄蕩著的那麵殘破不已的明威旗幟,看著城頭之上那稀稀疏疏站立著歡呼著的人群,右手撫胸,微微彎腰表示著自己的敬意.


    他躍下戰馬,牽著馬向著小石城走去.他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對這座城鎮裏的戰鬥者表示自己的欽佩之情.


    江上燕是順著一架仍然靠在城牆之上的雲梯爬上小石城的,因為小石城的幾個城門都被從內裏用大石頭給堵死了,現在城裏頭可沒有人手來搬開這些石頭.


    “江將軍,你來得太及時了.”關寧道:”你要是再晚來上一天,這裏可就易主了,我老關也就死翹翹了.”


    “真是一條好漢!”江上燕拍著他的肩膀,”關寧,我認識你,你還在蒼狼營的時候,我就知道有你這樣一號人物.”


    關寧咧開大嘴,開心地笑了起來,對他而言,江上燕是前輩,在江上燕還是寶清營統兵主將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基層軍官呢,後來一步一步地升到了校尉,但距離江上燕這樣的高級軍官仍然有著不小的差距,江上燕說那個時候就聽說過自己的名字,這可是對自己最大的認可.


    “江將軍,大恩不言謝!”嶽開山深深地彎腰致意.


    江上燕眯起了眼睛,看著嶽開山的眼光卻有些冷,嶽開山是周濟雲麾下的頭號謀士,最大的心腹,江濤將軍最後就是死在周濟雲的追擊之下的.


    嶽開山直起腰來,看到江上燕眼中冷冽的寒光,不由一怔,但旋即想起了什麽,臉色不由有些蒼白.


    好半晌,江上燕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淡淡地道:”以後就都是一家人了,談不上什麽謝不謝的.”他轉身欲走,嶽開山就道:”江將軍留步.”


    “還有什麽事嗎?”江上燕霍然轉身.


    “我知道江將軍心中的疙瘩,不管江將軍什麽時候想出這口氣了,都可以來找嶽某,嶽某都會接著.”嶽開山坦然道.


    江上燕嘿然道:”讀書人就是心眼兒多,嶽開山,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不可能.我唯一能讓自己做到的是,不公報私仇,你明白嗎?”


    嶽開山有些黯然地道:”既然以後是一家人了,難道就不能做朋友嗎?”


    “不能!”江上燕斷然道.”就算以後咱們同殿稱臣,我也同樣會恨你們.這一點,你也可以告訴周濟雲.”


    “明白了!”嶽開山點了點頭:”我會轉告周將軍的.”


    江上燕轉身,大步走到城牆邊上,看著正在往上爬的己部的士兵,厲聲吼道:”快一點,先將城門打開,軍醫呢,隨隊的軍醫全部過來,這裏有許多需要救治的士兵.”


    關寧走到了嶽開山的跟前,低聲問道:”嶽郡守,你與江將軍之間有舊仇,我看你們兩個不對付啊?”


    “我們與他打了很多年仗.”


    “這算什麽?國之戰,說不上誰對誰錯,各為其主嘛,對不對?”關寧道.


    “話雖是這麽說,但有些恩怨情仇,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化解的,江上燕將軍最敬重的一個人可以說是死在周將軍與我的手中的,那個人叫江濤.”嶽開山道.


    “江濤將軍啊,我知道的,當初程大帥在我們大明的時候,帶去的二江之中,江上燕勇猛無敵,江濤算無遺策,在我們大明軍隊之中也是很有名氣的.原來是這樣,難怪江上燕將軍恨你們,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了,就算他恨你們,也不會暗中向你們下刀子的,真要找你們麻煩,他會直接打上門來.”關寧點了點頭,理解地道.這些年,四國之間打來打去,今日你殺我,明日我殺你,這其中的恩怨情仇啊,還真是一團亂麻,斬不斷,理還亂.


    嶽開山歎了一口氣,脫去了身上的甲胄,從身上的內衣撕下了一片還算幹淨的布,用手指蘸著自己身上的鮮血,寫了一行字.拿著這塊布,他走到了江上燕的身邊:”江將軍,能借我幾個騎兵嗎?我想給周將軍把消息送過去,我們這兒,實在沒有囫圇的人可以勝任這個任務了.”


    江上燕回過頭來看見身上傷口還是滲血的嶽開山,冷如冰霜的眼睛似乎也有了一點點的融化,轉過頭,大聲呼喝道,”趙四麻子,你過來.”


    一個麻臉大漢顛顛地跑了過來.


    “將軍,什麽事?”


    “找幾個機靈一點的斥候,將這個東西送到潞州周濟雲將軍哪兒去.”說完這句話,他又看向周濟雲問道:”有什麽信物嗎?”


    周濟雲連連點頭,從自己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玉牌子,一起遞給了這個麻臉大漢趙四麻子.


    看著趙四麻子手腳利落的下了城,片刻之後,幾名騎兵翻身上馬,向著潞州方向狂奔而去的嶽開山對江上燕道:”多謝.”


    “這是公務,哪來的什麽多謝.”江上燕丟下這一句話,又冷冷的走開了.隻留下嶽開山站在原地苦笑,一陣昏眩襲來,他卟嗵一聲跌倒在地上.


    潞州馬王鎮,周濟雲的中軍大營所在地.


    周濟雲已經陷入到了極度的焦灼當中,小石城遇襲的消息傳來,讓周部所有人都是大驚失色,如果小石城被切斷,他們可就成了一支孤軍,而且會被卞無雙部和潞州齊軍包圍.


    新來的潞州齊軍統帥徐俊生可不是先前的鍾艾,用兵老到之極,在他上任之後,與周濟雲是邊打邊撤,不斷地拉長周濟雲的補給線的同時,也將自己的兵力分成了幾個集團.周濟雲當然也看得出來對方的用意,但他並不在乎,徐俊生如果以這種方式在各個不同的戰區都形成軍力優勢來尋求與他的決戰,他不但不懼,反而會歡喜,因為他對自己的部隊有著強大的自信.要知道周部這些年來,可是一直都在戰鬥,用身經百戰來形容他的部隊也不為過,而潞州齊軍卻是以郡兵為主,戰鬥力比起滄州的橫斷山區軍隊還大大不如,真要決戰,他有信心將對手擊潰.


    但小石城的消息,讓周部軍心大亂,誰都知道,一旦失去了小石城,對於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麽.


    周濟雲想要撤退,但這個時候他已經深入潞州太遠了,徐俊生在這個時候,卻是不依不饒的粘了上來,哪怕周濟雲狡計百出,讓徐俊生很是吃了一點虧,但徐俊生卻仍然是絲毫沒有放鬆對他的圍追.


    這個時候徐俊生的這種看起來沒有道理的分兵措施便讓周濟雲分外的難受了,周濟雲想要將自己分開的兵力集中起來撤退就十分艱難了,一方士氣大漲,一方卻是士氣跌到了冰點,一進一之間,可就將雙方的戰鬥力拉到了差不多的水平,這個時候,兵力的多寡可就成了決定性的因素.


    周濟雲很是痛悔自己當初全軍出擊的決定.要是在小石城留下足夠的軍隊,或者現在自己不會這樣狼狽.


    算起來,他已經在卞無雙的手下吃了兩次大虧了,一次是在萬州,讓卞無雙在楚國一戰成名,也迫使自己最終失去了東部六郡除開昆淩郡以外的其他五郡.而這一次的吃虧,很有可能將自己完全終結.


    “我不如他!”站在中軍大帳之中,看著地圖上分成了幾個區域的己方軍隊和徐俊生指揮下的齊軍,周濟雲渭然長歎.


    他認為小石城是守不住的,而不管是從荊湖,而是從明國,援軍都不可能及時趕到小石城,而小石城的關寧所部,也是不可能頂得住卞無雙的進攻的.換而言之,小石城完了,而他,也要完了.


    “大將軍!”一名校尉突然瘋了一般地徑直衝進了中軍大帳,”有消息了,小石城來消息了.”


    周濟雲霍然站起,卻又頹然坐下,”小石城失守了嗎?”


    “不,小石城安然無恙!”校尉激動得滿臉通紅,”大將軍請看,這是嶽郡守命人送來的消息.”


    周濟雲一下子跳了起來,顫抖著雙手從校尉手裏接過小小的包裹,打開,一麵小小的玉牌,還有一張血跡斑斑的布條.


    “援軍至,城無恙!”簡單的一行字,熟悉的筆跡,周濟雲高高地舉起手中的布條,放聲大笑起來:”快,將送信的人帶過來,還有,擊中軍鼓,聚將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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