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精明很清楚,自己這是在捅馬蜂窩,一旦實施成功,便是從地方之上生生的切下一塊肥肉,地方上不反彈才怪.但這毫無疑問是符合陛下利益的,也是符合朝廷利益的.


    人頭稅是固定的,土地稅也作不了假,地方能夠做文章的就是賦以及商稅了,商業資金的高流動性太容易作文章了.


    耿精明能想象到這項政策開始實施,哪怕就是實點,自己也會迎來的撲麵的浪潮.因為按照慣例,隻要開始試點,那就代表上皇帝已經基本上同意這項政策了.一旦試點成功,便會全麵鋪開.所以到了那個時候,他們一定會想盡法子阻撓的,不僅是從政策之上,還會對自己展開人身攻擊.


    自己過去身上也不幹淨呐.


    這件事情之上,皇帝肯定是樂見其成的,首輔權雲肯定是又要和稀泥的,吏部方大治絕對是唱反調的,兵部章孝正不會摻合政事,而工部巧手一定會堅定的支持自己,他手上的那些超大的工程差的就是錢,當然樂見國庫裏銀子更多.禮部蕭老頭沒有什麽立場,但他這兩年為了在全國鋪開他的學堂,一直是求爺爺告奶奶的到處找錢,自己隻消小小的承諾便能讓他成為自己的得力盟友,自己雖然是戶部侍郎,但蘇開榮和陛下要扶正自己的意思是很明顯的,給自己這個未來的戶部尚書一個人情,他肯定是樂意的.到了時候,自己手頭上稍稍鬆一鬆,便夠他禮部吃飽喝足了.再說了,給錢讓蕭老頭去辦學,也是正事.刑部唐老頭嘛,在六部之中地位最低,但這兩年埋頭苦幹,可也是悄沒聲的做了不少事,到時候有借助他力量的地方很多,所以也要事先賣給他個人情,那些人恐怕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唐老頭的能量.


    等到這件事做成了,自己正位戶部尚書,也就不會再有爭議了.


    耿精明是大明最成功的商人,短短的時間之內,便白手起家,成為了大明最富有的家夥,也成為了商界的傳奇.在商界,他已經證明了自己.從政,並不是他最想的,但既然皇帝看中了自己,硬把自己給拖給來了,那就不幹則已,要幹,當然就要幹到最好.


    耿精明抬頭看著皇帝.


    皇帝與自己年紀差不多,這是一個傳奇人物,更重要的是,他有容人的雅量,有用人的膽量,跟著他,或者自己不但會成為商界的傳奇,也有可能成為政界的一顆明星.


    “你在想什麽呢?”看到耿精明有些走神了,秦風不禁有些好奇,在自己的麵前走神想到別處去了的人,還真是蠻少見的.


    “哦,陛下,臣在想海貿的事情.”耿精明一下子回過神來.


    “海貿?還盯上了這塊的稅收?”秦風皺了皺眉頭,”這一塊,朕是準備拿來專門水師的.你也知道,水師是一個花錢的大戶,不管是船還是兵.”


    “陛下,以前您答應海事署的時候,海事署才剛剛開張,百廢待興,啥都沒有,朝廷也沒有什麽可以補助他們的,這才有了這項政策,但現在大不一樣了,所謂此一時也,彼一時,政策應當根據實際情況的改變而改變,才不致於落後於時代啊!”耿精明搖頭道.


    “那你就給朕說說,這個此一時彼一時吧?”秦風道.


    “是,陛下.首先如今海事署的規模已經急劇擴大,周氏來歸之後,我們已經有了三支艦隊,而當前我們的當務之急,並不在於海上擴張,現有的規模已經足夠我們在海上保持巨大的優勢,所以海事署已經不需要每年製造那麽多的軍艦,保持一個平穩增長也就可以了.所以我們現在可以將更多的精力放在民用商船的製造之上,這是有巨大利潤的.二來,寧將軍率艦隊出擊馬尼拉,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將在馬尼拉擁有一個固定的港口,這也代表了我們將徹底控製這片海域,海貿將迎來爆發式的增長,這裏頭的利潤更是不消說了.臣暗自估算了一下,海事署每年的純收益,將會超過上千萬兩,而水師隻要不大規模的製造戰艦,那麽每年兩百萬兩的軍費便足夠了.這些錢放在海事署的帳上,隻會發黴,但朝廷拿回來,卻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三來,現在水師那邊寧則遠為主,周氏的加入成了另一股力量,我不是說寧將軍會怎麽樣,但有所偏頗那是必然的,也是人之常情,也不利於水師內部的團結.所以必須要讓水師的帳目清清楚楚.三來,朝廷有明令,政軍分開,海事署當時是特例,既是特例,在走上正軌之後,當然要撥亂反正,這不僅是對朝廷,也是對寧將軍負責.”


    “想得還挺遠,也挺全麵!”秦風笑了起來.


    “陛下,中央控製地方,一在人,二在財.現在我大明已經基本廢除了舉薦製度,取而代之的是考試選拔製度,中央派遣製度,地方之上也已經基本接受了這種模式,但在財權之上,朝廷對於地方上的約束過於寬鬆了.所以臣認為,必須要將財權也逐漸收歸中央,再由中央轉移支付.如此一來,朝廷隻消牢牢地控製著人事以及財權,唐末期的藩鎮之禍,便不會在大明出現.”耿精明侃侃而談.


    “耿精明.”秦風敲了敲桌子,”飯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的走,步子邁得太開,是會摔倒的.你的想法不能說錯,但卻是急不得的.你剛剛履新,政策太過於激進,容易生出敝端來,這對你是很不利的.蘇開榮和朕,對你都是寄於厚望的.可不想看到你半途折翼.”


    “陛下會看著臣折翼嗎?”耿精明直楞楞地反問道.


    秦風一笑,沒有直接回答耿精明的話,”做生意,可以劍走偏鋒,打仗,可以施奇計,但施政,卻須得穩打穩紮,光明正大.平衡各方利益才能穩步前進.你所說的,我已經知道了,水師的事情,等到寧則遠回來之後,你可以先與他接觸,談上一談.在朕看來,寧則遠那裏不會有什麽問題,反而是他麾下的將領們,肯定會有意見.關於財權問題,等到雍都之戰結束之後,你便在沙陽試點吧,如果成功了自然可以推廣,但若失敗,你知道後果的.”


    耿精明楞了楞,卻還是點了點頭:”臣明白了,臣一定會把他做好.”


    “好了,近期還是宜靜不宜動的好.先將精力放在雍都之戰上吧.”


    “臣遵旨!”耿精明站了起來,辭別而去.


    耿精明精神抖擻的離開,秦風卻是陷入了沉思,耿精明所說,的確一言中的,中央控製地方,一曰人,二曰財.王厚熬白了頭發,費盡了心思,才將人事一步一步的收歸了中央,現在的確是到了收財權的時候,但這無疑是一件更難的事情.


    執政多年,秦風早已經從當年的那個熱血青年蛻變成了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深知為政之道,首要的便在於平衡各方利益,每一次的改革,都要觸動既得利益者,想當年王厚改革吏治的時候碰到的那些困難便可以想見耿精明將來會碰到的問題.


    王厚是老資曆,但耿精明卻是一個新銳.人家對付起他來,那可是沒有什麽顧慮的.他可真不想這樣的一個不錯的家夥當真半途折翼了.沙陽,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耿精明開局便給自己選了一個最難的.


    或者他是有意為之,如果真讓他攻克了沙陽,那接下來無遺就是順水順水了.或者到時候,自己可以悄悄地幫他一點點忙,比方說,調整幾個官員?


    總得來說,這是一個不容易做到,做好的事情.這不同於戰場與敵對壘,用血與火就能解決,這件事,說白了就是內部權力之爭,是中央和地方的博弈.


    耿精明的背後,自然也是有人的.包括提出這件事情的時間點便非常的考究,雍都之戰後,大明便算完完整整的吞並了秦國,這個時候,朝廷的威望會達到頂點,新並入的領地,還沒有完全成形,這個時候能將地方財權收歸中央,那麽,接下來在秦國的布置,就會一帆風順不費力氣了.如果不能在這個時間點上解決,那隨著地盤越來越大,郡治越來越多,以後反對的聲浪會更大,事情也就更難辦了.


    能看到這一點的,恐怕不僅僅是耿精明,或者始作俑者,是那個一心想要快點下台的蘇開榮.


    這個老狐狸!


    秦風在心裏哼了一聲.蘇開榮的政治經驗異常豐富,他已經看到了朝廷接下來肯定是要在財政之上動手的,所以便忙不迭的想要脫身而去,推了耿精明這個初生之虎來辦這件事,好讓他能成功地脫身而去.


    “想得美!”秦風咬牙切齒地道,你想要將自己摘出來,還要看朕同不同意呢?蘇開榮對於這種鬥爭的經驗,又豈是耿精明這個政壇初哥能比的,到時候必得把他架在這車上,有什麽問題,得讓這頭老狐狸來頂著,否則,他便不會下死力氣.


    想早點退休去賺大錢,那就先給朕把這件事情辦好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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