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比先前變得更加黑了起來,那些在空中閃爍的星星一顆接著一顆的隱沒,老哨長低垂著的頭霍然抬起,站了起來.隨著他起身,二千人士卒也依次站了起來.


    黎明之前的天空最是黑暗,現在出發,趕到秀水河大橋,剛好便是天色微亮的時候,那個時候,也是守軍最為疲憊,最為渴睡的時候.


    昨天晚上,又是大半夜的攻擊,想來那些守軍現在已經渾身筋酸骨軟,一待敵人退去,便躺在地上連一根手指頭也懶得動了吧?


    “出發!”老哨長提著自己的長矛,大踏步向前走去.


    沿著河岸,兩千人排成數列長隊,向著遠處的秀水河大橋疾撲而去.沒有人作聲,腳踩在河灘之上,也幾乎沒有聲音,每個人的心情都極其沉重,卻又隱隱的有著一些興奮.秀水河大橋的戰鬥不過才僅僅打了一天一夜,但這支萬餘人的秦軍,便傷亡接近了兩千人,五分之一的力量,便倒在這個隻有五百人把守的大橋之上.


    從來沒有見過的強勁的弩機,聞所未聞的撲天蓋地的弩機弩箭,即便是麵對麵的廝殺,他們也沒有占著半分便宜.


    如果不是明人太過於狂妄,隻在這裏派駐了五百人守這樣一座重要的大橋,如果他們在這河對岸在駐紮一支兵馬,那麽憑著這些利器,隻怕他們人再多,也無法打過這條河去.


    老哨長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發現有些看不懂現在的戰爭了.以前,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五百人把守的大橋竟然能擋住一萬人的一支強軍.


    打贏了這五百人,過了江,還會碰上多少明軍?僅僅五百人,便有如此多的利器,假如明軍有五千人呢,五萬人呢?那是一個強大的國家,一個幾乎占了大秦幾乎半壁江山的強國,不是一股舉手可滅的土匪強盜.


    這一仗,真打得贏嗎?老哨長心裏泛起了一陣悲涼.


    嘩啦一聲,一個浪頭擊打在岸邊的礁石之上,將老哨長驀然從自己的思緒之中驚醒過來,背心裏卻是早已經泛出了一身冷汗,大戰當前,自己竟然已經未戰先怯了.這在以往,何曾出現過?偷偷地抬眼掃視四周,所有人都在急匆匆地趕路,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


    他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自己隻不過是一個小人物而已.無論是過去落英山脈的那個老哨長,還是現在的一介偏將,國家大事永遠也輪不到自己去操心,自己要做的,無非就是想盡辦法去打贏眼前的這一戰罷了.


    至於以後還打不打得贏?自己又豈能猜得到?或許老天開眼,就打贏了呢!


    他努力地振奮起精神,讓自己顯得更加器宇軒昂一些,將為兵之膽,要是自己顯出了頹廢,這一戰,還怎麽打?


    天邊已經微微的露出了魚肚白,秀水河大橋的輪廓已經隱隱約約的出現在所有人的眼中,老哨長立即將所有的私心雜念全都從自己的腦海之中趕了出去.


    “全軍加速!”老哨長高高的舉起了手臂,但卻沒有再落下來,因為他聽到了一聲馬嘶.


    他霍然轉頭,看向一側的遠方.


    其實也不算太遠,隻不過有裏許地而已,一麵腥紅的大旗正在晨風之中微微飄蕩,火焰,骷髏,戰刀,這麵旗幟看起來分外眼熟,與他曾經在落英山脈之中的老對手楚國敢死營的旗幟大同小異.


    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一排排猙獰的騎兵.


    這一霎那,老哨長隻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響,霎那之間變成了一片空白,整個人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的僵在了哪裏.


    騎兵.


    那麵腥紅的大旗微微前指,黑色的騎兵開始向前緩緩移動,然後越來越快,隆隆的馬蹄之聲響起,將洶湧的河水奔湧之聲也盡數壓了下去.


    如雷的蹄聲驚醒了老哨長,他僵硬地轉動著頭顱,看著在河岸邊上拉出的長長的自己的隊伍,沒有遠程攻擊武器,沒有緊密的陣形,這樣的步兵,隻能在衝擊起來的騎兵的案上羔羊.


    “李恿浩,出擊阻敵!”老哨長的聲音裏帶著恐懼,也帶著一絲絲哭腔.


    敵人不是沒有布置後手,他們一直便躲藏在黑暗之中,他們一直在等著自己這些人橫渡秀水河,他們要的就是抓住這樣一個機會來全殲一部分精銳的秦軍.


    他們一直都在.他們一直在偷偷地窺伺著自己,現在,他們終於找到了最好的時機.


    李勇浩帶著約三百名士卒吼叫著衝向了迎麵而來的騎兵,不管是發起衝擊的他們,還是後麵慌亂的其它人,都很清楚,他們沒有生還的可能,他們唯一的作用,就是為剩下的人列陣爭取一點點時間.


    可是,敵人的騎兵離他們太近了.


    “列陣,列陣!”軍官們大聲嘶吼著,老哨長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吼叫著.


    發起衝擊的正是馬猴統帶的兩千烈火敢死營騎兵.


    秀水河大橋如此重要,明軍豈能不布置後手?負責這一帶防務的寶清營鄒正,將皇帝配備給他的這兩千騎兵,全部藏在了秀水河之後.


    五百人守秀水河大橋,憑借著險要的地勢和淩厲的武器,鄒正認為他們能擋住敵人數天,敵人眼見不能正麵攻下大橋,必然便會另外想辦法,強渡秀水河,便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本來以為對手會在白天大舉強渡,而烈火敢死營也是準備半渡而擊,守住那個唯一勉強適合登陸的地點的,但萬萬沒有想到,對方居然半夜偷渡.


    夜裏作戰,顯然不符合烈火敢死營的特點,夜色會讓他們無法發揮騎兵的優勢,夜色也會讓他們增添不必要的傷亡.一塊石頭,就足以讓戰馬筋斷骨折.


    所以馬猴將戰鬥的時間定在了淩晨天亮的時候.他選了一個好地方,然後靜靜的等著渡河的秦軍前來.


    一切皆在掌握當中,當敵人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時候,完全沒有一絲絲防備.


    戰旗前指,馬蹄翻飛,兩千騎兵如同黑壓壓的烏雲,向著長蛇一般的秦軍撲了過來.李勇浩帶領的三四百阻擊的秦軍,連一個浪花都沒有泛起來,便消失在衝鋒的騎兵當中.絲毫沒有起到阻擊的作用.


    烈火敢死營是皇帝親兵,與火鳳,雷霆,龍鑲這些皇家親軍動轍數萬不一樣,烈火敢死營全營隻有五千人,從大明所有軍隊之中精挑細選而出,這些人都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上馬便是騎兵,下馬便是步卒,戰力超群,是整個明軍的標杆部隊.別說是這些秦軍,便是雷霆軍出現在他們麵前,在數量相等的情況之下,也會被這支軍隊碾壓.


    秀水河邊的秦軍,根本沒有時間列成緊密的抗擊騎兵的戰陣,便被騎兵截斷成了數堆,瞬間便陷入到了各自為戰的境地.


    騎兵們的戰馬縱橫,手中馬槊吞吐,每一挑,便會將一個秦軍刺倒在地上.偶爾會有騎兵被刺落馬下,但瞬間便會有更多的騎兵撲上來,將這裏完全吞沒.


    老哨長絕望地看著整個戰場,戰場之上完全呈現一邊倒的景象,秦軍已經完全崩潰,不少人在騎兵的追擊之下,亡命的奔向秀水河,然後不顧一切的湧身跳進河裏,哪怕河水是如此的湍擊,就算是淹死,總也比被明軍像殺狗屠豬一般的殺死要好一些.


    老哨長歎了一口氣,伸手撫摸著身上的一條條傷疤,他是幸運的,與他一起進入行伍中的,沒剩下幾個了,他還活得好好的.但幸運終有用盡的時候,自己的大限,終於要到了.


    獵犬終須山上喪,將軍難免馬上亡呢!自己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了.


    “舉槍!”他厲吼起來.聚集在他周圍的數十名士卒齊唰唰地舉起了長槍.


    “向前!”老哨長再次吼叫起來.


    數十柄長槍組成了一個小小的方陣,以老哨長為核心,向著前方踏進.


    正前方數區戰馬狂奔而來,馬上騎士手中平端的馬槊在向下滴著鮮血,接近再接近,如同驚鴻一般在他們的身前拐了一個變,高速掠過,齊齊刺出的長槍全都落在了空處,身側卻傳來了慘叫之聲,正前方的騎兵隻不過是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罷了,來自一側的攻擊才是實實在在的.


    幾十人組成的小小方陣,瞬間便被騎兵破開,一個個士兵被雄壯的戰馬撞飛,被長長的馬槊挑起,側麵的騎兵一掠而過,帶走了十數條性命,不等殘餘的人回過神來,正麵的騎兵再一次衝撞而來.


    老哨長的長槍沒有來得及刺出去,整個人便飛了起來,他看到了身上掠過去的騎兵,看到了滔滔的秀水河,還有秀水河中那起起伏伏的一個個掙紮求生的袍澤.


    這一仗,打不贏啊!


    似乎飛到了最高處,他的身子開始飛速下落,身體內的力量正在一點點的流逝,視野也漸漸的模糊起來.


    這一仗,打不贏的!


    砰的一聲,老哨長重重的墜在了地上,所有的思緒也在這一刻戛然而止.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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