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一秋大步走出了開平郡王府.鄧洪死了,死得很平靜,似乎對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了絲毫的留戀,而在他之前,被囚禁在鄧氏大院裏的所有鄧氏族人亦被皇命處死,雍都的大牢之中,因與鄧氏有勾連而下獄的人,也在同一時間被處斬.鄧氏留下的所有痕跡,一日之間,在雍都似乎全都被抹去了.


    真得抹去了麽?苑一秋心中卻有些黯然,鄧洪是在那座靈殿當中自殺的,就在供桌前麵的那個極舊的破破爛爛蒲團之上,而在他之後,那一排排從供桌之上一直延伸到屋梁之下的全是靈牌,整個屋子裏,除了進門的這一麵,三麵牆下,全都是密密麻的這樣的靈牌.


    每一麵靈牌都是由血書就,整個屋子裏充滿著淡淡的一股血腥味.即便是苑一秋看盡世間滄桑,但一進入這間屋子,不管是視覺還是心靈,都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因為他清楚,這裏頭的每一個人,都是為了秦國而戰死的.


    皇帝賜給鄧洪的是一壺毒酒,但鄧洪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鄧氏男兒,當死刀兵之下.


    這便是鄧洪最後對苑一秋所說的話,說完了這句話,鄧洪便拔出了他隨身的短刀,一刀便捅進了自己有心髒.


    殷紅的鮮血噴灑在供桌上,也灑在那前麵幾排的靈牌之上,鄧洪跌坐在那個蒲團之上,背對麵門,麵向著那些靈牌,至死不倒.


    收回了目光,苑一秋步履有些沉重的離開了開平郡王府.鄧洪之前所說的那些話,卻仍在他的腦海之中回蕩.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這樣一個為了大秦奮鬥了百餘年的家族,那怕最終做錯了事,但也是為了秦國,他說得,的確有道理.


    隻是,皇帝能聽嗎?現在的皇帝父子,已經將鄧氏一族恨到了骨子裏,如果不是苑一秋以及一些老臣的竭力勸說,隻怕皇帝便要將鄧氏一族押到菜市口,淩尺處死了.


    用鄧洪最後的話來說服皇帝,隻怕根本無用.


    苑一秋的擔心並沒有錯,回到皇宮的他,將鄧洪最後的遺言轉述給皇帝馬越的時候,換來的隻是皇帝的雷霆大怒.


    “此獠死前還不忘再坑我大秦一次啊,放棄虎牢,逐地退守,沒有了帝國腹地這些膏腴之地,大秦還剩下什麽,還有什麽?我們能堅持多久?一年,還是兩年?隻有奪回虎牢,才能守住大秦的財稅之地,大秦才有崛起之希望.”馬越憤怒的吼聲在大殿之中回響.“太子沒有帶過大軍,朕帶過沒有?朕要親征,朕要親率二十萬大軍,前往虎牢,與秦風絕一死戰.”


    苑一秋長歎一聲,心中突然有些後悔,如果不說是鄧洪之遺言,而是以自己的名義建言,皇帝或者還會考慮一二,現在皇帝隻要一聽到鄧氏二個字,便會完全失去理智.


    二十萬大軍與明軍決一死戰,可是真有勝利的希望嗎?當初鄧樸十萬大軍與秦風決戰,那可是秦國精銳的邊軍,更有秦國聞名天下的鐵騎,但仍然一敗塗地,數萬鐵騎葬身橫甸,鄧樸鄧素盡皆戰死.現在聽起來軍隊更多,但戰鬥力,又哪裏能與當時鄧樸統率下的邊軍強悍.


    “陛下不可輕離雍都,隻有陛下坐鎮中樞,才能為大軍籌集到更多的糧餉,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啊!陛下.”苑一秋道:”我大秦也不是沒有能征慣戰之將,不若陛下將卞無雙召回,由卞無雙統領大軍迎擊明軍.”


    “卞無雙?”皇帝兩眼瞪圓看著苑一秋,”這也是那鄧洪的意思?”


    “不不不,陛下,這是臣的意思.”苑一秋趕緊道.如果說是鄧洪的意思,隻怕又要被當場否決了.


    “絕無可能.”馬越冷笑道:”鄧洪,卞無雙,都是一路貨色.這個卞無雙忘恩負義,當初他被鄧洪所迫,如果不是朕給他撐腰,讓他去落英山脈,隻怕他卞氏早已被鄧洪趕盡殺絕,可他是怎麽報答我的?這些年來,他每一天,每一刻做的事情,都是在將落英山脈的大秦將士化為他的私軍,忠於朝廷的將士不是被貶,就是被殺,現在落英山脈的軍隊,還是大秦的軍隊嗎?早就成了他卞氏的私軍了.他想做鄧洪之二,與虎牢的那個肖鏘懷著一樣的心思.將他召回,哈哈,豈不是縱虎出山?”


    “陛下,無論如何,卞氏亦是依托大秦而生,秦存存卞氏存,大秦生死關頭,相信卞無雙也還是分得輕輕重的,陛下可命卞無雙單騎返京,不得從落英山脈帶回一兵一卒,到時候由卞無雙任大將軍,由太子任監軍,自可保無事.至於落英山脈,臣願請櫻前往,卞無雙能將那裏的將士化為私軍,臣亦自信能讓這些軍隊再次回歸朝廷.”


    “這樣?”馬越聞言,心中不由一動,看著苑一秋,驟然之間,心中突然又是疑雲大起,當初盧一定,肖鏘何嚐不是對大秦忠心耿耿,但一朝失去束縛,立時便露出了自己的猙獰麵目,苑一秋這些年一直在京城,看起來對大秦,對自己忠心無二,但誰又能保證他就沒有二心?


    大秦風雨飄搖,連二接三的打擊,已經讓馬越看誰都覺得對方腦後長有反骨,苑一秋到了落英山脈,還能對自己一心一意?卞無雙任了大將軍,太子任監軍,就能壓製得了他?卞無雙,鄧洪二人,與皇帝相爭相扶數十年,對於這二人的能耐,他是一清二楚,稚嫩的太子,怎麽可能是卞無雙的對手?


    一旦讓卞無雙將這二十萬大軍也握在了手中,隻怕這馬氏朝堂,當真要換一個人來坐一坐了.


    一念至此,心中已是決心已下.


    “朕意已決,你不必多言了,朕將禦駕親征,太子坐鎮雍都籌集糧餉.苑一秋,你為副將,下去吧,作好一切出征的準備.我希望在九月初的時候,大軍能夠開拔!”


    苑一秋心中黯然,垂首道:”遵命,陛下.”


    走出皇宮的大門,陣陣狂風迎麵而來,天上的烏雲似乎要壓到了頭頂之上,道道銀弧在烏雲之間閃動,隆隆的雷聲自遠而近.


    向前走出一段距離,啪噠一聲,一滴雨水落在他的臉上,苑一秋停了下來,仰首看天,又是一道雷霆落下,大雨就在這雷聲之中降臨了雍都,頃刻之間,整個雍都便蒙在了一片雨霧之中,再也看不清遠處的景象了.


    就在大雨之中,苑一秋垂著頭,一步一步的踏著水花走遠.


    青河郡,同樣一個人也站在雨中,任由大雨傾盆落下,將自己澆得透濕.,這人,便是在與鄧氏爭鬥之中落敗的卞無雙,來到了落英山脈之後,數年之間,他終於將這支軍隊牢牢地握在了自己的手中,當初皇帝派來給他撐腰的一萬雷霆軍,已經被他打發回去了雍都,現在,他已經不需要他們了.留下這一萬雷霆軍,對他來說,反而是一個摯肘了.他從來沒有想過將這一萬雷霆軍也化為己有,當初派這支軍隊來的時候,皇帝也不是沒有想法的.隻不過這支軍隊的首腦,與自己比起來,還是嫩了一些.


    現在青河郡已經完全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但這又有什麽用呢?卞無雙背負著手,看著自天而降的暴雨,以他的武道修為,即便是站在這狂風暴雨之中,自然也可以不讓片雨沾上自己,但現在,他隻想讓雨將自己痛痛快快地澆濕.


    虎牢易主,十萬虎牢軍隊投降了明國,盧一定舉兵占了丹陽,卻將自己的大本營青州,袒露在明人的麵前,想幹什麽,還用想嗎?


    大秦還能撐多久?


    一柄油紙傘出現在了他的頭頂,將雨水擋開,不用回頭,卞無雙也知道是誰.


    “你回來了?”他問道.


    “是,父親,照影峽那邊一切正常,我們的軍隊數次出照影峽,最遠的一股一直走到了井徑關下,但楚人也沒有出兵.現在的楚人,的確沒有心思與我們再爭奪落英山脈了.”許文忠道:”將士們很是興奮呢,都希望父親下令重奪井徑關呢,隻要拿回了井徑關,我們便又可兵出落英山脈,去南陽走上幾遭了.宿遷帶走了西軍精銳,現在的南陽可以說是空虛之極.”


    “有個卵用!”卞無雙突然爆出了一句粗語,頓時讓卞無忠瞠目結舌,這話如果從鄧洪嘴裏飆出來一點也不會讓人意外,因為鄧氏在卞氏的眼中,就是一群粗人,但自己的父親,可是從小接受著最正統的貴族教育,從不出惡語,更不用說這樣的市井低俗之言了.


    “父親,您怎麽啦?”他惴惴不安地問道.這幾個月,他一直呆在照影峽中,直到接到父親的信件,這才趕回了青河郡.虎牢之變,也讓他駭然失色,但虎牢,距離青州郡,中間可是隔了千山萬水呢,父親何故如此失態?”是因為虎牢之事嗎?”


    “大秦已到生死存亡之時了.”卞無雙沉聲道.”文忠,你是不是以為距離我們很遠很遠呢?如果你這樣想,那可就真讓父親太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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