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郡是一個好地方。高大險峻綿延不絕的落英山脈替他擋住了來自西方的寒冷的空氣,使得這裏的氣候極易發展農業種植,廣袤的平原地區又為安陽提供了無數肥沃的耕地,這使得安陽郡人口眾多,而且相對要較為富裕。


    當然,富裕的安陽郡卻有一個窮凶極惡的鄰居,那就是以前的秦國。秦國邊軍在很久以前一直是將安陽作為一頭肥豬在養,基本上每隔上那麽兩三年便會有一次大規模的入寇。進來就搶,搶了就走,而且隻搶糧食搶錢財,人是基本不怎麽殺的,殺得人多了,怎麽還能為他們創造財富呢?


    鄧樸就這樣幹了很多年。


    而當時的楚國,一門心思都放在防禦齊國的侵略之上,老二不好當,時時刻刻都要提高警惕防備老大的無情打壓。而對於秦國這個惡鄰,因為他們並沒有什麽領土上的要求,反而並不怎麽重視,左右也隻是損失一郡的財物而已,以安陽的富裕,還是很快便能恢複的,每一次遭到打劫之後,朝廷照例給一些象征性的撫恤也就罷了。


    反正也沒死多少人嘛!


    但這樣的情形,卻讓安陽人是深惡痛絕的,誰也不想被當豬養,辛辛苦苦幾年創造的財富,一朝便會被搶得精光啊。


    這種情形一直到了左立行任西軍大帥之後才開始得到改觀,左立行組建的西軍在數年的時間內迅速崛起,與秦軍開始抗衡,讓他們的入寇變得一天比一天艱難。這也讓安陽郡人著實過了幾年好日子。


    然後,便又恢複了老樣子了。西軍全軍覆滅,左立行戰死。秦軍又開始幹起了老本行,安陽郡人便又開始了被當豬養的日子。


    再後安如海自我放逐到了西軍,重振西軍之威,安陽郡在略感欣慰之餘,又擔心會舊事重演。果然沒過多久,安如海率軍穿越落英山脈入齊,一去不複返。楚國在齊大敗,宿遷率西軍主力入荊湖,安陽郡再次空虛不已。


    正當安陽郡人又開始為自己的財產擔憂的時候,明秦之戰開始了,秦人再也沒有心力向安陽發起大規模的搶掠活動,安陽人終於可以安心的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了。幾年時間,他們再一次的迅速地富裕了起來。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恐怕任何一個聰明的安陽人也無法想象,數十萬秦人竟然在卞無雙的率領之下投奔了楚國,最後一萬秦軍,十餘萬秦軍的眷屬落戶安陽。


    這成了安陽本地人的惡夢。這麽多秦人落戶安陽,可不僅僅就是人呆在這裏就算完了,他們需要土地,需要水源,從哪裏來?自然是從原來的安陽人嘴裏刨食了。


    富饒的土地在安陽那都是有主的,這些秦人落戶之後,分到的基本上都是荒地,生地,秦人本來就貧窮,以前大家都窮還不怎麽覺得,但現在到了安陽與人家一比,這就不得了,誰的眼睛不紅啊?


    爭端,自然而然便開始了。


    秦人好戰,性子悍勇。而安陽百十年來一直都在戰火侵擾之中過來的,自然也不是什麽好相與的,更重要的是,兩家是世仇啊,往前數一數,沒被秦人搶過的安陽人,隻怕屈指可數。


    本來就互相看不順眼,現在還朝夕相處,不出事那才是一件咄咄怪事了。所以現在的安陽,百姓之間的互鬥,簡直就是家常便飯。


    先是互相看不順眼的人互毆,然後發展到家族之間的打鬥,最後便演變成一個村子一個村子的群架。死人,簡直是太平常了。


    如果僅僅是百姓之間的打鬥也還罷了,問題是,兩邊都還有軍隊在安陽駐紮。打到最後,軍隊也開始不同程度的參與了。


    兩邊的軍隊經常性的脫下軍服,穿上便裝,提著刀子便加入雙方的群毆,他們的加入,讓打鬥幾乎快要演變成戰鬥了,死亡的人數每一次都在增加。


    雙方將領對此都裝作視而不見。


    兩邊同樣的互不對眼,沒有直接率軍參戰,都覺得已經給了對方天大的麵子,也給了朝廷該有的體麵。


    秦國人來到了別人的地盤之上,本來就覺得矮了別人一頭,要是自己再顯得弱雞,肯定更要被人欺負,而且老子們的家人正在替你們楚人打仗,剿匪,我得點好處難道是不該的嗎?


    安陽人呢,覺得你們這幫強盜現在無家可歸竄到老子的地盤上,以前搶我們的錢,搶我們的糧,現在倒好,連地也要搶了,根本不能忍啊。


    矛盾基上處於不可調和的狀態。當然,這也說明了楚國朝廷對於地方上基本上已經沒有多少控製力了,朝廷威權減弱,駐紮地方的軍隊自然便會更加強勢。


    軍隊高層都裝聾作啞,便隻苦了安陽郡守朱義了。這位與安如海一起上任的郡守,沒過上幾天好日子,便開始了地獄一般的煎熬。


    名義上的安陽郡的軍政首腦,麵對著這種情況,束手無策,而他麾下的官員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調和雙方的矛盾,不過大部分都是無用功,今天的問題化解了,明天還會有新的問題出現。


    天色逐漸暗下來的時候,朱義終於風仆塵塵的回到了郡城,他剛剛去處理了一起雙方大規模的械鬥,出事的原因就是雙方爭奪水源。


    現在正是莊稼長個頭的時候,水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不過誰先誰後,誰多誰少,以前可以由地方上的鄉老族老們坐在一起商量調節,現在可就沒得什麽商量了,基本是靠拳頭說話,這一次,雙方可是裹協了數個村子,各自聚集起了上千人械鬥。


    朱義得報之後大驚失色,飛馬趕去救急,並且以糧食軍餉等東西相要協,把雙方的軍隊長官都請到了現場,三方坐下來會商,這才終於勉強解決了這一問題。要不然雙方真打鬥起來,死傷可就不會是一個小數目了。


    但現在正是用水的高峰季節,問題肯定不會僅僅在一處出現,難道自己還真能每次都把雙方的人都請到一起嗎?用軍餉這些東西威脅其實隻是一句空話,真敢不給,那些大頭兵敢搶。也就是雙方的軍事長官都不想與他這個地方長官撕破臉皮,給了他一點麵子而已。


    但人情這東西,用一次可就少一次了,下一次怎麽辦?西軍這邊還好說一點,畢竟與自己共事多年,秦人那裏,就是茅坑裏的石頭,根本說不動。這大半年維持了下來,楚國西軍將領已經開始對自己不滿了,認為自己偏向了秦軍。


    可自己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原本以為安陽是一個好地方,但一跳進來,卻發現,這真是一個火坑呢!朱義有氣無力的趴在馬上。當然,要是秦人不來,現在的安陽的確是一個好地方,他們被明國打趴下了,沒有力氣來安陽搶劫,安陽人自然就能過上好日子。


    可是現實就是這樣殘酷啊,明人把他們打敗了,他們就跑到楚國人的地盤上稱王稱霸,大楚,什麽時候淪落到這一地步了?想到現在國內的混亂局麵,朱義就又忍不住呻吟了一聲,作為一名文官,騎馬跑了這麽一套,大腿內側早就磨破了。


    現在的楚國,好像每一個地方的官員日子都那麽不好過,調到別處去也照樣是苦差,要不然就別當官了。朱義歎氣,說起來,自己在安陽還算是比較幸運的了,至少還沒有人公開造反,舉旗殺官嘛!在大楚的其它地方,造反已經成了家常便飯了,江南那邊近來尤其駭人,竟然有郡守的腦袋被砍掉掛在城樓上了。


    回去好好的睡一覺,什麽也別想了,養足精神,說不定明天又會有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蹦出來。自己現在哪裏是什麽安陽郡守,實實在在就是跟在雙方屁股後麵並命擦屁股的,幹得辛苦不說,還兩邊不討好。


    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啊?


    心中哀歎中的朱義終於蹭到了郡府大門口,翻身下馬的時候馬鞍子帶到了大腿內側的傷處,不由又是疼得一陣哆嗦。幾名親衛趕緊過來扶住了他,攙著他往府裏走去。


    還沒有走幾步,朱義便看到了自己的長史腳步匆匆地迎了上來,心裏便又是一顫兒,該不會是自己出城的這一段時間,城裏又出了啥事吧?要不然這個家夥怎麽還沒有回家還是呆在府衙裏呢?


    “沒出什麽事吧?”他抱著萬一的希望問著向他躬身行禮的長史。


    “府君,城裏倒沒出什麽事。但是朝廷派人來了,現在正在公廳裏呢!”長史壓低了聲音:“輕車簡從而來。”


    “是誰?”朱義問道。現在朝廷對地方上的控製力大減,朱義對現在朝廷也實在是難以提得起來恭敬。


    “羅良!”長史道。


    “什麽?”朱義如同中箭的兔子一般的跳了起來。羅良是誰?皇帝的頭號心腹,雖然因為在東部表現不好,被皇帝冷落了下來,但仍然是皇帝最為信任的人之一。這樣的一個人,怎麽悄沒聲兒的就跑到安陽來了。


    有陰謀!朱義第一時間從腦子裏蹦出了這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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