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船身微微一震,船頭已是觸及岸邊,劃船的大漢放下槳片,寧知文也站了起來。眼前仍是迷漫著一片霧氣,蒙蒙幢幢當中,卻也能依稀辨出這是一個不大的小島。


    寧知文站著沒有動,片刻之後,霧氣當中,卻傳來依稀的腳步聲,下一刻,這一片的霧氣被一掃而空。兩個人出現在寧知文的眼前。


    當前一人,身形魁梧,虯須濃密,腿長手長,站在那裏,倒似是一柄鋒利之極的銳劍,與一介儒生一般的寧知文倒是形成了鮮明的反差。而在他身後,卻是一個貌不驚人,身材瘦小的老漢,懷裏抱著一柄劍,就這麽隨隨便便的站在哪裏。


    寧知文的目光越過了眼前的魁梧老漢,落在了那小老頭身上,但小老頭兒卻沒有看他,而是盯著小船之上仍然靜靜的坐在哪裏的劃船漢子。


    “勃州周氏,底蘊果然比我泉州寧氏要強,麾下竟然有宗師坐鎮,單這一點,便讓寧氏自愧不如了。”寧知文歎了一口氣,“這些年來,寧氏與周氏在海上分庭抗禮,想來亦是周氏手下留情吧,周曙光。”


    周曙光,當代周氏家主。其治下的周氏家族,在實力上不遜色於泉州寧氏分毫,或者猶有過之,在齊國,周氏亦是當世豪族之下,勃州就在其控製之下。與泉州寧氏隱性控製楚國泉州不同,周氏控製勃州可謂是光明正大。


    “那倒不是手下留情!”周曙光咧嘴一笑:“海戰一途,寧氏自有立足之道,即便不歸先生出動,在茫茫大海之上,也不見得能討得了便宜,宗師亦是人,可不是神。”


    聽到周曙光這麽說,寧知文似乎是鬆了一口氣,抱拳向那小老兒一揖:“見過不歸先生。”


    小老頭點頭為禮,眼光卻絲毫沒有離開船上仍然靜坐在哪裏的大漢。


    周曙光的眼光也落在了那大漢身上,看了半晌,終還是歎了一口氣:“周某自認為,我周氏家族底蘊還是要比寧氏強上一些的,但奈何你偏生投了一個好主子,竟然能讓赫赫聲名的賀人屠賀先生為你劃船,了不得。”


    劃船的大漢終於站了起來,“大明賀人屠。”


    “周氏胡不歸!”


    兩人目光在空中對撞,火花四濺,空氣都似乎凝滯了起來。胡不歸懷中寶劍發出陣陣清鳴之聲,賀人屠手中提著的槳刀光芒閃爍,明滅不定。


    寧知文以手撫額,滿臉都是無奈之色。


    “二位若想切磋一番,不妨去另一邊,二位在這裏動起手來,我與周家主可要遭池魚之殃了。”


    周曙光一笑,“正當如此,我與寧家主有要事相商,二位便請換個地方吧。不過此處雖然隱秘,但雙方水師哨船卻仍離此不遠,動靜一大,不免引人注目,還請二位稍加節製。”


    賀人屠點了點頭,以手指一側道:“離此不遠,有一沙丘,不歸先生可有意?”


    胡不歸點了點頭,向前踏出一步,足下雖是浩渺湖波,他卻跳水而行,猶如一片鴻葉,瞬間便飄飛而去。


    賀人屠郎聲一笑,踏步跟上,與胡不歸的輕靈不同,他一足踩下,便是水花四濺,那濺起的水花,卻以恰好托住他的身形,不疾不徐的跟在胡不歸身後。


    看著兩人遠去,寧知文這才離船登岸。


    “請!”周曙光簡單地說了一個字,轉身便行,而寧知文卻也絲毫不疑其它,竟是亦步亦趨,跟著他向著內裏走去。


    小島之上遍生水草,如今大雪漫漫,這個小島自然也被覆上了一層銀裝,白色的葦杆之上,根根冰棱或倒垂,便昂首,各自異狀。行不片刻,便看到小小的一片被辟出來的地方竟然已經擺上了一張小桌,那桌子顯然令有機巧,在這寒冷徹骨之季,上麵的菜肴居然還冒著騰騰熱氣。


    “寒冬臘月,周某準備了薄酒一壺,為君驅驅寒氣!”周曙光盤膝坐在小桌之後的一張氈毯之上,伸手請寧知文入席。


    寧知文失笑道:“本是我邀請周家主一會,想不到周家主卻反客為主了,不過周氏乃世家豪族,底蘊遠勝於我泉州寧氏,我倒也不用客氣。”


    “底蘊又有何用?”周曙光歎了一口氣,提壺給寧知文倒上一杯溫酒,舉杯相邀,狀卻落寞:“如今在大海之上,你寧氏已經將我周氏壓得抬不起頭,不得不放下頭麵去乞求你們不要趕盡殺絕,而在內裏,皇帝陛下咄咄逼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周氏內外交困,焦頭亂額。”


    寧知文點了點頭:“寧氏運氣好,找了一個好主子投靠。才有今日之局麵,周家主現在想必也得到了許多具體的情報了吧?”


    “寶楨已經回來了。”周曙光點了點頭。


    “你我本是海中蛟龍,現在卻在這條臭水溝之中廝殺惡鬥,想來也真令人可笑之極。”寧知文搖頭道:“周家主現在可有定策了?”


    周曙光慢慢地喝下了杯中之酒,看著寧知文,緩緩地道:“寶楨回來之後跟我說了很多,但寧家主想必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光聽他一麵之辭我終究是不放心,所以你一相邀,我便應和,就是想與你見上一麵,問一個究竟。”


    “周家主想知道什麽?”


    “明皇當真有意大海?”周曙光沉聲問道。


    “如非有意,何必一心組建艦隊?現在大明艦隊是個什麽實力,想必周寶楨已經跟你說過了,至少這一片海域,再無對手。”


    “我隻是擔心,明皇組建艦隊,其意不過是為攻打大齊作準備,必竟大齊千裏海疆,海上卻並不設防,所謂的水師艦隊,猶如土雞瓦狗。而一旦事畢,隻怕又會將水師束之高閣。”周曙光道。


    “如果僅僅是為此,那這一次兵發馬尼拉,要在那裏獲得一個軍港又所謂何來?”寧知文反問道:“如果僅僅是為了攻打大齊,那有必要建造五層樓船麽?你我都是行家,可都很清楚,造一個五層樓船所要耗費的心血,都能趕得上造七八上十艘三層樓船了。難道大明的皇帝陛下發了失心瘋,打造這樣一個超級戰艦,就是為了向齊人示威?”


    周曙光默然片刻:“當真要去打馬尼拉?”


    “艦隊已經出發了。統帥正是我的小兒子寧則遠。兩支艦隊一支以何鷹為將,一支以周立為將。其實也不是打馬尼拉,隻是去幫幫洛一水,順便在馬尼拉弄一個立足的軍港而已。”寧知文微笑著道。


    “然後以此軍港為基地,將影響力覆射到那一片海域,慢慢的蠶食,侵吞,最後的目的,仍然是要走出這一片島鏈,將目光投諸深海?”周曙光試探著問道。


    “周家主法眼無矩。”寧知文笑道:“現在大明實力不濟,主要精力還隻能放在這片大陸之上,水師隻不過是順手為之,而且是自掙自吃。但等到大明一統這片大陸之後,便是我們大展身手的時候了,周家主,到了那時候,一個統一的大陸國家,實力何等雄厚你當知曉,這片大陸之上沒了敵人,便隻有去向海外尋找了!”


    “明皇之氣魄宏大,眼光之深遠,果然非比尋常,比較起來,齊皇反而落了下乘了。”周曙光深吸了一口氣,道:“且不知,大明那艘五層樓艦之上,還有沒有我周氏一席之地呢?”


    “大海之寬廣,外麵世界之宏大,別人不知,你我二人難道還不知?大明不會隻有一艘五層樓艦,周家主,大海之上,不但容得下你我,甚至還能容得下其它人,隻要他們在大明的日月旗下。”寧知文一字一頓地道。“但要走到這一步,我們便先要推著大明一統這片大陸,建立一個大一統的國家,才有足夠的實力向外。想來周家主也知道,域外那些國家的實力,向來都是不容小覷的,即便是一個不大的島國,也能集起戰艦百艘,縱橫海上,我們這裏,如果說起陸上實力,或者說可以淩虐天下,但要論起海上實力,眼下,也最多說可以自保吧!如果外部真是全力來攻,海上焉有我們立足之地,說不得隻能龜縮大陸了。但你甘心嗎?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雄才大略,肯把目光投諸到大海之上的王者,我可是會緊緊地抱著他的朋腿不鬆手的。”


    “彼此,彼此!”周曙光笑著,向寧知文伸出了手。“不知此次寧家主約我前來,是為了什麽具體之事?想來定是有大圖謀了。”


    “自然,我們要助卞無雙擊敗周濟雲。”寧知文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卻讓周曙光腦子中泛起了濤天巨浪。


    寧知文是什麽人,很明顯,他眼下雖然在為楚國戰鬥,但卻結結實實是大明的人,卞無雙是秦人,剛剛投了楚國,但寧知文卻要相助卞無雙擊敗周濟雲。這是為了什麽?據周曙光所知,程務本在明國為秦風服務數年,他們之間的關係應當是相當好的.而現在明人為了支持程務本,所有的新式軍械都是直接發到程務本的軍中的.


    “卞無雙?”他瞪大眼睛看著寧知文,“這也太讓人驚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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