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地譏刺了朱義與關宏宇一番之後,金景南得意洋洋地乘著馬車出了井徑關,坐進馬車之後,臉上肆意的笑容便旋即斂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嚴肅的表情。


    陛下說得不錯,比起新寧來,安陽果然要麻煩得多。與新寧單純的依靠商業不同,安陽郡有著較為完備的民生體係,肥沃的土地的出產,足以讓百姓豐衣足食,隻要沒有戰爭,安陽便算得上一塊世外桃源之地。這幾年來,與明國的商業交流也漸漸的多了起來,雖然有著落英山脈的足隔,但商販仍然會懷揣著發財的夢想絡驛不絕的翻越大山,現在道路修通,安陽的商業隻會更發達。在看到了明國的經營之道後,作為郡守的朱義,對於商人還是給予鼓勵和支持的。無農不穩,無商不活,朱義是深得其中三昧的。


    拋開這些都不說,安陽還有比較好的軍工體係,這得益於十餘年前的左立行掌控的西軍時代,為了抵抗秦軍時不時的侵略,左立行在建立起強悍的西軍的同時,也在安陽打造了一係列的軍工作坊,那時的西軍可不受大楚朝廷,更多的時候,還要是自力更生。


    當年打下的底子,現在仍然在發揮作用。這也就造成了安陽不像新寧那般,被明人一掐脖子就會窒息,他們有著極強的獨立生存的能力。


    閉目沉思的金景南,在腦子裏閃過一個又一個的陰謀詭計,整垮安陽不是難事,但陛下想要的不是一個稀亂的安陽,而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安陽。這樣在吞並楚國之後,安陽與青河兩地,便可成為大明帝國的兩個既獨立又能相互幫扶的中心城市,對於整個大西部來說,將會有著極大的幫助。


    離開井徑關十餘裏,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在路邊茂密的樹林之中,一輛馬車在數名護衛的保護之下,靜靜地停在那裏。


    金景南撩開車簾,看了一眼,低聲對車夫說了幾句,馬車便拐下了大道,駛向了那輛馬車。看到金景南的馬車駛來,那輛馬車便也掉頭駛向了樹林深處。


    兩輛馬車並排停在了一片空地之上,兩方的護衛向著外圍散開,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動靜。


    其中一輛馬車的門被推了開來,一個裹著厚厚的裘衣,身材魁梧的大漢跳下了車,金景南也適時地開了車門,微笑著道:“上來一起喝一杯吧!”


    大漢取掉了頭上的帶著麵罩的帽子,一躍上了金景南的馬車,笑道:“金次輔的酒量恁地好麽?今日末將看,你可是喝了不少。”


    來人赫然是如今的安陽郡的副將,也是卞氏一族留守在安陽的心腹大將卞文豪。


    金景南的臉龐仍然泛著紅潮,卻不屑地笑道:“在大明,我們更多的喝得可是正宗燒刀子,安陽所出的這種酒,在我們嘴裏,也就比米酒要稍好一些吧,這就能把我灌醉?”


    卞文豪笑著掩上車門,“大明的燒刀子好倒是好,可是也輕易搞不到啊,聽說產量並不大,主要用在軍中。金次輔的車上居然也有嗎?”


    金景南哧的一笑:“想得倒美,酒,我這兒是沒有的,不過上好的茶倒是有,你想喝燒刀子,等我回到了大明,再讓人給你送幾壇來。”


    兩人坐定,金景南不知在馬車哪裏扳動了幾下,兩人的中間的馬車地板之上便格格的一陣響動,一個木台升了起來,木台之上,茶具,火爐一應俱全。金景南從木台下方的一個格子裏摸出一塊圓滾滾的黑炭,丟在小火爐裏,又拿出火石,輕輕一叩,火星濺出,那塊圓滾滾的黑炭立時便哧哧地燃燒了起來,片刻功夫,不但自己燒得透亮,將小火爐裏原本放置著一些木炭也引燃了。


    “今日兒不喝酒,咱們喝茶!”金景南笑道。


    卞文豪從桌上取過水壺,道:“既然喝茶,不可無好水,末將去為次輔弄點好水來。”他打開車門,在車轅之上輕輕一點,人已是大鳥一般的衝天而起,落在了此間最高的一株大樹之上,小心地從上麵刮下一層雪來,裝滿水壺,這才一躍而下,走進車廂,將水壺放在了火爐之上。盤膝坐下,看到金景南正在那裏準備茶具,不由笑道:“不若讓我來為次輔衝茶吧?”


    金景南聳了聳肩,“差點忘了你可是卞氏大家出身,這些東西想必是從小就接受過最好的教導的,不像我,窮書生出身,雖然如今當了大官,也請人教著學這些東西,但總覺得嘛沒什麽用處,心不到,就總是學不到精髓之處,倒是讓你見笑了。”


    說話間,火爐上的水已經滾開,卞文豪一邊熟練地泡著功夫茶,一邊笑道:“此乃小道耳,次輔日理萬機,這等小事,不學也罷,不像文豪,每天窮極無聊,倒是靠著這些東西打發時間罷了。”


    將一杯碧綠的茶水推到金景南麵前,“大人嚐嚐!”


    端起茶杯,金景南輕輕地呷了一口,眯著眼睛咂巴片刻:“一樣的茶,果然技藝不一樣,出來的味道就有區別。怎麽啦,在安陽過得不開心?”


    “我的不開心,次輔大人定然是心知肚明,清清楚楚,不然也不會專門派人請我過來一唔吧?”卞文豪端起茶杯,也小抿一口,然後一仰脖子,也不管茶還極燙,竟是一口吞了下去。


    金景南放下了茶杯,看著對方道:“有時候我真是羨慕你們這些世家子,從小便能接受到最好的教育,學到最好的知識,大了,不用自己操心,便能站在一個很不錯的高度之上,不像我這樣的,苦苦掙命,卞將軍,你隻看到了我現在的風光,沒有看到我過去的苦痛,我還在大冶鐵礦挖過好幾年的鐵礦石呢!”他伸出雙手,攤在對方麵前:“瞧見了沒有,這上麵的老繭,可不是拿筆磨出來的,而是握著鐵釺大錘給弄出來的。”


    卞文豪歎道:“各有各的難處罷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同樣的,子非魚,安知魚之苦也?卞氏子弟何其多也,想要出人頭地,亦是難上加難,往上爬的道路,也不見得就比次輔你輕鬆了,而且,次輔你有著明確的目標,有著向上的動力,而我,現在卻看不到了,不知前途在何方,迷迷茫茫,混混沌沌啊!”


    “你可是深受卞無雙卞大帥器重的卞氏精英,現在卞氏當中,你至少也能排到頭幾號吧?”金景南目光閃爍。


    “那又如何?”卞文豪嗬嗬一笑:“也不過如此罷了,興許再過上幾年,我還要往後靠一點,畢竟我不是文忠。”


    金景南大笑起來:“這就要怪你太優秀了。卞無雙不能不打壓你來確保卞文忠在卞氏家族的絕對地位,要是讓你也跟著去了荊湖,以你的能力,嶄露頭角不難,不免有可能將卞文忠壓下去,所以嘛,將你放在安陽就是最好的選擇了,你還說不出什麽來,畢竟安陽這地方,對卞氏來說,也是相當重要的嘛。”


    卞文豪露出苦笑:“也就是這樣了。所以我說,我看到未來,前途茫茫啊!以後說不定能做文忠的左膀右臂,也或者到一個犄角旮旯裏去擔任一個閑散職位罷了。”


    “你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誰叫我姓卞呢!”卞文豪搖著頭,替二人將杯子再次倒滿茶水。


    金景南笑道:“卞將軍,其實明人麵前不說暗話,你們卞大帥與我們的密約,想來你也是知道的是吧?”


    卞文豪不置可否。


    “不過呢,你們卞大帥心裏盤算的那點小九九,嘿嘿,想要瞞過我們卻也是不可能的。想要左右逢源,見機行事,又或者是瞅準時機,適時自立,他呀,算盤打得太多,反而就不討人喜歡了。”金景南淡淡地道:“他在江南搞的那些小動作,以為就能瞞過我們,未免也太小瞧我們了。”


    卞文豪心頭一緊,“到目前為止,我們卞氏可沒有絲毫違備過與大明的約定,就像現在,如此大好的攻擊周濟雲的機會,我們也沒有動。”


    “卞將軍勿需緊張。”金景南道:“我們也沒有背約的打算,不過嘛,卞大帥如今已經讓我們的陛下不太開心了。卞將軍,你是聰明人,也應當看得清楚如今的時勢,楚國要完蛋了,你們的卞大帥在荊湖,便是他想搞點什麽,也泛不起大浪花。如果老老實實的遵守與我們的約定,富貴那是跑不了的,但想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卻也是不可能的了。”


    卞文豪沉吟半晌,“次輔的意思是什麽?”


    “卞家需要另外一個領頭人,我們的皇帝陛下不希望是卞無雙這一支。”金景南大大方方地道。


    卞文豪目光閃動,“這麽說,大明的皇帝陛下看好我?”


    “不錯,你是聰明人,有能力,有幹勁,在卞氏之中也有著不小的聲望,特別是這幾年你在安陽為這些軍人眷屬們東奔西走討取利益,聲望更是直線上升啊。卞將軍,這天下很大,即便大楚也垮了,但大明也不過才握有了這天下的二分之一,將來還有的是奔頭呢!我告訴你一個絕對內幕的消息,鍾鎮,將在數年之後,成為大明政事堂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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