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郡城是一個又一個的坊構成的,每一個坊都有著不同的功能,分門別類,負責著不同的生產,他們構成了整個青州郡城的基礎.在城內,沒有人能遊離於這個體係之外,每個人都是這個體係之中一個小小的組成部分,在體係內發揮著自己的作用.所以在青州城內,你是看不到流民的,因為流民,全部會被逐出城外,要麽去城外的軍屯去種地,要麽就是任你自生自滅.


    這是盧一定這幾年來統治青州的基礎.乍一看郡城之內,治安良好,百姓各安其業,各司其事,但這些卻都是建立在遠離郡城的那些累累白骨之上的成果.


    圍繞著郡城的,是一個個大型的農莊,這些都是軍屯,負責在這裏耕種的也全都是從各地驅趕來的百姓.而沒有被納入這個體係的百姓,其生活之淒慘,就不能為人道了.


    青州占地遼闊,但除了郡城以及周圍數十裏地之外,可以用百裏無為煙來形容,那些原本林立的村莊,如今早已被野草所占據,成為了飛鳥走獸的家園.


    盧一定用整個州郡的荒廢,換來了郡城周邊數十公裏範圍內的畸形繁榮,用無數百姓的血淚,換來了他麾下軍隊的人強馬壯.但不管他怎麽做,終究是無法扭轉天下大勢,當百姓們有了第二種選擇的時候,結果便勿容置疑了.


    青州在無聲無息之中便易主.


    應波是一個鐵匠,住在烏衣巷中,烏衣巷這個坊市裏麵住的,全都是跟冶鐵打鐵有關的人戶,他們負責的便是整個青州兵的武器盔甲的打製.作為鐵匠,他們在青州坊市的地位要稍高一些,待遇也要好一點,但這一段時間,應波已經餓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肚子了.


    他家有五口人,他和他爹都是鐵匠,自己的媳婦也在武器作坊之中有一個將甲葉縫製在一起的工作,再就是兩個孩子,五口人,有三個人勞作,倒也能勉強混一個飽肚,但一個月前,老父親勞累過度,突然倒下了.在這些坊市之中,不勞動者不得食,老爹一倒下,少了一份收入,卻多了一張嘴.他與老婆兩個人的那點夥食,如何養得活一家五口人?


    坊市之中,是不許私人開火的.這也是盧一定節省糧食,控製所有人丁的一種手段,到了飯點,應波兩口子在各自的開夥點上,領了自己的飯食帶回家去,兩人的飯食,五人分食,一段時間下來,應波已是瘦了一圈下來.


    就算是這樣,還是家裏老爹媳婦盡量節省一點吃食給他的緣故,他是鐵匠,那可是一把力氣活,不吃飽,如何幹活?


    但又怎麽可能吃得飽呢?從昨天開始,老爹就躺在床上死活不張嘴了,就算是兩口子跪在床榻前求著老頭吃一口,老頭兒也是閉目不應,他竟是要絕食求死了.


    一大清早起來,應波腳步有些踉蹌的端著一個飯盆走向開夥點,今天就算是下跪,也得求著那裏管飯的長官,多施舍一點,老爹在這個坊市也是老人了,誰不知道他是一把打鐵的好手?


    一大早起來,餓得發慌的他灌了一肚子的涼水,走起路來,幾乎能聽到肚子裏的水咣當作響.他們這個開夥點距離坊市不遠,讓他有些奇怪的是,平日裏站在坊市口的那些凶神惡煞的士兵,竟然沒有了影子.


    這些士兵是看守坊市的,不允許他們這些坊民走出這一片區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從來不曾見這裏沒有人駐守,可現在,怎麽就一個人也看不見了呢?


    有著同樣疑惑的不止是應波一人,整個坊市裏的人越來越多,與應波一樣,所有人都端著飯盆,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坊市的入口.


    事出反常即為妖,肯定是出了什麽大事了,要不然這些駐守坊市的士兵,怎麽會消失呢?


    應波隻是看了幾眼,便轉頭向著開夥點跑去,現在他需要的是度命的飯食,有不有士兵在坊市駐守,與他並沒有關係.搶在最前頭,說不定打飯的飯頭還能給自己多舀一點,要是排到了最後,飯桶裏都沒有了,想給自己弄一點也不可能了.


    坊市內其它的坊民們也隻是好奇地看了幾眼,便都不再理會,他們被拘在這裏麵,已經習慣了,即便沒有士兵看守,也沒有那一個想著要走出這個坊市.


    在坊市之中,至少還有一口飯吃,而從這裏走出去,隻怕就要活生生的餓死了.


    應波衝進了開夥點,內裏的情形卻讓他吃了一驚,裏麵的布置已經與昨日大不相同了,一個軍官坐在一張桌子後麵,前麵攤著一個薄子,身後還站著四名扶刀而立的衛兵,這些人不是青州兵,他們的盔甲樣式都完全不一樣.


    應波頓時傻在了哪裏.抬頭看了裏頭一眼,那一個個的飯桶和菜桶麵前,站著的也不是熟悉的飯頭兒,卻是穿著同樣盔甲的士兵.


    “先去那邊登記,登記完之後才能過來領飯菜.”飯桶之後的士兵當當的敲著桶沿,大聲吼道.


    隻是遲疑了片刻,應波便走到了桌子前,他嗅到了肉香,今天居然有肉,上一次吃肉是什麽時候,他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姓名!”軍官提起筆來.


    “應波!”


    …….


    軍官問得很詳細,姓甚名誰最擅長打製什麽,家裏有幾口人,都能幹些什麽,一一登記在冊.


    “好了,去領飯吧!”軍官揮了揮手,應波趕緊捧著飯盆走到了飯桶邊.


    “長官,我家裏還有一個病倒的老爹,還有兩個小娃娃,都餓得快不行了,能不能多給我一點飯食?”應波抱著萬一的希望,向著那個看起來凶狠惡煞的士兵央求道,麵前的這個士兵臉上有一道醒目的傷疤,看起來著實有些嚇人.


    那個士兵瞅了他一眼,便開始往他的飯盆裏妥飯,一勺兩勺三勺,應波驚喜地看到,那個看起來極凶的家夥,竟然給他裝了半盆飯,然後又從另一個菜桶裏舀起一勺勺的菜往盆子裏裝,那可是一塊塊的大肥肉燉山藥啊.


    “多謝長官,多謝長官,我爹他有救了,總不會餓死了.”看著滿滿一盆子的飯菜,應波連連鞠躬,淚水長流.


    “快走快走,下一個,下一個!”刀疤士兵不耐煩地敲著飯桶,驅趕著他.應波又鞠了一個躬,這才轉身趕緊向著家的方向跑去,老爹已經幾天沒有吃飯,隻喝一點水了,再不吃點東西,隻怕真會活活餓死了.


    今天早上來到飯點的所有坊市的坊民們都開心異常,因為他們都領到了比往日多得多的飯食,更重要的是,還有肉.平常隻能勉強吃飽的他們,即便領了足夠的飯食,卻也不敢一次性吃完,而是小心翼翼的留下來一點,這樣的好事,隻怕也就隻這一遭吧.


    過了飯點,開夥點便冷清了下來,門口的軍官翻閱著手中的冊子,小心的揣進懷中,轉身看著那個刀疤士兵,搖頭道:”真是可憐呐,這些可都是匠人啊,在我們大明,這些人可都是寶貝,在這裏,居然活得連狗都不如,唉.”


    刀疤士兵看著一排空空如也的飯桶,也是連連點頭:”是啊,要是在我們大明,這些人可都是官府爭搶的對象,在這裏未免也太慘了一些,不過他們的好日子也快到了,大將軍讓我們先期進來統計這些匠人名冊,不就是要把他們都弄回去吧,等到了大明,他們就翻身羅,老方,別看你現在人模狗樣的,等你退役之後,肯定沒他們掙得多.”


    那軍官深有同感:”是啊是啊,誰叫我們沒有一技之長呢,除了拿刀子砍人,啥也不會.”


    “老方你還識字,不像我,鬥大的字識不得一蘿筐,以後啊,也隻能土裏刨食了.”刀疤士兵道.”我可是馬上就要退役了.”


    “你可以去桃園,聽說那裏最歡迎你這樣凶狠的家夥.現在哪裏秦人多,蠻人多,那裏的官府正在招攬退役的士兵去那裏安家,聽說一去,就可以當一個屯的屯長,專門負責管理那些秦人,蠻人.一般人可鎮不住他們呢.隻要你肯去,那裏房子,土地,牲畜都給你備好了,每月還另有一份餉銀拿.”


    “老方你這是從哪裏聽來的消息?”


    “我識字!”老方得意洋洋地道:”前幾天在長官哪裏看到這份公文,不過還沒有公開,你可得抓緊羅,這一次退役的人可不少呐.等打完這一仗,你們這一批人就要退役了,那個時候才會公布.你孤家寡人一個,去哪裏也無所謂你說是不是?”


    “這還真是一個好去處.”刀疤士兵高興地道:”聽說那些蠻人是婦人多,男人少,去了哪兒,說不定還能討一個老婆,我這模樣,在開平,沒人願意嫁給我.”


    “找個秦國婦人也不錯嘛!很能吃苦耐勞的,不像咱們大明的娘子,現在是愈來愈嬌貴了,娶一個老婆,攢的一點家財大半都沒了.”老方心有餘悸地道.


    刀疤士兵大笑起來,眼前的這位老方剛剛娶親不久,娶的就是大明的娘子.


    青州已經向大明投降,他們這一批人是開平郡先期派出來統計青州郡匠人的先遣兵,這些匠人,開平郡是誌在必得,準備先將他們弄走藏起來,免得到時候朝廷的工部又跑來打秋風.而同樣的場景,此刻正在青州各個坊市之中上演.


    但凡有一技之長的,都是開平郡想要哄搶的對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馬前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槍手1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槍手1號並收藏馬前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